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不一会儿就把丁真尸带了来。
董晓悦请他入座, 与他寒暄过几句,便说道“我请真人来,是有几桩事要请教。”
“不敢当, 陛下尽管问, 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梁王后宫中这些填了香药的美人, 是真人经手的, 是不是”董晓悦问道。
丁真尸不听便罢, 一听这话吓得一张蜡黄老脸更黄了一个八度, 扑通一声跪下, 忙不迭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恕罪。”他自从听闻那美人尸椒房独宠,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大领导什么时候秋后算账,要治他的罪。
“真人起来说话,我不是要怪罪你,只是有些事要问问你,”董晓悦哭笑不得, 命小太监扶起他, “上回我向你打听过, 这些尸身有没有可能保有灵智, 你说缺了脑子绝无可能,是不是”
丁真尸拿袖子揩揩额头,深深拜下“老朽不敢有所隐瞒, 那样的尸身确乎不能保有灵智。”
董晓悦点点头“这些尸身几百年不腐不坏,单凭香料做不到吧”
丁真尸也顾不得保密,把行业机密和盘托出“回禀陛下,还须开坛作法,施以符咒,此外这些美人腹中不止有香料,还有灵物镇尸。”
“什么样的灵物”
“多是古玉、灵珠之类,灵力充溢的金银器亦可,最好是生前日日相伴从不离身的。”丁真尸一五一十地答道。
“陆家那孩子,用的是什么灵物”
丁真尸面露难色“多半是那小公子生前爱物,老朽只是作法施咒,其余事项,一概由内侍宫人经手,陛下莫如问问王公公。不过说起陆家,有个不经的传闻”
董晓悦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有顾虑,便说“你知道什么就说吧,我不会怪罪你的。”
“遵命,”丁真人这才道,“陆家是阀阅华族,鼎盛之时一门五侯,煊赫之势难以言表,后来以谋逆获罪,一朝覆灭,着实令人叹惋,闾巷之间多有议论,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有种无稽之谈,单说家主贪图一件不属凡间的异宝,把子孙百代的福祚都葬送了。”
“是什么异宝”董晓悦听到这里,莫名有点心慌,右眼皮又跳起来。
“这就不得而知了,本是捕风捉影的无根之言,不值一哂。”
董晓悦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什么重要线索,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接着问道“还有一桩事,真人可曾听过一部叫做幽冥杂录的杂书记载的都是道门的奇闻逸事。”
“老朽倒是知道一部幽冥杂录,”丁真尸目光一闪,“只不知是否陛下所说这一部。”
“这书中记载了一些奇特的符咒,比如把活人装成僵尸的,让母鸡下双黄蛋的,让缝衣针自动穿线的可是真人所说的这部”
“果真是日天王陛下可真是问着人了,”丁真尸捋了捋胡子“此书乃是老朽一位故友所撰,当初老朽与他相交甚笃,不瞒陛下,老朽还为此书题了跋,不知陛下又是从何得知的”
“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巧了”董晓悦喜出望外,“不知真人这位朋友是何方高人属于哪门哪派”
“这位老友名不见经传,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愿受道门拘束,一向独来独往,并无师门倚恃。”丁真人答道。
董晓悦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问道“真人是否还记得最后一卷的内容”
丁真尸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年深日久,老朽却是记不太清楚了。”
董晓悦的心慢慢往下沉,毕竟过了好几百年了,即使是原作者也不可能全记住。她想了想,从怀里取出宸白羽那儿得来的竹简,递给丁真尸“劳驾真人替我看看,这是不是幽冥杂录上记载的内容”
丁真尸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一边仔细阅读一边不住颔首“不错不错,此种山术的的确确是末卷所载,老朽当日还曾与友人提过,这术法太伤阴骘”
董晓悦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忍不住饱含深意地瞟了他一眼。
丁真尸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若老朽早知后来会做下许多损阴德的事,当日怕是没脸这么说,总而言之老朽劝说老友,那方术不宜付诸简帛,免得将来为心术不正者所用,他思量再三,道此书不过聊以自娱,并不打算公之于众,老朽便未再多言。”
这就奇怪了,董晓悦摸着下巴沉吟半天,又问道“真人记不记得,这最后一卷上,除了这种活尸法,还有什么别的方术道法或者奇闻逸事”
丁真尸双眉紧蹙,两眼上翻,吃力地想了半天,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老朽这记性陛下可还记得,那日您垂问老朽魂魄之事,老朽讲了桩借尸还魂的轶事,正是从此书末卷中读来的如此一说,老朽略微忆起些了,这末卷多涉魂魄之术等,老朽还曾笑过老友故弄玄虚、捕风捉影,老友却固执己见,称魂魄之道并非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只要得其门而入,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
董晓悦听了大感兴趣“具体有些什么内容呢”
“请陛下恕罪,这老朽却实在记不得了。”丁真尸无奈地摇摇头。
“那书上有没有提到过一身两魂或者是生辰八字的讲究”
丁真尸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脸上的神情豁然开朗“当真有”
董晓悦和丁真尸长谈了一番,一个可怕的猜测慢慢浮出水面,不过她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东西,苦思冥想了半天,想得脑袋发涨,那种感觉越发强烈,却始终差那么一点。
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手上也闲不下来,这里翻翻那里翻翻,无意识地从妆台上拿起一支金步摇,突然反应过来,儿子还赌气躺在棺材里呐
董晓悦心道不好,连外裳都来不及披,一阵风似地冲到收纳美人尸的墓室,拉住门口的小太监便问“陆公子在哪里”
