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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 第9节

作者:priest 字数:22868 更新:2021-12-14 02:45:06

    怎么会怎么能

    华沂发现自己的手突然哆嗦了起来,幸而长安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仅仅是片刻,除了华沂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他先是哆嗦了一下,随后醒了过来,眼睛慢慢地恢复神采,脖子像是用不上力气似的,软软地靠在了华沂的肩上,长安的眼睛眨巴了一下之后彻底闭上了,睫毛微微颤动,无意识地弓起后背,牵动了一下肩上的伤口,才咧了一下嘴。

    长安听见华沂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来,松手,把刀放下先松手,水呢水喝不喝”

    华沂从未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过话,长安的意识清明了一些,顺从地送开了他的马刀,双手捧起华沂递过来的水碗,华沂却不松手,硬是一点一点地喂了他几口。

    喂了几口,长安终于不耐烦他这个细水长流的磨蹭劲,从他手里把水碗抢了过去,华沂叹了口气,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他弓起来的脊梁骨,诚惶诚恐地小心,简直是给了他一个稀世珍宝的待遇。

    “你他娘的比突然喷出来的地火还吓唬人。”华沂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压制住长安想站起来的动作,双手绕成了一圈,把长安圈在了两条胳膊里,骂道,“给我老实点。”

    长安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刀,说道“我好了。”

    华沂这会听到了他的声音,揪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他把长安放在大石头前,让他靠着石头坐在那,蹲在一边,发愁了一会,说道“上路以后坐在我身上吧,我带你。”

    长安“啊”了一声,然后慢半拍地说道“我还得断后呢。”

    华沂翻了个白眼,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断后的不少你一个。”

    长安听了似乎有些苦恼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不行,没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华沂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简直啼笑皆非,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给个棒槌就当了真。

    他看着长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他,恨不得他能长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到不像人的样子,到能让他像个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

    这种感觉实在太复杂,以至于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华沂懊恼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简直魔障了,脑子里跑得都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索莱木过来了。

    索莱木的大高帽歪歪斜斜地垂在一边,一脸狼狈相。他没事总喜欢拜个山神水神,膝盖活像没长骨头,可是这时候,很多人跪下了,他却偏偏还站得笔直。

    一碗温暖的肉汤下去,他的嗓子依然沙哑得要命,他费力地从另一边过来,几乎手脚并用才地走到华沂身边。

    他知道得多是众所周知的事,很快便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目光,人们等着他说点什么,索莱木却沉默了半天之后,才用鸭子似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道“还没完。”

    索莱木说完,低下头,拿袖子用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咳嗽了两声。

    尘土和他脸上花花绿绿的油彩一同被抹掉了大半,露出了比别人都要宽上一些的双眼皮,那眼皮似乎过于沉重,坠得他的眼角都微微往下垂去,看上去就像是带着一股根深蒂固的悲意他长得不丑,只是天生苦相。

    卡佐问道“还没完是什么意思”

    索莱木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奔腾的火山,说道“传说大陆北部有十二座山,连着地下的万丈深渊,在大陆形成之初便时有运动,后来被天神镇压,直到今天,一直沉寂得就像是已经死去了,现在,他们却突然一起活了过来。”

    他嗓音粗粝得像是生锈的铁器之间彼此摩擦,听得人心里冷森森的。

    索莱木目光微微黯淡“我只在更北的地方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十二座山同时流出深渊中的地火,它们会烧过极北的冰原,让融化的冰川掀起大海里的巨浪,拦腰撞上整块大陆,到时候无处不震颤,平地会升起高山,裂开深谷,天昏地暗,白日无光,直到”

    卡佐“直到什么”

    索莱木叹了口气“直到那一个最寒冷的冬天到来,会冻死所有的生物,之后是寸草不生一整年,春天才会重新回来,埋藏得最深的种子才能重新发芽。”

    地火依然在燃烧,手足无措的人们去看他们的首领华沂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个果子,递给长安一个,另一个塞进嘴里,一口咬掉了一半。

    山溪都忍不住开口道“首领”

    华沂摆摆手,地火的井喷之势似乎已经弱下去了不少,空气中叫人窒息的臭味却更浓重了些,他沉默了一会,只有腮帮子在慢条斯理地咀嚼,好半天,他才说道“放心吧,死不了,都死了哪来的埋得最深的种子重新发芽还是你们觉得自己还不如一颗种子”

    索莱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脸上的苦相好像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不少。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谁也没有华沂适合做这个首领,因为谁也没有他心宽。

    华沂想了想“告诉大家,安心吃东西,原地休息一天,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山溪问道“我们不应该尽早离开这里么”

    华沂凝望着地火喷出来的方向,说道“不用急,这个距离,那些灰一时半会飘不过来你听见索莱木说的了,现在不是慌不择路疲于奔命的时候,如果这还没完,我们总得想好怎么活下来。”

    索莱木在旁边道“明天我们下山,山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屏障,再往南是一大片平原,我们可以放缓行程,准备好食物。”

    华沂点了一下头“叫医师们辛苦一些,这山头上的野兽很多,没受伤的兽人武士排好,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负责守卫,打死的野兽交给索莱木,放血挂起来,不用急,按照每年过冬的分量四倍的筹办长安你干什么去给我坐好,把水喝了,然后滚去找阿叶,守卫没你的事。”

