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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 第7节

作者:priest 字数:23184 更新:2021-12-14 02:45:05

    庆典如期而至,一方面是为了祝贺新首领,一方面也是为了新成员的加入。

    那一天,整个部落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像过秋狩节一样,长安本来窝在华沂给他安排的帐篷里睡得昏天黑地,结果愣是被不见外的索莱木硬是闯进去,给弄醒拖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揉开眼,索莱木便又急慌慌地一把放开了他,口中道“哎哟,这么大的事,我还没通报给树神知道呢”

    索莱木说完这句话,没头没脑地往外冲去,一手扶着他那歪歪扭扭的大高帽,支楞八叉地跑到了一棵大树下,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香,在地上插了一排,随后抽筋一般,扭动了一阵子,嘴里叽里呱啦地说得不知是哪里的话,最后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双手合十,真的开始念念有词地拜起大树来。

    被晒在那里的长安对此实在不知该作何评论。

    索莱木拜得十分投入,他那仿佛一万年也洗不干净的脸上竟然隐隐约约地现出了一点端庄的宝相来,看起来居然不像是闹着玩的,如同他真的相信这大树里面住着神灵。

    长安参观完他煞有介事的拜神全过程,竟也有点信了,默默地往旁边挪啊挪,企图用自己不大伟岸的身体挡住堆在角落里的一堆落叶。

    头天晚上正好有风,他到这里来练刀,劈了不少树叶,那可不就是给这位树神剃了个头么

    长安心虚地用袖子蹭了一把脸,觉得自己好像是不大尊敬。

    等香快烧完一半,索莱木总算是拜完了,他刚要站起来说话,谁知不凑巧,吹起来一阵小风,正好把长安挡在身后的碎树叶卷了起来,有一片还糊在了索莱木脸上。

    长安目瞪口呆地想道“哎哟,坏了,树神还会出来告状”

    可身为一方之神,被人剃了头,还要向个人告状么长安思及此处,便又不心虚了,合情合理地给了自己一个解释这么窝囊,肯定是这树神没什么本事的缘故,没啥好尊敬的。

    索莱木拿下糊在脸上的树叶,便是一愣,只见那叶片是两半的,被人精准地从中间的叶脉处劈开,刀口一气呵成,笔直整齐,却除了那从中间被劈开的叶脉,一点别的伤口也没被碰出来。

    索莱木抬眼去看长安,却见长安一双眼珠转来转去,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和他对视。

    索莱木将那片树叶举了起来,这大树的叶子并不同于杨柳,而是要细小得多,上面的叶脉纹路更是不明显,难为他竟然有那么准的眼力,下手那么分毫不差。

    索莱木对着光看了看叶子,忽然笑道“斩马刀,最轻的也能重达百斤,下劈时有千钧之力,能将巨兽也轻易斩首,所到之处,勇猛无当,飞禽走兽无不避退,然而到底笨重,近战时有不便。唯独你这一把,重而不笨、大巧似拙,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马刀,你了不起可是啊”

    他故意呼出一口气来,吊起长安的胃口,果然,长安傻乎乎地上当,问道“可是什么”

    索莱木说道“可这并不是世上最好的刀最好的刀,是一把尖刀,你知道什么是尖刀么”

    长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尖刀不但一侧有刃,顶端也有,刀背很窄。我学过一阵子,只是不大趁手,所以后来换了。”

    “那把天下无双的尖刀非常特别。”索莱木道,“它通体薄如蝉翼。你的刀有百斤重,那一把,却只有几两的重量,轻如鸿毛,连学步的小孩也能拿得起来。”

    长安皱眉道“那不可能,那样的刀很快就会断。”

    尖刀刀背窄小,刀身细长,比普通的刀更容易折,因此刀背会比普通刀厚很多,这使得有些尖刀看起来就与其说是一把刀,更像是一根长刺。

    索莱木却不理会,接着说道“它是九天之外飞落地面的神铁所制,确实不凡,但也确实易断,执拿的人,力气小一点,刀刃送不出去,然而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折断他自己的刀,下手之力必须垂直,否则刀会崩成两截。它脆弱极了,可也因此锋利极了。它能把一根头发丝纵向劈成三瓣,能将人的脑袋整个砍下来,人却要走出十步以后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刀神告诉我的。”

    北释从未告诉过他这些,长安听得睁大了眼睛,几乎有些崇拜起索莱木来。然而他身后却突然伸过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上。华沂一横胳膊,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大喇喇地说道“索莱木说话你也信,这傻孩子。”