小太监第一次和大领导离得这么近,激动得手足无措,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公子是谁,殷勤地把领导带到里屋一具棺材跟前“回禀陛下,陆公子正在里头歇息。”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董晓悦挥挥手。
等那小太监刚离去,她立即上前,手忙脚乱地掀开棺材盖子,探身往里一看,只见那美少年蜷着身子躺在棺木中,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棺材里又窄小又幽暗,还有股阴冷的潮气,像个破旧的包装盒,董晓悦心口一疼,赶紧弯腰把他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托住他折断的胳膊“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别拿自己出气啊,傻孩子。”
少年清瘦苍白的小脸露出来,董晓悦这才发现他根本没睡,用下颌蹭了蹭他头顶“爸爸告诉你,谁欺负你就怼回去”
美少年转过脸,掀起眼皮看着董晓悦,看得她一阵心虚,不敢和他对视,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外面雨好像停了,山里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停得也快。”
那少年慢慢地撇开眼。
董晓悦抱着美少年回到自己的墓室,把他轻轻放在坐榻上,涎着脸赔了半天不是,那少年始终不拿正眼瞧她,只抱着膝坐在榻上,把下颌搁在膝盖上。
董晓悦看着他披在肩头微乱的长发,手有些发痒“爸爸替你梳梳头吧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咯”
美少年自然没法反驳,董晓悦笑逐颜开,从妆台上拿了水犀角梳子,蹭蹭挨挨地凑到少年身边,正要动手,谁想被他伸手一拦。
少年站起身,远离董晓悦,贴着墙根坐下来,仍旧抱着膝。
董晓悦拿他没辙,突然想起箱子里还有只玉柄摇铃,和送给阿宝那只差不多。她赶紧跑到库房,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用袖子擦干净灰,献宝似地献给那小祖宗“宝贝,爸爸给你留的这只比送掉那只好多了。”
美少年无动于衷。
董晓悦轻轻拉过他的手,把玉柄放到他手里,又把他手指合拢,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喜欢吗”
人家却毫不领情,她刚把手松开,那少年便一甩手把铃铛扔了出去,纤细的玉柄磕在金砖地上,立即断成了三截。
“”董晓悦无奈地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爸爸还以为你喜欢这个。”
她满屋子环视一圈,不经意瞥见案边的桃木剑,忽然计上心头,三下两下把剑柄上缠着的红绳解下来,重新蹭回少年身边,把绳子塞进他手里。
美少年这回没扔,反而把绳子攒住,挑起下颌,撩了撩眼皮。
这动作换个人做必定十分讨打,不过由他做来便是赏心悦目,董晓悦见那少年收下了她的东西,得寸进尺地抱起他放回榻上,捡起梳子在衣襟上擦擦,继续给他梳头发。
少年得了绳子似乎很满意,任由她梳发。
董晓悦心情大好,一边梳一边哼“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哎扎起来”
把头发梳顺,用红绳替他松松地扎起发尾,摸摸他的头顶“人家的闺女哪有我闺女可爱。”
哄完美少年,董晓悦终于想起来今天的公务还没处理,叫秘书僵尸把要她过目的竹简帛书都搬到房里来。
美少年似乎真的被一条朴实无华的绳子哄得回心转意,一下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董晓悦看会儿文件便去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少年也没表现出丝毫抗拒。
到了黄昏,董晓悦去看了看宸白羽,又暗暗对着侍卫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加派人手,务必把人牢牢看住。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董晓悦替美少年换寝衣,她平常替他换衣服、洗澡都尽量非礼勿视,这次却留心看了看他胸腹上的刀口。
伤口很长,贯穿了整个腹部,用丝线细密地缝起来,看着恐怖又狰狞,董晓悦失神地伸出手指轻轻一触,少年便往后一缩。
“对不起”董晓悦立即回过神来,赶紧替他穿上衣服。
像往常一样把他塞进被窝,掖好被角,董晓悦突然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找来一根长长的衣带,绑在美少年的腰间,另一头牢牢拴在自己腰上,这才放心地在他床前脚榻上躺下。
董晓悦枕着胳膊,把进入这个梦以来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想了一遍,对幕后之人有了猜测,不过对他的动机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将前因后果串起来的线索似乎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夜深,困意渐渐袭来,她只觉眼皮发沉,心里想着明天得再去趟柳家庄,便睡了过去。
半夜三更,董晓悦在睡梦中依稀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迷迷糊糊地扯了扯绑在腰间的衣带,感觉另一端沉沉的,放下心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早晨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先伸手往床上一捞,摸到少年毛茸茸的头顶,突然觉得手感不太对劲,腾地坐起来掀起被子,只见那少年闭着眼睛,好好躺在床上。
董晓悦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少年脑袋上湿漉漉的。
“你半夜跑出去了”
话音未落,帘子外响起小太监的声音“日天王陛下,柳家庄的柳大郎领着十几个村民来求见。”
董晓悦一听他那焦急的口吻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赶紧起身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