董晓悦闻言大吃一惊, 想再套点信息,那侍卫却是自悔失言,再也不肯多说半句。董晓悦两眼一抹黑, 不知道此燕王是不是彼燕王,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梁玄的梦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行人出了林子, 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 出了山又行了大约两个多小时, 一望无边的营寨出现在他们眼前。
侍卫们在辕门外停下, 让军营守卫验过身份, 驱马往兵营深处驰去。
夜色已深,一钩新月高悬空中,远处飘来似有若无的箫管声。士兵们已经回帐中歇息,一路上他们只遇到几队巡夜的人马。
侍卫首领把董晓悦和俘虏带到一座亮着灯的营帐前,刚下马,守在帐外的士兵已经迎上前来招呼道“邱校尉,你们刚从外面回来”
邱校尉颔首道“丁先生歇下了么”
士兵摇摇头“还在里头读书哩。”
“劳驾通禀一声,他要的人已经带到了。”
士兵朝他身后扫了一眼, 好奇的目光在董晓悦身上停留片刻, 转身走入帐中禀报, 片刻又出来, 向邱校尉道“丁先生有请。”
邱校尉让同伴在外守着俘虏,自己带着董晓悦走进帐中。
营帐里点着几盏牛油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手执书卷坐在书案前, 董晓悦一见之下就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先前梦里那个精通玄学的僵尸嘛
老头放下书,站起身迎上前“邱校尉,有劳了。”
“先生休要见外,这是卑职分所应当的事,”邱校尉指了指董晓悦,“卑职按您的指示在青狐山中搜寻那山越的族人,恰好遇见一队人马正追杀此女,其年岁形貌与您所说之人皆吻合,眉间亦有青色火焰纹,卑职便将她带了回来。”
丁先生闻言走到董晓悦跟前,捋着胡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眯缝着的小眼中冒出点点精光“你可听得懂官话”
没等董晓悦回答,那邱校尉插嘴道“她说得一口流利洛京官话,卑职也甚是不解。”
董晓悦在燕王殿下的梦里从来没遇到过语言障碍,此时经他们一提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其中的原理她就弄不明白了。
丁先生面露惊异“这倒让老夫始料未及。不过观此女形貌,确乎与传闻中的药人无异,这些山越与顾陆等江南世家多有过从,许是同他们学的罢,倒也不足为奇。”
邱校尉懒得深究,点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不知能否治好殿下”
“待我先验一验,”丁先生说着吩咐身边僮仆,“取我的药匣来。”
小僮很快取了个两尺长一尺宽的木盒子来。
丁先生打开箱子,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搁在案上,最后抽出一根银针,用绢布擦拭干净,放在火上烤了烤,对董晓悦道“小娘子,还请借你一滴指尖血。”
邱校尉按了按腰间的刀柄,董晓悦只得乖乖转过身,把缚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
丁先生见她手腕被布条勒出深深的红痕,叫邱校尉替她松绑,校尉略有迟疑,不过还是听从丁先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董晓悦手腕上的布条。
董晓悦被捆了老半天,胳膊发麻,手腕酸痛,皱着眉头揉了一阵,然后配合地伸出手。
丁先生戴上羊皮制成的手套,轻轻捏住她的手指,用针在指尖上扎了一下,挤出一滴黄豆大的血珠,用青瓷小碟子接住,然后塞了一块干净的绢布给她摁着止血。
董晓悦好奇地看着他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一会儿往碟子里滴上一滴药剂,一会儿倒倒上一撮药粉,原本鲜红血慢慢变成了黑色。
看到血液的变化,丁先生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是此女无疑了。”
邱校尉大喜“这么说殿下有救了事不宜迟,丁先生,咱们赶紧带她去给殿下医治罢”
老头却有些犹豫,沉吟了半晌才道“事关重大,还是先请吴将军和宁参领前来商议。”
邱校尉虽然救主心切,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去请吴、宁两位。
等人的当儿,丁老头叫僮仆拿了几碟糕点、肉脯等吃食和酪浆来请邱校尉垫饥。
董晓悦大半天水米不进,又渴又饿,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别人大快朵颐。
“你也饿了罢”丁先生温和地道。
董晓悦没骨气地点点头,丁先生便拿了碟点心,又倒了碗酪浆,招呼她“你也吃点罢。”
一口醇厚的酪浆入喉,董晓悦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对这老头大为改观。