    长安艰难地在他坚实的臂弯中扭了下脖子“我就没见过刀神。”

    “刀什么神”华沂嗤笑道,“在他眼里什么玩意不是神树有树神,花有花神,草有草神,山川江河没一个不神神棍,要不你给我们说说,茅坑里面有个什么神没有他管不管沤肥的事”

    索莱木清风拂面似的说道“你放屁”

    华沂“哎哟,屁神饶命”

    长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华沂一见,顿时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乐了,抬起手背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道“就是应该多笑,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像个小老头似的走,带你到前面去玩,让神棍自己跳大神去。”

    他连拖带拽地把长安弄进了喧闹的人群里,一群年轻人正在那里玩“跳柴“,四端的人拿好竹竿合来并去,中间跳舞的人要跟着节奏才能不被夹到脚,长安小时候见过这个,隐约有些印象,可谁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华沂从后面推了一把,一下子给推进了竹竿中间。

    拿着竹竿的姑娘见突然之间闯进了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乐呵呵地故意与同伴使了个眼色,加快了竹竿开合的速度,故意去夹他。

    长安就像个大号的跳羊似的,毫无舞姿可言,在一堆叫人们眼花缭乱的竹竿中间蹦来蹦去,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他脚下踩着的是个火盆。

    随即,他脚尖轻轻一点姑娘手里的竹竿,在她还没感觉到重量将竹竿撒手之前,便又飞快地跳上了另一根竹竿,两下便从跳柴阵中蹿了出去。

    姑娘尖叫起来“哎呀,跑了”

    “快把他抓回来”

    华沂笑道“别急别急,这就给你们抓回来。”

    长安像条泥鳅一样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华沂挽起袖子,伙同其他几个小伙子,横冲直撞地要抓他,长安一脚踏上一个石头房子门口的栅栏,直接从一个小伙头顶上跳了过去,双手一把吊住了一根伸出来的大树枝,猴子似的往上一翻,可远处却不知是谁,坏得冒油,丢过来一条长锁链,要去缠他的脚。

    长安只得一松手,落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华沂却突然从大树后面冒了出来,一张手将他整个人从地面上抱了起来,卡住他的腰,甩了起来,作势要往姑娘堆里扔,口中叫道“接住了啊,我给你们扔过去。”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还真不怕他空中飞人,几个人抱成一团,做出要接住的模样。华沂却笑了笑,把长安放在了地上,押着他走了过去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飞过去哪是姑娘们接得住的,华沂可不愿意摔着他。

    长安便这样落到了一群女人手里,巨山部落民风彪悍,具体表现在一个个年轻姑娘们都很没羞没臊,冷不丁地见着一个陌生的俊俏少年,又不像卡佐那样面相凶恶,便一拥而上,非要调戏个够本才行,有胆子更大的,甚至用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身体去蹭长安。

    蹭得少年抱头鼠窜,在女人堆里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活像只被群狼环伺的小羊羔。

    然而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和女人动手,只有被蹂躏成了个死去活来的模样,不时有带着花草香味的手伸过来捏他的脸揉他的头发,捏得他脸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只能别人问什么都摇头。

    华沂站得远远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他身上,见长安那难得血色的脸上被生生掐出了些红晕,作为始作俑者,他是有些幸灾乐祸,看少年那窘迫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觉得怪可怜的。

    索莱木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发现他的目光正流连在部落里的姑娘们身上,便露出些许了然的笑容,在他身后开口道“怎么,是想挑个首领夫人”

    这本是句玩笑话,也没什么,然而华沂骤然意识到他在看谁,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愣了一下,感觉到有些血气上了脸,便低声对索莱木道“拜你的茅坑神去,到我这胡说什么”

    索莱木却点点头,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后道“我们总算安定下来了,像是绒绒花的种子终于找到地方扎下了根,你有这种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华沂“滚”

    索莱木不依不饶道“男人活到这个年纪,帐篷里没有个人也确实不像话,这是婚姻大事,自然规律,没什么好害羞的,来,我跟你说这件事”

    华沂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索莱木。

    索莱木缩缩脖子,一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贱兮兮地看着他。

    华沂翻了个白眼,刚想说句什么,就在这时,人群中起了一片骚动,他抬起头,定睛望去,只见一队衣衫褴褛的人被押解了过来。

    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表情木然者有,愤恨者也有。

    索莱木敛去了笑容,低声道“是叛乱者的家人以及旧部。”