    中途被接纳进来的散部落首领们始终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正一致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华沂。

    华沂一只手便把长安扶了起来,架着他往阿叶那边走去,还不耽误他用目光在那几位首领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对他们露出了一个亲切又热情的笑容,说道“兄弟们放心吧,带着你的人跟着我们,只要天不塌下来就没事,我保证。”

    索莱木夹起长安的另一条胳膊,陪着他们往阿叶那边走去,一边指点华沂手放低一点,别撕开他的伤口,一边低声问道“这些外人就这么留下了”

    “嗯。”华沂低低地应了一声,“你别跟我吵吵这事,以后遇上,还是要让他们进来的,我不嫌人多,大灾当前,人不是累赘,没人才要命。”

    这道理不用他说,索莱木也明白,他微一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万一这些人起了异心”

    华沂冷冷地一笑“到了我的地盘,我说什么就得是什么,否则多杀个把人而已,不耽误什么。”

    他说得杀气腾腾,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很,一直把长安押到了阿叶面前,没收了他的马刀,然后对阿叶说道“这回你得给好好看看,我看可不是狼抓的。”

    阿叶忙让出地方,让长安躺下来。

    被她摆弄,自然要比被华沂那个粗手粗脚地搬来搬去舒服得多,华沂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松了手,为了不碍她的事,干脆与索莱木站得稍远了些,等她的检查结果。

    这时,华沂才敛去笑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索莱木问道“怎么个意思”

    华沂摆摆手“唉,别提了,差点把兄弟当了老婆,这下操蛋了。”

    第三十七章 敌袭

    索莱木呆了一下,随即“嘿嘿”地笑了起来。

    华沂“笑屁笑。”

    索莱木从肉汤锅里给自己捞了一个大腿肉,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一边还含含糊糊地说道“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事,可真有你的。”

    华沂瞥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道“也不是我愿意琢磨的。”

    然后他伸脚踢了索莱木一下,问道“神棍,你说这地火好好地在地底下那么多年,为什么说喷就突然喷了呢依你看,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索莱木满嘴塞得都是肉,一边嚼一边不讲究地哇啦哇啦地说话“极北的冰原化了又重新冻上,大陆被撞开又重新站稳,到时候哪里是高山,哪里是平地,都没个定准,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就好比是一个大筛子,将来能侥幸活下来的,都是老天留下的,休养生息个一年半载,整片大陆上的权力紧跟着就要重新分配,说不定北方也该到了大一统、形成新的秩序的时候了。”

    华沂拎着长安的大刀,用刀柄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腿,叹道“那我希望荆楚他可千万别死了啊”

    索莱木说着说着,便仿佛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至此也不理会华沂,仍径自道“你说这样大的手笔,到底是谁安排的呢为什么散乱的部落终于要归于一统如果所有的事都有了规则,我们不再生活在林子里,不再和动物为伍,就好像南方那样不,形成比南方还要复杂的更大的城邦,而有一天,说不定南北之间也再没有阻隔,到时候所有人都成了一个样,那为什么又要有兽人和亚兽呢你说,人究竟是生而是人,由人变成了兽,还是生而是兽,由兽变成了人为什么那些最古老的部落里流传的歌谣中,都有人可成兽一句究竟”

    他越说,眼神就越迷离,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往下咽,华沂登时打断他“我错了,我不该问,我扇自己一巴掌,你可千万别想了,算我求求你了。”

    索莱木上知天下知地,虽然满嘴胡说八道,关键时刻却从不掉链子,然而唯独有这么一个缺点,就是总是爱想一些在华沂看来十分无谓的事,而且想着想着便容易魔怔,钻进牛角尖里爬不出来。

    华沂有时候会怀疑,如果老也没有一个真正的神出来,给这个想得太多的人彻彻底底地解个惑,说不定有一天,这神棍真的会把自己给琢磨疯了。

    相比起来,华沂自己心里的疑惑就单纯多了。

    怎么能对自己的兄弟起邪念呢华沂叼起一根草,这样唾弃了一下自己,反思了一会,他始终认为自己这样有点龌龊。

    所以他决定尽可能地改邪归正,可是如果有些事,总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要是真的实在改不了,那也没办法,将错就错也就算了,到时候再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样才能把人弄到手。

    华沂想到这里,手指无意识地在长安的刀柄上摩挲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刀主人。

    长安面不改色地喝完了阿叶给他的一大碗草药,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真的能睡着。

    虽说“头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少年人大多觉多,可也确实少见像长安这样,有机会就合眼的人。华沂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大概长安心里流出来的血确实比别人少,所以容易难受也容易累的缘故。

    这个时候,一个守卫突然穿过人群向他走了过来,弯下腰低声对华沂说道“首领,有点麻烦,有一支幽灵部落正往山上走。”

    华沂一抬眼皮,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多少人什么情况”

    “四五十个。”守卫说道,“全都是兽形,没看见人,怎么办”

    华沂站了起来,把大马刀扛在肩头,“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茎,说道“咱们的旗子就插在山头那里,瞎子也看得见,他们连个人脸都不露,显然是没打算多说,就是为了抢地盘和抢东西来的你来问我该怎么办”