不一会儿,吴、宁两人闻讯赶到。
那宁参领一出现,董晓悦又是一惊,差点把酪碗打翻。
那张稚气未脱的圆脸实在太熟悉,正是董晓悦的老熟人白羽。
不过这位宁参领看起来沉稳干练,和梦里直冒傻气的白羽判若两人。他显然不认识董晓悦,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吴将军身形魁梧,浓眉粗目,一看就是个武夫。董晓悦觉得这人也有些面善,多半是在哪个梦里打过白工,却是回想不起来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谋士,一个是副将,还有一个是燕王最信任的亲卫,邱校尉见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交代完发现越女的来龙去脉,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吴将军是个粗人,邱校尉前脚出门,他后脚便嚷嚷开了“丁先生,你这不是瞎胡闹么殿下中了毒,你不给找药,找了个小娘们儿来算是怎么回事”
丁先生尴尬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所中的奇毒乃是山越秘法炼制,并非寻常药物所能解,宁参领,你前日抓获的山越怎么说的同吴将军说一说。”
白羽一张白脸霎时涨得通红“吴将军,那山越供认此毒乃是他们族中巫祝代代相传的秘药,没有解药,只有他们族中的巫女方能解去。”
“这就是巫女”吴将军狐疑地打量着仍在忙着吃喝的董晓悦,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神秘的气息。
董晓悦用手背擦擦嘴角的糕点碎屑,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吴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姑且让她试试,要怎么治”
白羽和丁先生尴尬地对视一眼,丁先生抢先把皮球踢给白羽“宁参领,你来说。”
白羽错失先机,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只得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道“那那山越说这巫女自小服食毒物,用毒草汁液洗身,与之与之交交交交合七七七七四十九次方能解毒。”
董晓悦手一抖,酪碗掉在地上“什么”
“什么”吴将军与她异口同声道,“我不同意燕王殿下万金之躯,岂可与这来路不明的蛮夷那个”
董晓悦虽然也觉得这事很不靠谱,可是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蛮夷怎么了,蛮夷吃你家大米了你不同意,你家主子可同意得很呢
丁先生捏捏眉心,安抚住暴跳如雷的吴将军“吴将军,燕王殿下已昏迷多日,若是此毒再不得解,恐怕恐怕凶多吉少若是有其它法子,老夫又何必出此下策。唉只怪老夫才疏学浅。”
“可是”吴将军苦着脸道,“殿下若是知道此事”
“殿下不必知道此事。”丁先生截断他的话头。
吴将军神色略有松动,迟疑道“可是,殿下眼下这样子怎么行此事呢”
董晓悦伸长了耳朵,她也非常好奇。
“咳咳,宁参领”丁先生又开始踢皮球,“你这几日近身伺候殿下,想必略知一二。”
白羽生无可恋地道“吴将军,殿下虽昏迷不醒,可某些时候总而言之可以一试。”
吴将军脸色一阵红一阵黑,黑里透红,红里透黑,最终一跺脚“治罢死马当活马医了”
董晓悦一脸茫然“什么什么”
吴将军走到她跟前,突然腰间拔出佩刀,一刀劈下来,董晓悦面前的食案应声断成两半。
“你给我好好治,要是治不好殿下,这就是你的下场”吴将军指着遭殃的食案,恶狠狠地威胁董晓悦。
董晓悦在心里呵呵,吴将军是吧,记住你了。
“宁参领,劳驾你带这位娘子去殿下帐中,诸事同她交待清楚,即早替殿下医治。”
白羽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丁老头坑,认命地对董晓悦道“你随我来吧。”
燕王的帅帐在兵营深处,董晓悦和宁白羽各怀心事,默默地走着。
走了十来分钟,董晓悦远远望见一顶帐篷中透出暖融融的光来,虽然那帐篷看起来与别的营帐并无二致,可她的心脏却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白羽果然带着她朝那顶帐篷走去。
走到近处,一直沉默不语的宁白羽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尽心替殿下医治,若是能将他治好,你就是宁某的大恩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无虞。”
董晓悦点点头,其实不用他说她也会尽力去救梁玄,只是这操作太风骚了。
白羽不再多言,走上前去与守卫打了个招呼,撩开门帷,领着董晓悦进了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