    华沂“嗯”了一声,问道“按规矩,是分配为奴隶么”

    有人向这些人吐口水,还有不懂事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往他们身上丢东西,反而是黑鹰部落的二十几个勇士,簇拥着阿叶站在另一边,倒显得冷静很多,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走过。

    索莱木压低声音说道“我看你该给黑鹰的人优先选择的权力,那些人还憋着仇呢。”

    华沂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他转身,往为庆典搭起的高台上走去,打算宣布这些人的命运,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被押解的囚犯中,一个兽人侍卫模样的年轻人突然撞开押解者,怒吼一声,原地化成了半兽形,露出可怖的爪牙,正向着嬉闹的姑娘们中间冲去。

    第二十八章 逼婚

    未婚姑娘们那边凑在一起,都是自成一群,大庭广众之下,天还没黑,庆典又还没正式开始,除了“有幸”被她们主动抓去蹂躏的,旁的汉子们总要喝点酒,才好涎着脸往她们那头凑,谁也没料到这人竟然这么无耻。

    那兽人囚犯尖利的爪牙一把抓向最前头的一个姑娘裸露在外的肩膀,人的血肉之躯,哪能挡得住这样畜生的爪牙

    这姑娘是一位勇敢的老猎人的女儿,当然不至于吓得不敢睁眼,她并不慌张,知道自己身后都是人,没地方给她躲,便只能咬着牙去抽腰侧别着的装饰性的小匕首,可或许是她的手不够快,又或许是那匕首外壳上累赘太多,外壳竟将小刀卡住了,转眼间,带着腥气的巨爪已经递到了她面前,寒光映着她皱缩的瞳孔。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腰带,将她往后一带,姑娘只觉的后背撞上了一个人坚硬的胸膛,然后她腰间的匕首被人极轻巧地抽了出去,刀锋“喀嚓”一声,只出鞘了一半,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正好将送上门来的兽爪削掉了一根手指。

    长安转手把手里的女人推到了她的同伴身上,同时对那不趁手的破匕首十分不满意这匕首显然不是战斗用的,刀刃上蹭得都是烤肉的油,愣是把这小匕首跟弄得像没开过刃的新刀一样钝。

    然而他的马刀在帐篷里,此刻也只有这个能凑合着用。

    长安的手掌翻了个个,那小匕首调转过来,竟是刀柄对准的对方,突然栖身上前,闪身避过兽爪,一头撞到了那兽人怀里,手中的小匕首仿佛转出了花来,刀柄狠狠地打在了那兽人两条锁骨中心处,兽人几乎被他截断了呼吸,本能地往后一仰。

    匕首便像一条毒蛇一样,带着一股寒意和金属的味道攀附上了他的脖子,刀刃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再次翻转过来,刚好擦过了他的脖子,抹掉了一层油皮,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长安”索莱木突然出声道,“杀了他”

    长安余光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却对那兽人道“回去。”

    他本意并不想下杀手,谁知这兽人囚犯发了狂,觉得自己这样便是豁出去了,压根不顾惜自己的死活,还以为是这亚兽不敢杀人,抬起兽爪便向长安拍去。

    长安眉头一拧,刀刃猛地向前一送,硬是将有些卷口的匕首斜斜地切进了他的颈子里,“噗”地一声,血溅出去老远,几乎打湿了姑娘的裙角。

    落下来的兽爪再没了力量,被长安一侧头便闪了过去,他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自寻死路、不可理喻。

    长安用袖子细心地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干净,这才还给了姑娘,说道“刀口有点卷了,你换一把吧。”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好,一群汉子嗷嗷地叫唤了起来,纷纷凑上来,你一拳我一掌地拍起了长安的肩膀,长安对这种过于热烈的示好方法十分不适应,而那位被他救了的姑娘却突然清脆地当当众大声宣布道“阿爹,我看上他了要嫁给他”

    一个站在旁边的中年兽人上下打量了长安一番,一脸无奈地问道“少年人,你多大年纪了。”

    “”长安,“十八。”

