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是巨富, 家大业大,父子三人的妾室加上奴仆,有好几十口人, 召集起来也要花些时间, 董晓悦便留下长随和县令监督,先带着“儿子”去查看案发现场。
李二郎指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带路, 董晓悦却道“当日发现尸首的是谁”
李二郎不敢隐瞒, 答道“回禀府君, 是先父身边的奴仆李福。”
“那就叫他带我们去吧。”董晓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李二郎哪里敢违抗知府之命, 急忙叫人先把李福找来。
李福就住在正院倒房里, 不一时便赶了过来。董晓悦一打量,这人年约四十上下,生得方脸大耳,脸膛黝黑,一脸憨厚相,不过都说人不可貌相,她看李福的证词觉得有几处不对劲,便借机观察观察。
李家三口就是在正院卧房里被害的, 李福带着他们从廊庑绕到堂屋后头, 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 走到内进的堂屋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越靠近案发现场,那种阴寒的气息便越发明显。董晓悦看了一眼杜蘅,见他神色如常, 十分淡定,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童男之力吗
杜蘅若有所感,转过头看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了”笑得那么猥琐,八成又在想什么龌龊之事。
“没什么。”董晓悦连忙道,却朝他身边靠了靠。
李家的宅院是在老宅上扩建的,正院还是李三春爷爷在时建的,都说富不过三代,这李家发家三代,突然遭此横祸,倒像是应了某种诅咒。
“府君和小公子这边请。”李福躬着腰打起卧房的帘子。
董晓悦朝里望了眼,卧房里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光线有些幽暗,血迹自然是清理掉了,沾上血的丝织品全都换了新的,床上铺着斑竹簟,没有被褥刚出过惨案,想必那李二郎也不急着搬进来。
乍一看,这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卧房,不过屋子中间的石砖颜色似乎比别处深些,屋子边缘的石缝里嵌着白色的腻子,中间却是黑乎乎的,似乎还散发着一股混了泥土气息的腥味。
杜蘅正专心致志地环顾四周,冷不防一条粗壮的胳膊搭上他肩头,不由吓了一跳。耳边随即响起他阿耶的声音,语气却温柔得诡异“别怕,有阿耶在。”
“”杜蘅面无表情地把董晓悦的胳膊掸下来。
小白眼狼不给面子,没人跟她父慈子孝,董晓悦尴尬地摸摸鼻子,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清了清嗓子,问那奴仆李福“听说是你发现尸体的把当晚的情形再说一遍。”
李福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左上方转,张口就道“回禀府君,那日约莫丑时初刻,奴婢起来上茅厕,见内院像是有灯火,正想去瞅瞅,就听得家主人房里有一声惨叫,奴婢连忙跑过去,一看,就见满屋子的血,郎君和大郎倒在地下咽了气,娘子在喘粗气,奴婢赶紧跑上前去扶她起来,谁知刚扶起来也没气儿了,奴婢就赶紧跑出去唤二郎。”
“丑时初刻”董晓悦嘴角微微勾起,“你屋子里有更漏”
李福按照对好的供词作答,哪里料到这知府会问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顿时没了章法,支支吾吾半天道“奴婢屋子里没有但是但是郎君屋子里有”
“哦”董晓悦从袖子掏出折扇,往手心上敲了敲,“这么说,你是进屋时看的更漏”
“是是”李福顺着杆子爬。
“哟,一屋子血三个死人你进屋先看更漏”
李福一想,确实说不过去,忙道“是小的记错了,是出去的时候看的”
“嗯,”董晓悦轻轻放过更漏的问题,又拿扇子敲敲掌心,“你方才说这屋子里亮着灯是吧”
吃一堑长一智,李福不敢轻易回答,认真思考了一番,似乎没什么陷阱,犹疑地点点头“是”
“点的是哪里的灯”
“卧房里”
“堂屋里没点”
“没罢”
“你可想仔细咯,”董晓悦斜睨他一眼,“证不言情可是要反坐的”来之前杜蘅给她补了点刑律基础知识,这时候刚好拿出来唬人。