    守卫神色一凛。

    华沂扭了扭脖子,冷森森地一笑“去,把人都给我叫起来,这里又是女人又是小崽子,还有一堆伤着病着的,不是打架的地方,叫他们都给我到旗子那里,在那解决了这帮狗娘样的东西还有那帮外族人,别光吃不练,进了部落就得出力,想袖手旁观可不行。”

    华沂的命令被众人交头接耳地传了下去,原本坐在地上同家里人说话的兽人们一个一个地全站了起来,连地方都显得小了几分。

    有人干脆化成了兽形,一排一人多高的巨兽望着同一个方向,爪子划过地面,獠牙让他们的脸显得狰狞起来,气氛立刻便紧绷了。

    几乎被地火吓破了胆子的人们,很快便被自然之威强压下去的焦躁和愤怒全部发泄在了这些入侵者头上,空气中的杀意渐渐沉重,几乎有如实质,连不懂事的小孩们都莫名地老实了下来,不再四处乱窜。

    长安睁开眼睛,目光扫了一圈,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轻声问阿叶道“我的刀呢”

    他说着,翻身要起来,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了下去。

    长安一回头,便看见了索莱木。

    索莱木的手瘦得活像一把干柴,自然是按不住长安的,然而长安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心里便存了一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敬畏,这让他一时没有挣动,只是疑惑地看着索莱木。

    就听见索莱木不着边际地问他道“你知道劈柴用的斧头么”

    长安皱皱眉,点了点头。

    索莱木又问道“那你知道劈柴斧和杀人刀有什么区别么”

    长安一怔,想了想,说道“劈柴的斧头背厚刃钝,即便是磨,也不会磨得像普通的刀那样快,否则坏得也快。”

    索莱木欣慰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他认为合格的神棍凡事都应该点到为止,否则便显得不那么高深莫测,像个老妈子了。而现在,索莱木认为自己已经点到,长安该恍然大悟了,于是便住了嘴,拢起双手,面露慈祥地看着他。

    可惜长安好像完全没能领会他的精神,还叫他那“稀奇古怪”的眼神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决定不和这家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飞快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问蹲在一边的小奴隶路达“我的刀呢”

    索莱木长叹了口气,忧伤地拍了拍长安的头,说道“你啊,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别找了,你的刀让首领拿走了,他让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躺着。”

    幽灵部落的人来者不善,速度极快,然而他们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攻击竟比他们还要主动,连个缓冲都没有,便直接从山顶上居高临下地杀了下来,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他们。

    陆泉被受命守卫山顶,观战观得十分眼馋,恨不能自己也撸胳膊挽袖子下去大战一场,可惜职责在身,又不好乱动,他拙嘴笨舌,只好抓耳挠腮。

    然而男人们的战意,孩子们是无法理解的,一个少年突然给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他正是洛桐的儿子,阿妈早死了,现在阿爹去战斗了,他都这么大个子了,别人见了他落单,也没有特别留心去管,一时没人留意到他。

    四周漆黑一片,本来赶路一宿就难受得很,现在吃不好也睡不好,他终于忍不住了。

    阿叶就在旁边,赶紧把那他给领了过来,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

    洛桐的儿子已经十一二岁,实在不算什么小孩了,他如今是个兽人,兽人的孩子总是没有少年,大多是过了童年,一下子就会长出成年人的身躯。

    只是他眼下虽然有了个兽人的体魄,内心却仍然是以前那瓷器一样的亚兽小男孩,从来娇生惯养,没受过一点委屈。

    越忙便越有添乱的,这时,突然有一个女人大声叫阿叶的名字。

    “阿叶阿叶医师你快点过来阿芬突然叫肚子疼,她她是不是要生了”

    阿叶听了头皮一炸,手忙脚乱地捡起她的草药背篓,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还差点被蹲在地上的路达给绊个跟头。

    洛桐的儿子没人哄还好些,阿叶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半天,才把他的委屈给安慰出来,却又不管他了,洛桐的儿子于是更伤心了,在原地哭了个肝肠寸断。

    长安和索莱木同时往旁边躲了躲,面有菜色地避开了这样的魔音穿耳。

    小奴隶路达却面露鄙夷神色,小声嘀咕道“废物。”

    长安扫了他一眼,路达便闭口不言了。小奴隶脏兮兮的,蹲在地上,就像一条苟延残喘的小狗,主人家举家搬迁,也没人记得他,他就只有贱贱地跟着。

    这时,黑暗中突然爆发出咆哮,两三只幽灵部落的巨兽不知怎么的,从另一边爬了上来,要趁乱偷袭,幸好华沂留了守卫的人,陆泉磨牙磨得快把腮帮子都戳烂了,总算等到了一个能让他动手的敌人,当即便热情洋溢地扑了上去,守卫和偷袭者打成了一团。

    尽管这样,山巅上的人们还是被吓了一跳,不巧赶在这个时候生产的女人喉咙都快要叫哑了,阿叶对付产妇显然没多少经验,额头上急得冷汗一层一层地出,把她的长头发都粘了起来,一片混乱。

    长安满耳朵大呼小叫,他突然一伸手,直接将索莱木腰上的弯刀拔了下来,索莱木忙伸手揪住裤子,大骂道“混蛋小兔崽子,你把我的腰带都给揪下来了”