    “哎哟,人家还没成年呢。”中年兽人对女儿瞪眼。

    “就差两年了,我等着他”姑娘理直气壮地冲着她阿爹嚷嚷。

    众人哄笑,中年人老脸一红,也感觉他女儿有点不要脸自古都是女孩将要成年的时候被人订下,哪有上赶着等着汉子的这是要多嫁不出去啊

    姑娘排开众人,走到长安面前,说道“喂,我叫做阿兰,你叫什么名字我嫁给你好不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便跑上来嚷嚷着要嫁给人家,阿兰的阿爹看起来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长安简直是受到了惊吓,蹭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圆了眼睛望着这比他还要矮一头、却气势汹汹的大胆姑娘。

    阿兰追问道“你说,我好看不好看”

    长安觉得自己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汗毛都竖起来了。

    阿兰泼辣得要命,步步紧逼,她往前一步,长安便往后退一步,退到人堆里,又被起哄的汉子们给推了出来,阿兰的阿爹跺脚呵斥道“阿兰,你给我过来不嫌丢人现眼么”

    阿兰道“不嫌”

    有人使坏,故意把长安往阿兰身上推,阿兰反正是毫不介意,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等着他投怀送抱,谁知此时,中间却插进了一只手,华沂终于赶到,在长安跌到人家姑娘身上之前扶住了他。

    他脸上虽然依然是笑呵呵的,心里却有些不悦,心道“好看个屁,这么大个姑娘,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知羞耻,当众逼婚也干得出来。”

    阿兰问道“新首领,怎么说”

    阿兰她爹赶紧上前来,打算把他家门不幸的女孩领回去,可怜这位勇士一辈子英勇不善言辞,此时叨叨咕咕颠三倒四,嘴里也只能说出一句话来“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华沂耐下性子,老好人似的问她说道“怎么在场这么多人,就看上我这小兄弟一个人别吓唬他啦,他还小呢。”

    阿兰一扬下巴“他比你们都好看,还救了我的命,在我眼里,是第一等的大英雄,我当然要嫁给他”

    长安耷拉个脑袋,拼命把自己往人堆里藏,心道我才不要娶一个嗓门这么大的姑娘,不然将来生的娃娃都和她一样,大的小的都是一天到晚叽叽喳喳,把人脑壳都吵炸了,日子可怎么过

    他看似害羞躲闪,脑子里竟然已经忧虑起那么遥远的事,可见也是个十分有远见的人才。

    华沂眼珠一转,知道长安虽然手黑,但却喜欢清静,不十分愿意跟人发生冲突,于是扬声问道“打算追求阿兰姑娘的小伙子们呢都死光啦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果然,这一句话出口,立刻有一个赤裸着上身、年轻英俊的兽人站了出来,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对长安道“我我要向你挑战赢得我心爱的姑娘”

    此言一出,顿时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不知是真心想追求阿兰,还是纯属起哄。

    北方的部落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为了姑娘决斗,死个把人不算什么,死了人,用大木盆舀水冲了地,大家照样在上面酒肉娱乐,谁也不会见了血便大惊小怪。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人肯为了阿兰决斗,她总算是很有面子,然而她一双眼睛却还是看着长安,期待着他回答。

    谁知长安却丝毫不能理解这些男儿们满腔热血的感情,他好不容易逮着个台阶下,立刻痛痛快快地说道“不用决斗,我打不过你们,自便吧。”

    他这样不假思索,这些亲眼见了他杀人、又从小被灌输着“荣誉大于一切”的想法长大的兽人们脸上都一阵空白,一直冷眼旁观的黑鹰部落卡佐却不合时宜地大笑了起来,排开人群,搂住长安的肩膀,笑道“你这小子有想法,我喜欢,走到我们那边喝酒去”

    一场风波便这样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华沂看着卡佐的背影,眯了一下眼,心道什么是“我们那边”

    索莱木却又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一边陪着他往高台上走去,一边轻声说道“怎么,你希望他们进来便能融入巨山,从此像原住民一样其乐融融这些外来人,分走他们的食物和奴隶。来的是几十条光棍,迟早要成家,到时候更少不得一番争抢,互相可还有得掐。”

    华沂沉沉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索莱木突然住了口,笑道“看来你明白,那我便不多说了。”

    新来的飞鹰部落和原住民之间的矛盾,对于华沂这个新首领而言,自然是有好处的,下面的人相互有牵制,首领才能平衡局面、说一不二。

    华沂脑子里很快便有了个方案。

    然而就在这时,索莱木嘴里的一句话却如天外飞仙一般地降临到他耳朵里,炸得华沂险些没跳起来。

    索莱木将声音压得仿佛耳语,问道“我说你对那孩子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方才说话的时候,连眼神都不对了。”

