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下赫然站着个无头的女人, 脖子的断口上隐约看得见黑乎乎的东西,董晓悦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大约是血迹。
江氏果然在说谎,仅凭衣着根本看不出这女鬼的年纪, 董晓悦心道, 随即有点钦佩自己,胆都吓破了居然还能思考。
杜蘅呢她突然想起来, 刚才明明就走在她身边, 怎么一晃就没影了
她浑身僵直, 想喊杜蘅, 又怕惊动了女鬼,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淌下来,流到她眉毛里,痒得难受。
那女鬼退开了两步,两手松松抱拳放在胸前右下侧,膝盖微屈,躬了躬身子。
是个标准的万福。
董晓悦感觉她似乎没什么恶意, 但是这景象是实在太惊悚, 她后背上的冷汗像瀑布一样往外流, 整个人已经快虚脱了。
她想叫杜蘅, 张开嘴,用尽了全力却发不出声音,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 没有声音了。
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夏虫的鸣叫、坊外忽远忽近的打更声,全都消失了,她像是突然掉进了一部无声电影。
无头女鬼行了礼,垂手静静站了会儿,然后抬起手指了指院门,慢慢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侧转过身。
董晓悦有种荒谬的感觉,仿佛那女鬼正用她不存在的眼睛“望”着她。
女鬼冲她招招手。
董晓悦不由自主就迈开腿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将她猛地一拽,一刹那,风吹树叶声、蛩鸣、更锣、守夜人的脚步声无数细碎的声音纷至沓来,像潮水一样涌入董晓悦的耳朵里。
她第一次意识到静夜是如此热闹嘈杂。
无数的声音之上,是耳畔梁玄颤抖的声音“阿悦,醒醒”
她如梦初醒,感觉自己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男人怀里蹭了蹭“我没事”
杜蘅如释重负,手臂松了松劲,旋即更紧地抱住她。
“你稍微松一松,杜杜公子”董晓悦闷声道,“快憋死了”
杜蘅这才放开她“抱歉,在下失态了。”
董晓悦四下里看了看,并不见那女鬼的身影,便问杜蘅“刚才你去哪儿了”
杜蘅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虚虚地环着她,几乎是将她半圈在了怀里“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一进这院子便被魇住了,两眼发直,唤你也不应。”
董晓悦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琉璃灯,烧得好好的,并没有熄灭,心知自己大约是被那鬼魂迷住了。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气,董晓悦抽了抽鼻子,源头似乎就在身旁。
她的鼻子一向很灵,立刻就锁定了杜蘅的左手,趁其不备一把将他左手抓起来一看,只见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
“这是怎么回事”董晓悦质问道。
“不碍事,”杜蘅抽出手,“童男血破魇障最灵验,幸好”
“”幸好什么
“你里面衣服干净吗先撕一片下来简单包扎一下,把血止住。”
杜蘅撩起单衣袖子,露出里面的薄绸中衣,比划了两下,下不去手撕“这还是上巳新裁的”
董晓悦看着他滴滴答答往下淌的血,气不打一出来“衣裳值钱还是血值钱”
杜蘅陷入了沉思。
董晓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由分说扯过他的袖子,低头用牙一咬,再拿手一撕,“唰拉”扯下一大片,三下五除二地将他手掌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扎了起来。
血止住了,她心下稍安,对杜蘅道“我刚才好像见到那个无头鬼了。”
杜蘅一挑眉,随即低下头“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涉险。”
董晓悦心说知道就好,但是看他已经这么内疚了,还献出了宝贵的童男血,再追究倒显得太没肚量了,便安慰他道“没什么,那个鬼魂似乎没什么恶意。”
杜蘅拧了拧眉,这无头鬼一出现就魇住了阿悦,他很难相信她有什么好意。
“我觉得她好像有事想告诉我们。”
杜蘅思考片刻,点点头“不无可能。”
“你不是有阴阳眼吗刚才怎么没看见她”
“大约是见我在不敢现身,便施法魇住你,”杜蘅顿了顿,悠悠地道,“童男阳气足。”
“”要不要再三强调,大龄童男很光荣吗
“她刚才好像是想带我去哪儿,”董晓悦不理会他,自顾自继续说,“你说她还会再来吗杜公子”
杜蘅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眼下才初更,到了夜半阴气最盛的时刻,她大约就能现身了。”
“那我们就再等等吧。”
杜蘅不想再让董晓悦冒险,但是想来想去仍是把她带在身边有照应些,因为方才那一出,她在无头女鬼处已经挂上了号,若是那鬼魂真有什么歹意,放她独自一个人反而更危险。
离三更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们便找了间厢房歇息。
快到三更,夜色浓得化不开,杜蘅未雨绸缪地咬破左手中指,在董晓悦眉间点上了一点居家旅行夜半捉鬼必备的童男血,以免她再被魇住。
外头传来三声更锣,一阵风吹来,将门口竹帘吹得哗啦啦直响,室内的气温陡然降了下来,明明是仲夏,却让人疑心入了深秋。
杜蘅神色凛然,以保护的姿态将董晓悦揽在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道“来了,别怕。”
董晓悦点点头,一回生二回熟,又做足了心理建设,看到那无头女鬼突然出现在屋子中央倒也并不怎么害怕。
那女鬼十分知礼,朝着两人福了福,便转过身,轻飘飘地穿过门帘朝庭院中飘去。
董晓悦大气不敢出一口,回过头,把嘴贴在杜蘅耳廓上,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们跟她去看看吧。”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下一股热意。
“嗯,”杜蘅搓搓耳朵,低下头,把两人的衣袋打了个死结,依旧隔着袖子牢牢握住她手腕,“无论出什么事,都别离开我身边。”
两人掀开帘子出了门,那女鬼在庭中等着,“见”他们来了,继续往前走,走到墙根也不停,径直穿墙而过。
杜蘅和董晓悦推开院门跟了上去,那女鬼不受阻碍,不管是墙壁、树丛还是亭台楼阁,一径横冲直撞,苦了杜蘅和董晓悦,只能七拐八弯地绕着道,勉强跟上她。
那鬼魂一直到了宅院的西北角,在墙下停住脚步,往前指了指,然后穿了过去。
“咱们从门里出去吗”董晓悦记得白天来时看见过附近有一个角门,晚上应该也是有人看守的。
杜蘅摇摇头“悄悄翻墙出去,别让谭家人发现。”
杜蘅举起灯,对着院墙照了照,选定了砖石比较凹凸不平的一处。
“多有冒犯。”杜蘅说着把董晓悦抱起来,竭力将她举高,她是个半魂体,体重大约只有常人的不到三分之一。
董晓悦努力伸长了手,扒住墙头,手上一使劲,便攀上了墙。
杜蘅把琉璃灯吹熄灭了,递给她抱着,自己轻轻松松麻溜地翻墙而过。
本朝宵禁并不严格,街道上虽有官差巡夜,小推官本来就是衙门中人,与他们都是相熟的,身上又揣了块谭知府的令牌,一路上没人为难他。
杜蘅和董晓悦跟着那无头女鬼一路到了城西的忠义门。
夜晚城门已经关闭,女鬼径直穿门而过,杜蘅只得拿出谭知府的令牌,费了一番口舌,又与相熟的侍卫许下请客喝酒的诺言,这才与他行了个方便,将边门开了一扇,放他出城了。
无头鬼飘飘悠悠,不时停下来踟蹰片刻,像是在辨认方向。
杜蘅和董晓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走了快一个半时辰,到了城西郊外紫霞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