    长安看也没看他一眼,一闪身,便像是潜伏在夜色中的大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冲着入侵者们滑了过去,蹲在地上的路达立刻像是得到了信号的猎狗,一蹦三尺高地从地上蹿了起来,撒腿便追着他去了还没忘了顺手推了洛桐的儿子一个屁股蹲。

    洛桐的儿子哭得更加如丧考妣了。

    索莱木烦不胜烦,只得毫无诚意地拍了拍那少年的脑袋,口中悠悠地道“看见了没有狼就是狼,羊就是羊啊唉哟,小祖宗,算我求求你了,别嚎了好么那边生娃娃的都没你热闹”

    第三十八章 大雨

    路达就像一个渴望变得强大的好战男孩,每次他看到长安的刀,眼睛里都会闪烁出异常渴望的光芒。他知道自己是个奴隶,这一辈子是没有指望碰这些东西的,所以并不把这种内心深处里的渴望挂在嘴上,只是如饥似渴地望着长安,仿佛只是看着,他就能记住一招半式一样。

    长安提着索莱木的弯刀,感觉得出,自己的手腕是软的。

    华沂拿走了他的刀,让他好好歇着,其实就算华沂不拿,他也不一定有足够的力气来扛起他那老活计。

    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华沂在郊外救阿叶时杀了那个人的场景,长安微微弓起腰,弯刀的刀刃冲着地面,全神贯注地回忆起华沂的动作。

    那悄无声息的一刀的关键是呼吸,随着呼吸,人的重心与手中的刀调整到一个极度和谐、叫人无法察觉到的状态。所有的动作都是软绵绵、不带煞气的,只有刀刃送出去的那一霎才突然加速,把所有的力量凝聚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敌人就会还没有感觉到刀风,便已经死于刀下。

    幽灵部落的巨兽一口咬上了陆泉的肩膀,两人一同滚了出去,险些撞翻人们煮肉汤用的大锅。就在这时,陆泉的兽身一爪子刨了下去,敌人吃痛,飞起一脚蹬开了陆泉,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短暂分开。

    巨兽后退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什么,漆黑一片,他并没有意识到那里有什么东西,也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感觉一个人从后面贴了过来,像是一片羽毛那样轻。巨兽悚然一惊,倏地回过头去,可是他并没有看清是谁,那极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之前,一把弯刀便从下往上送进了他的脖子。

    随后,长安双手抓住弯刀的刀柄,使用臂力面无表情地往上一提,巨兽的脑袋都被他掀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染红了他的裤腿。

    谁也没留神他是从哪里出来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

    陆泉却呆住了当他还是个亡客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华沂,他们一起做过不知道多少生死一线的任务,所以只是一眼,他便认出来,这种近乎暗杀的手段,与华沂惯用的如出一辙。

    三个趁乱偷袭的巨兽,一个最凶狠的被长安砍了,一个打斗中被踹下了山崖,还有一个很快被守卫们抓住了,山顶上这场战斗很快尘埃落定。

    长安借了别人的刀,依然照例是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凹槽都擦干净了,才溜溜达达地回到索莱木身边,还给他。

    索莱木一侧身,气哼哼地颐指气使道“给我绑好。”

    长安便顺从地半蹲下来,周正地打了个结,给他绑在了腰带上。

    这时,索莱木才听到这少年说道“我其实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得对,刀不能像斧头那样,没完没了地砍木柴,但是除此之外,它也没有临战躲在刀鞘里的道理,你不用刀,不懂那不是刀,是破铜烂铁。”

    索莱木没想到这愣小子竟能说出这么有理有据的话来,登时听得一愣,只听长安又唯恐他不明白似的,指着索莱木腰上的弯刀现身说法地解释道“就好像你那个破烂,本来就不怎么样,打出来刀柄就是歪的,再加上你老也不用,还不磨,我看离生锈不远了,等生了锈,它就是更是废物一把了,当个棍子打人都不疼。”

    索莱木眼角直跳,他活到这么大,总算明白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种天然的无耻简直比华沂那种后天修炼的无耻还登峰造极。

    长安发表完他的一番真知灼见,便又老老实实地回到阿叶替他打理出来的地方,洛桐的儿子原本还在那里哭,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砍了一个人的脑袋,这会一见了他过来,吓得眼睛睁了老大,连怎么哭都忘了。

    路达却不肯放过他,在长安背后探出头来,撕开自己的嘴角,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生生地把洛桐的儿子给吓得一声抽泣哽在了喉咙里,登时咳了个脸红脖子粗。

    长安闭目养神,对他那一脸的惊惶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山坡那头的战斗也毫无悬念,他们赢得十分漂亮,这一边只损失了三个兄弟,还有几个人轻伤。

    可再小的损失,也毕竟是死了人。

    此时不同以往,每一个能战斗的人都十分精贵,华沂命人把那三个死了的兄弟抬到了自己面前,目光阴沉沉地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将马刀戳在地上,手指先后点过自己的眉心、嘴唇和胸口,口中喃喃地说了什么这是部落里对死者的告别,希望他们的灵魂不要徘徊,能够一直升到没有忧愁和痛苦的地方。

    他做完了这些动作,没有留情,对山溪说道“抓住的人一个也不用留,就地斩杀,一会你带几个人,到山坡那里去,给每个尸体补一刀,省得有漏网之鱼。”