    华沂怒道“放你娘的屁那是我兄弟,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满脑子龌龊”

    索莱木奇道“嗯我刚才说那孩子是哪个孩子了么”

    华沂停顿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他道“滚”

    索莱木哼唧一声,猥琐地冲他呲牙一笑,他脸不干净,一口牙倒是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分外滑稽。

    华沂大步跨上高台,眼不见为净,真心希望索莱木能滚远一点。

    可惜索莱木没意识到自己这么讨人嫌,反而哼着小调坐在高台底下,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他那一把香,正了正帽子,念念有词地烧起香来。

    上面新老首领交接,他便在下面例行他的每天三小拜,这一回,是要拜赐予他高帽的天空之神,因此他拜得格外隆重。

    上下呼应,简直成了个奇景。

    可是新老首领都当没看见,其他人除了多看他几眼,倒也不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这其貌不扬的亚兽人,瞧着身上不过一把骨头二两肉的模样,像是一脚能被人踩死,却是个货真价实的老亡客。

    传闻说他能左右阴晴云雨,大陆上、天空中、深海里发生的事他无所不知,“诸神使者”并不是骗人的。

    第二十九章 请神

    一个人站出来反抗,死了,其他人自然就老实了他们默默地看着形容憔悴、却依然有一副大骨架的兽人囚犯的尸体被抬出去,一致都是沉默,觉得这人是疯了。

    所以他们按照传统,在有幸保住了命之后,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奴隶,被分配个部落中的人。华沂对于分赃这件事,显然十分有经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分的,反正大家伙看起来都毫无意见。

    长安在庆典结束以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竟然也发现那里多了一个带着脚镣和手铐的小崽子。

    小孩不过七八岁大,还没长过长安的腰,正在刷一个草席,见长安进来,便默不作声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上有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长安,口气颇为不客气地说道“我是你的奴隶。”

    长安皱皱眉,问道“你叫什么”

    “路达。”

    小孩路达说完,抬起沉重的手抹了一把鼻涕,垂下头,表情漠然地放下手的活计,然后叮叮当当地走到木桌前,端起水碗,捧起水罐倒了一碗,把水罐“碰”一声丢在了桌子上,把水花渐得到处都是,话也不说一句,便又低着头继续做刚才的事,仿佛屋里没有长安这么个人。

    长安在门口站了一会,他没有什么地盘的意识,只是觉得屋里多了个人非常别扭,便走到床边,弯腰提起自己的刀,转身要离开,然而路过桌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又顿了一下,端起那碗洒得只剩下一半的水,两口牛饮进去,这才走了。

    他扛着自己的大马刀,径自走到部落边缘,经过一次庆典,这一回巨山部落里的人都认识了他,甚至有女人一群地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长安都假装没看见,谁对他打招呼,他便对谁简短地点个头,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离开。

    就在他准备一头钻进林子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叫道“长安”

    声音似乎有些惶急,长安一回头,发现华沂大步向他走来,步履太匆忙,额角还见了了汗。他一把抓住长安的胳膊,大声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长安愣了愣,说道“打猎。”

    华沂听了他这话,并没有放下心来,近乎逼问地说道“打完猎呢”

    长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烤着吃。”

    华沂抬手在他脑门上用力一推,把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长安脸上,华沂吹胡子瞪眼地对他说道“废话,谁问你怎么吃你莫不是想打完吃完便自己走人了吧”

    长安一直扛着刀,也怪累的,没弄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便将马刀戳在了地上扶着,十分耐心地问道“我把你送回来了,还有别的事么”

    华沂简直要气结。

    他本来在忙,索莱木告诉他部落里的有些人以前跟黑鹰部落有仇,怕是一会要起冲突,叫他留神,华沂才刚安排好人去盯着那两边,谁知正好听见打水的老嬷跟别人提起长安一个人“扛着个房梁”往南边的森林走,登时就知道要坏,连忙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华沂深吸了两口气,通过多日相处,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兄弟脑子大概同别人不大一样,用寻常道理说不明白,便缓下口气,谆谆善诱地道“这里不好么留在这跟我们一起生活不好么”

    长安思索了一阵,反问道“留在这”

    华沂叹了口气,继续语重心长“兄弟,我拿你当我过命的亲兄弟,与索莱木他们一样,只要我不死,便不会背叛你们有些事你久居深山,不大明白,人,总是要跟人住在一起的,做人纵然难,纵然麻烦事一桩又一桩,可你若总是避着人群,与那林中猛兽殊无二致,你怎么能明白做人是个什么滋味”