李福被她一恐吓,连忙道“有,有,点了灯。”
“想好了不改了”
李福抖得筛糠似的,眼看着都快哭了。
董晓悦接着问“进了屋之后,你最先看到的是谁”
李福见她终于不纠结灯的事,揩揩额头上的汗“是娘子”
根据案宗上推官对现场的记录,当时李家父子倒在床榻边,陆氏则身朝房门躺着。
“那先咽气的是谁”
“郎郎君和大郎”
“这么说你是先去查看李三春父子,然后再去扶起陆氏”
李福汗如出浆“是”
“既是先到榻边再折回门口,为何地上少了一排脚印”
董晓悦话音未落,突然把手中的折扇猛地往榻上一拍,扇骨是上好的乌木,很有分量,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福吓得整个人一哆嗦,差点魂飞魄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董晓悦装模作样地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李福“第一个发现尸首的到底是谁说”
李福磕头如捣蒜“府君恕罪小的不是成心欺瞒,是是二郎叫小的这么说的”
“事实究竟如何,你一五一十招出来,不在这儿招就去牢里招吧”
“奴婢招全招”李福哭丧着脸道,“奴婢半夜里醒来,见内院隐隐约约有灯火,便想着去看看,走到正房看见二郎提着灯站在门口,周身好大一股子腥味儿,奴婢往里一瞅,见大娘脸朝上躺着,吓得腿都软了,不知怎么是好,只想赶紧去喊人,二郎把奴婢扯住,塞了一锭银子给奴婢,又教了一篇话,叫见了官长就这么说,奴婢一个做下人的,主人家怎么吩咐便怎么说,府君饶命啊”
李二郎比李三春和李大郎手松,脾气还温和,李福又得了好处,有什么不肯的,便帮他瞒了下来。
董晓悦没想到那李福这么不经吓,她还没来得及施展逼供的手段呢,就这么主动交代了。
不出所料,这事果然和李二郎有关。
“你是看到灯光才去看的”一直沉默着的杜小公子突然发问。
董晓悦经他一提醒方才发现供词中的破绽“对啊,主人在屋里点灯,又没唤你,你一个仆人探头探脑的像话吗呵呵,我看你是想去牢里交代”
李福眼神打飘,显然是心虚“奴婢奴婢是听见一声惨叫”
这是编不出来,又转回李二郎帮他编的供词上去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董晓悦冷笑道,在心里又把案情过了一遍。
死者有三个,凶手单单虐杀陆氏,是因为与她仇怨特别深还是因为她是女人根据案宗的记录,尸体身上和现场都没有发现塞口之物,她原先以为是现场被人为破坏的缘故,可仔细一想,似乎没这个必要。
陆氏被虐待的时候是清醒的,必定会哀嚎惨叫,下人住的倒房靠近院门,离里进有些距离,但是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人去查看
拔舌挖眼割鼻这一套做下来少说也要十分钟吧,为了增加被害者的痛苦这个过程通常还要延长
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慢慢在她脑海中浮现。
“你不是听到惨叫,”她冷冷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李福,就像看一堆垃圾,“你是听到惨叫停了才过去的是不是”
杜蘅与她心有灵犀,立即反应过来“你们以为那是沈氏。”
李家的奴婢之所以听见惨叫毫无反应,是因为他们习以为常了。
那李福见他们猜出了真相,不敢再隐瞒。原来那李三春夫妇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虐打沈氏,将她打得奄奄一息,下人们等着没了动静再去善后。
那晚沈氏不知怎么又惹恼了陆氏,白日里先拿鞭子抽了一顿,在柴房里关了大半日,到了夜里还不消气,又将她绑到正院里,夫妇俩轮番打。
李家上下每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哀嚎,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日复一日,这得多绝望。
杜蘅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是这李家上下显然屡次突破了他的底线。
董晓悦没他沉得住气,没等那李福说完,抬脚便把他踹在地上。
杜蘅上前拉住她,小声道“先去盘问李二郎。”
董晓悦这才强压下怒气,瞥了李福一眼“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