    山溪应了一声,他刚要转身离开之际,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从他们背后响了起来,人们几乎是一致地回过头去。

    只见阿叶长长地吁了口气,她两只手都被血迹和污物沾满了,然而她看起来却丝毫也不介意,就着一身的汗,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她在几个年长些的女人的帮助下,擦干净了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的污物,然后把这个浑身红彤彤、活像一只皱巴巴的大耗子的小家伙抱了起来,笨拙地托在了手上。

    那紧绷的、杀气腾腾的武士们仿佛集体被这一声啼哭给吓着了,好半晌没有人言语,弥漫的杀意却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不知是谁突然一嗓子喊出声来,大呼小叫道“吉拉,那是你的儿子啊”

    一个站在华沂身边、半身都是血迹的年轻人呆呆地看着喊话的人,简直像是听不懂人话了。

    华沂一抬脚把他踹了个趔趄,笑道“你都有儿子了,还他娘的在这愣着干什么”

    那年轻人如梦方醒一般,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一口气跑到了阿叶面前,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阿叶见孩子的爹来了,便伸手想把孩子交给他,可这年轻人却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慌慌张张地往后蹦了一大步,还没蹦好,踩着一块大石头的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才见他儿子第一面,这拿不出手的老子便没出息地给儿子来了个五体投地。

    路达远远地望着那被人群簇拥起来的小婴儿,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点说不清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屑,又好像是羡慕。

    然而他一把头扭过来,却发现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

    路达忙低下头,用手指戳着地面上的泥土。

    长安突然开口问他“你阿爹呢”

    路达僵硬了片刻,说道“死了。”

    “哦。”长安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道,“我原来也有个阿爹,不过不是亲生的。”

    路达难得跟他搭几句话,忍不住又抬起了头,看着他问道“在哪呢”

    “也死了。”长安说道,“被人害死了。”

    路达一愣。

    长安却好像眨眼间便遗忘了这个话题,突然说道“你老看着我的刀做什么是想学么”

    路达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自以为偷偷地看,还是被发现了。

    他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有些害怕,又有些羞愧,可长安却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小奴隶一眼,说道“想学也可以,我可以教你。”

    路达睁大了眼睛,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长安人已经走了他还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崽子,难得地想去凑个热闹、长个见识。

    洛桐的儿子在一边眼巴巴地听着他们说话,他几次三番地想开口,然而脸都憋红了,也没有鼓足勇气,这会长安人已经走远了,他迟来的勇气才终于叫他蚊子似的嗡嗡道“我我也想学”

    面对他,路达立刻换了一张面孔,趾高气扬地哼道“你想你想上天不想”

    洛桐的儿子两眼含着热泪,摆出了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路达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于是跳起来,又把比他高一头的洛桐儿子推了个跟头,洋洋得意地走了。

    第二日,华沂便令众人整理行囊,要从另一侧下山,继续赶路。

    就在他们上路后的第十天,正值正午,然而领路的索莱木走着走着,却突然站住了,不由分说地道“往回走。”

    他这一句话很快从队伍开头传到了尾部,一直走在最后面的华沂连忙从队尾跑到了队头,老远便对索莱木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索莱木面色凝重,简短地说道“要下雨,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有山洞,现在你得听我的,带人立刻往回走,往山洞那里躲,越快越好”

    “贼天气,没事折腾人玩,老子要是再长个几丈,早晚捅它个窟窿出来。”华沂说完,叹了口气,对着天的方向做了个非常下流的手势,大声道,“兽人身强力壮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化兽,跑不快的都做到他们的背上,别拖后腿,往回撤,快”

    众人万分狐疑,然而连日来对这位新首领的信任度已经快要达到,没有人出来质疑,立刻便照着他的命令办了,他们几乎以一种逃难的速度跑进了索莱木说的山洞。

    山洞很大,人工痕迹很重,大概是以前在这里的部落过冬的时候用的,装下一整个部落的人绰绰有余,只是原本在这里的人已经不知道逃难到了什么地方。

    果如神棍所言,众人才落脚不过片刻,一场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

    索莱木站在山洞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们为什么要跑”阿叶从卡佐身上下来,低声问道。

    “这是地火带来的雨水。”卡佐恢复人形,他五大三粗,对自己的女人说话却十分轻柔,解释道,“我小时候听我阿爹说过,雨水里会带着地下冤魂的怨气,人是不能沾的。”

    阿叶打了个寒战“沾了会怎么样”

    卡佐说不准了,只是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这么给困在了山洞中,前路惴惴,因此人心惶惶。

    索莱木描述过众多可怕的场景,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是他半路上突然发现不对,叫人们折回来,或者如果不是他们正好经过这么一个山洞,有藏身之处,现在会怎么样

    这山洞以前的主人现在又是到了哪里,是死是活

    阿叶想起这个,突然一阵后怕。

    以后还会发生什么真神真的已经死干净,不再管他们了么

    看不见的敌人无法战胜,恐惧是人的本能,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吉拉刚出生的孩子醒了过来,不知谁招他惹他了,忽然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十天了,小婴儿长开了些,脸也不再皱巴巴的,是个兽人小男孩,胖嘟嘟的很讨喜。华沂心中暗自皱眉,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他于是假装没注意周围人的低迷,弯下腰,看着小婴儿问道“哟,怎么哭啦”

    小婴儿在阿妈怀里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华沂一时手贱,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挤眉弄眼地道“笑一个。”

    小婴儿不知是被他没轻没重地戳疼了,还是被他那鬼脸吓着了,一张小圆脸迅速由白变红,继而扭曲,扯开嗓子“哇”

    华沂“”

    “唉,不喜欢我。”华沂讪笑一声,随后扬声说道,“行了诸位,反正我们都躲进来了,一个没伤一个没死,我看啊,这鬼雨还要下上几天,咱们虽然出不去,可有吃有喝,干脆,趁今天,一起热闹热闹,给这小玩意办个生人礼吧”

    第三十九章 野马

    长安小的时候,让哲言给养成了一个喜欢整天往山头上跑的野孩子。以哲言的尴尬身份,部落里即便有什么活动,大家也都会自动忘记他们的。后来又跟着北释,北释喝多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更不用提什么三节五日二十四时令之类的事。

    因此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还有“生人礼”这么个东西,并且颇为隆重。

    有时候,人死得多了,人命就显得不值钱起来,却原来在他们刚出生的时候,也曾经受到过整个部落集体庆祝的待遇。

    人们围坐成一圈,胖胳膊胖腿的小孩被光溜溜地放在一个大托盘里,在长安看来,这个形象就像是盘烤乳猪,由孩子的阿爹吉拉平平稳稳地捧着,捧到每一个人面前来。

    托盘的另一边放着一小碗水,每个人都要用拇指蘸着水,在婴儿的额头上按一个印,代表祝福,水碗旁边有一个小油灯,上面点着一个豆大的小火苗,虚虚地架着一个东摇西摆的小铁棒,铁棒的末端拴着一截极短的线,系着一个铃铛,但小铁棒总是乱动,火苗几次三番险些燎过系着铃铛的线,可是都没能把它烧断。

    但就在吉拉把他的儿子端到长安面前的时候,小婴儿不耐烦地蹬了蹬腿,刚好踢到了水碗,小东西脚劲还挺大,把小水碗碰得往旁边倾斜了一下,刚好撞到了拴着铁棒的地方,铁棒嘎吱地倾斜,不偏不斜地卡在了火苗上,绳子一下子被烧断了,小铃铛掉进了水碗里,发出了一声脆响,水珠溅到了长安的眼角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长安抬起的手指悬在了水碗外面,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华沂第一个大笑了起来,指着长安的大马刀对吉拉说道“看见没有照那样的,赶紧给你儿子打一个,等他长大了用。”

    山溪也笑道“好啊,吉拉,也许你儿子将来会长成一个一身桃花的小伙子,那你就不用担心他讨不着老婆啦,到时候说不定也会有漂亮大姑娘站在你家外面逼婚的。”

    他说完,后脑勺被一块石头砸了个正着阿兰干的。

    山溪“哎哟”一声,却并不生气,挤眉弄眼地把阿兰气得要跑过来掐他,两人鸡飞狗跳地在山洞里追打起来,华沂不动声色地一伸脚,把山溪绊了个跟头,阿兰像一头泼辣的小豹子似的,扑过来使劲掐他的胳膊后背。

    华沂对长安说道“铃铛断在了你那里,说明这孩子将来会像你,要认你做干爹的,只是不知道像哪点傻小子,你还不快抱抱人家。”

    吉拉很高兴即使长安是个亚兽,可人家是一个有本事的亚兽,对于强者,哪怕他是从水沟里出生的,都值得别人敬重。

    他喜形于色地转头问索莱木道“那么水溅到眼角上,是个什么兆头呢”

    索莱木淡淡地笑了笑“眼睛是珍而重之的地方,水溅到眼角,自然是好兆头,说明你儿子将来长大了会耳聪目明。”

    这解释要多牵强有多牵强,然而吉拉却觉得没有比这个更真理的了,更加美得不知东南西北,别说此时只是喷了喷地火、下了一场雨,便是大地跟天空翻了个个儿,也不能阻止他一门心思想要傻笑的愿望。

    长安在一群人的起哄中只好站了起来,勉为其难地伸出了两条硬邦邦的胳膊。及至吉拉把宝贝儿子放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成了一具石头一样的僵尸,华沂怀疑他扭一扭脖子,都能发出嘎啦嘎啦的动静。

    随后,孩子的阿妈阿芬终于赶来,接过了儿子,解救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婴儿晃动着胳膊,勾住了长安的头发,他还不会抓东西,头发很快从他胖乎乎的胳膊上掉了下去,小家伙“啵”地吐了个泡泡出来,一股奶味。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一起唱起了庆生的歌,长安小心地伸出手,蹭了蹭小婴儿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索莱木却在这欢快的歌声中扭过了头去,忧心忡忡地望着山洞外面的大雨,心里想道,哪能是好兆头呢

    长安的手就在碗口上,溅出来的水花却没有一滴沾上,好死不死地非要落在眼角上,眼角哪里是什么好地方啊。索莱木看得清楚,那一滴水在长安愕然抬头的时候便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看起来可不就像泪水一样么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也没停下来。

    人们热闹了一天,终于各自找到一个山洞的角落散落在四处休息去了。

    长安睡到半夜,却被吵得睡不着了。

    山洞里有一大块平地,还有很多拐角和分叉的小路,他本来窝在一个分叉口凹进去的地方,正好够他放刀,谁知一对睡在小岔路里的小“夫妻”此时仗着有些遮挡,竟然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做起那事来,声音全都顺着山洞里的小微风灌进了长安的耳朵里。

    北方大陆民风彪悍,逢年过节的时候酒灌多了,闹起来当众野合也有人叫好,可惜长安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听众。

    他对这些事其实一知半解,却总觉得自己其实很明白生娃娃而已嘛,可即使他已经这样“明白”了,依然不可抑制地十分好奇。

    那么大的一个娃娃,要从哪才能塞进肚子里呢难道是要把肚子剖开么

    长安漫无边际地想到这里,居然毫无预兆地把自己想出了几分寒意。

    然而这个血淋淋的问题并没有占用他多长的时间,很快,一个人低哑而甜腻的声音便不可抑制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似乎很痛苦,又好像不是剖肠挖肚的那种痛苦。

    长安一愣,身上火速蹿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知为什么,耳根有些发热。

    他终于偷偷地往黑乎乎的小过道里面看了一眼,然而山洞里太黑,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个大概,那竟然还不是一男一女,他看见一个白日里见过的兽人正压在一个亚兽男人身上,叠在一起,手脚仿佛变成了蛇,互相纠缠着。

    长安的眼神飘了一圈,没找到“小娃娃”究竟在哪,也不知道他们这是进行到了哪个步骤,只好一头雾水地缩回了头。

    他重新闭上眼睛,想接着睡,可那声音却像是长了腿,专门往他耳朵里钻,吵得他心浮气躁,身上好像有一小团火,四处乱窜,长安想伸手挠一挠,却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终于,他忍无可忍,清醒得睡不着了。

    长安在原地坐了片刻,决定去把守夜的人替下来,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伸手去摸他的刀。

    还没摸到,便被人一把攥住了手华沂贴着他的耳朵问道“你不老实睡觉,要干嘛去”

    长安也小声道“替守夜的人。”

    华沂的声音里仿佛是含着睡意,有些低哑,他懒洋洋地道“总共一个破洞口,前半宿一个后半宿一个,俩人看着足够了,轮不到你呢,给我老实睡觉。”

    长安沉默了片刻,老老实实地说道“睡不着。”

    华沂当然心照不宣地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于是贱兮兮地低笑起来。

    黑暗中,任华沂眼力好,也只能看见长安一个大概的轮廓,唯有眼睛反光,显得很亮,看得十分清楚长安目光闪动,似乎有些他自己都说不清来由的尴尬以及不知所措。

    长安问道“你笑什么”

    华沂摇头叹道“都这么大了,怎么什么都不懂谁告诉你他们那样便是生娃娃的你几时听过男人能生娃娃”

    长安怔怔地道“我师父。”

    华沂感兴趣地问道“你师父还说什么了”

    长安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了,他说反正我又不会生,让我少废话,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华沂憋住一口气,唯恐声气大了打扰了那对偷偷摸摸的野鸳鸯野鸳鸳,闷着声音笑倒在了长安的肩膀上,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说道“你师父可真是个怪胎。”

    长安大奇“你怎么知道”

    华沂那口才上来的气又险些漏了回去。

    他装模作样叹息了一会,鼻尖蹭在长安身上,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便不禁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这不行,我得改邪归正华沂先是用力拉扯着心里那匹野马,然而很快,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这是人生大事,这傻小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就说是身体不好,比别人都开窍晚些,可也不该一窍不通,否则以后可怎么办得好好告诉他才算够兄弟,又不是要干什么龌龊的事,心虚个什么

    于是华沂拍了拍长安的手背,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他们是在做一件非常快活的事,若是男人和女人这样做了,有的时候便能生出娃娃来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行,就好比月亮不是天天都是圆的,至于男人和男人么则是令一种快活法。”

    长安虚心地听着,华沂的话音却到此戛然而止。

    那边的动静越发激烈起来,他这样一沉默,那声音便显得分外明显了起来。

    华沂呼吸一滞。

    他喉头动了一下,手掌不自觉地顺着长安的肩膀滑了下去,抚过他的后背,又从后面绕了过来,挑逗似的擦过他的小腹,一路往下走去,口中胡乱说道“这事说也说不清楚,非得你自己体会一番才”

    长安却突然捏住了华沂的手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华沂只听到他煞风景地说道“我师父说了,尿尿的地方若是给人碰了,要娶人家做老婆,负责一辈子的。”

    华沂“”

    长安唯恐自己又被北释蒙了,于是严肃正经地质疑道“他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华沂觉得自己是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

    长安等了片刻,没等到答案,于是将他的手丢到了一边,颇为失望地说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说完,他便麻利地爬起来,拎起他的刀,跑到洞口去替换守夜了。

    华沂嘴里发干,忍不住舔了舔,继而泄气地往回一躺,这回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变成他了。

    第四十章 棺材

    大雨连日不停。

    “长安,快过来”阿兰远远地叫了一声,“快点过来帮忙”

    长安缩了缩脖子,假装没听见。

    一群穷极无聊的汉子们哄笑了起来。

    笑得华沂也停止了跟索莱木交流正事,回过头来。

    华沂第二日早晨回想起头天晚上的事,恨不得面壁狠狠扇自己一个嘴巴瞧你这都是干得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贱得鬼迷心窍,连那种话、那种事也干得出来。

    华沂因此痛苦地自我检讨了一番,认为自己简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是个下流好色胚子,眼看改不好了。

    所以他痛苦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干脆利落地决定要破罐子破摔,准备下流到底了。而就在他做出了个这个决定以后,竟然觉得心情十分愉快,目光偷偷地跟着长安转了几圈,他越看心情越好,到最后简直恨不得哼起小曲来。

    于是华沂越发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这会见阿兰手段拙劣地调戏长安,华沂便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兰姑娘,你一个大姑娘,自重一点,不要总是惦记着染指我的人。”

    由于这位首领虽然备受信赖,私下里却时常十分不正经,拿虫子吓唬姑娘的事也干得出,所以这一句话脱口,众人反而谁也没人相信他,又是一阵哄笑。

    山溪伸手搂过长安的脖子,对他挤眉弄眼地悄声道“对付女人,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说不过她们,又不能动手,只有一个秘诀,就是无论她们说什么,你都要点头称是,嬉皮笑脸地往那一站就好啦,叫她们不疼不痒打上两拳,就万事大吉啦。”

    阿兰跟一群姑娘们在搓皮子,听索莱木的意思,他们将要面临一个严寒的冬天,唯恐随身背着的皮子不够,所以要提前准备好,手上的皮都是生皮,路上打来的野兽,此时正好被困在山洞里,便先动手做了起来。

    这一系列过程要过水又要剔肉,反复去除污物以及上硝面,生皮厚重,是个体力活。

    然而北方部落里的女人们,除了部族首领与长老家的大小姐,也都是要谋生的,哪个都不是没有力气,更不用提阿兰这个健壮的小姑娘她打人的时候虎虎生威,这会柔弱起来,明显就是撒娇。

    可惜这位被撒娇的对象还一点也不配合,不解风情,反而一个劲地往人后躲。

    阿兰跺脚道“洗了大半天了,手都洗破了,你还不过来帮忙”

    众人本以为她是开玩笑,可是阿兰气呼呼地抬起手来,人们才看见,她并不怎么娇嫩的手上却真的有些红肿,上面还有细小的血迹。

    原本低声和华沂说话的索莱木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停止了说笑。

    阿叶忙抱着草药匣子过去,捧起了她的手。

    索莱木沉默了片刻,终于说话了“从现在起,诸位不要再直接接触地下的水,先用大锅烧开,煮开一顿饭的时间,然后把铁盔罩在上面,把铁盔上凝了的水接下来用。”

    有人轻声问“那喝的呢”

    索莱木思量了片刻,说道“喝的一个办法处理,只是不要放在铁器里,放在竹筒里烧,还是可以喝的,大家尽可能地省着点。”

    华沂扫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他的表情镇定自若,好像这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几个男人自发地站了起来,接过了搓皮子的工作,长安也站起来,在大锅里装满水,搬过来架在了火上。

    阿兰斜着眼看着他,闷闷地说道“刚才叫你那么长时间都不过来,怎么,跟他们干活就比跟我干活强么”

    长安扫了她那炸毛小鸟一样的表情,终于决定按照山溪说的做,于是他学着山溪的样子,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看起来一点也不游刃有余的笑容,低眉顺目地说道“是,我怕了你。”

    阿兰果然给了他一拳。

    长安默不作声地吃了这一拳,发现果然是一点也不疼,然后阿兰真的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再烦他了。

    长安在大锅下面点了火,一抬头,发现山溪对他使了个眼色,比了比拇指,有些得意的样子,他顿时感觉,这个细高细高不像兽人的山溪兄弟,原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众人见首领不动声色,细想一番,发现都到了这步田地,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又不是没水喝,放在竹筒里煮了,还是照例可以饮用的,不过多费点功夫而已。

    人从洪荒伊始活跃到现在,熬死了恶魔,又熬死了天神,熬死了无数奇禽猛兽,依然是枝繁叶茂,子子孙孙无穷尽,大概也是因为越到大天灾降临的时候,便越是能被激发出力量。

    活着走出黑暗的力量,和与周围的人在一起的力量。

    第四天的夜里,索莱木睡到半夜,突然诈尸一样地睁开眼,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这天守夜的人正是华沂,他坐在洞口闭目养神,打盹打得十分机警,一有动静立刻便睁了眼,索莱木压低声音道“雨停了。”

    华沂怔了怔,心道这黏糊糊邪门兮兮的雨停了难道不是件好事么

    索莱木却表情凝重,他先是跑进了山洞深处,山洞里黑乎乎地,他也不知道把多少人踩得直接蹦了起来。索莱木随手撅起几根木柴,慌慌张张地点着了,在洞口连着外面的活水上扫了一眼水都已经漫到了地面上。

    接着,索莱木又出了洞,一口气跑到了百尺以外的地方,仰头将山谷打量了个遍,脸色终于忽的一变。

    他面露焦急神色,在原地驴拉磨似的转了两圈,然后跑了回来,猛地扯开嗓子大声道“起来起来全都给我起来别睡了,立刻走,离开山洞”

    华沂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却发现索莱木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他夺下索莱木手中的火把,准确地往火堆上一丢,照亮了整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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