    长安依然是那样一副可有可无的表情,但他听了这话,想了片刻,却点了一下头,道“嗯。”

    华沂准备要跟他长篇大论一番,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连忽悠再骗,也要把他给留下来,却叫他这一声“嗯”给弄懵了,他噎了好一会,才问道“这嗯是什么意思”

    长安道“行。”

    他轻飘飘地说了这个字,便不紧不慢地绕过华沂,继续拖着他的大刀往林子里走去,华沂忙叫住他“不是说行了么怎么又走要干嘛去”

    长安扫了他一眼,觉得华沂忘性太大,刚说完的话,都叫他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但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还是不温不火地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去打猎。”

    华沂哭笑不得,一把拎住他的后颈,说道“在这里短不了你的吃喝,大半夜的,你要打哪门子的猎”

    长安似乎吃了一惊,奇道“白吃”

    华沂“”

    部落首领与长老们通常掌握着大部分的财富,他们有权力支配财务,管理部落,分配人员,其他的事却不用亲自动手,自然有奴隶和没有手艺地位下等的亚兽去做耕种养殖之类的重活。

    而打猎与操练,也更多的是为了提高在部落里面的威信,哪来首领想吃什么东西,还要自己去打的道理

    不光首领和长老,就是这些人的老婆、后代、儿子们的工布朵、护卫、乃至于一些心腹,也都是不干活的大部落发展到一定程度,这种局面乃是自然而然,只有那些流亡出来、躲躲藏藏地仓皇成立的小部落,才浮萍一样,连这种起码的气派也没有。

    对,他们管这个叫做“气派”,从来也没人说过这叫做“白吃”。

    可不是白吃,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平时都干了些啥呢华沂居然一时说不上来。

    他说不上来,自然是要展开哄骗大法的,于是随口道“那自然不是,平时不出力的人,是留下关键的时候出大力的。”

    华沂说着,一把勾住长安的肩膀,把他强行往回拉去,继续道“比方说战事,北方战事频繁,不定有哪里不长眼的幽灵部落便会打上门来,再比方说大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你都得帮着我扛起来”

    长安问道“那战事与大灾什么时候来”

    华沂表情一僵“你能盼点好么”

    “哦。”长安点头受教,然而他怎么琢磨这件事怎么不对劲,过了片刻,又忍不住说道,“盼好,不就是盼着可以一直白吃么”

    华沂一巴掌糊上他的后脑勺,强行把他的脑袋压了下去,险些叫长安的下巴尖点到胸口,实在不愿意再看见那无知的表情。

    一个长安一个索莱木,一个狗屁不懂,一个不该懂的瞎懂,简直要没治了,实在应该中和一下,华沂这样想着,便脱口了一句叫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颇为后悔的话。

    他说道“你若是有疑惑,不如多去问问索莱木,他自称天底下第一聪明人,你最好把他问傻了,也算为民除害。”

    长安这实心眼的便依言去找了索莱木。

    这期间,部落中大小事宜一时间全部压到了一起,权力交接无小事,华沂要施压,要立威,要定新的规矩,要开始拉拢自己的人,把他忙了个昏天黑地,等一切开始缓慢步入正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林中树叶黄了一半。

    华沂一闲下来,便想起了长安,打算去关心关心他在干什么结果在索莱木那里找到了长安。

    华沂目瞪口呆地看着索莱木坐在一棵倒了的大树上,翘着二郎腿,支使着长安并一帮子侍卫给他搬石头,将石头垒成了个大坟堆的样子,上面还插了一棵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

    然后索莱木站起来,双臂平伸,做了个仿佛要拥抱苍天的动作,闭上眼睛口中大声道“狂风”

    一群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只得遵从了索莱木的指示齐齐向那棵坟堆上的狗尾巴草吹起气来。

    索莱木等着狂风吹够了,又下令道“闪电”

    这回半天没了动静,索莱木飞快地睁开眼,瞪长安“你发什么傻呢闪电呢快给我闪”

    长安心里隐约觉得这是件蠢事,可是索莱木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当年大天神坠天之景的重现,能招来真正的神明现身,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有什么根据,反正好像真的似的。

    长安于是从小腿上拔下一把小匕首,一抬手,将小匕首丢了出去,寒光一闪,将那风骚的狗尾巴草削掉了一半。

    索莱木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继续道“雷鸣”

    华沂旁边的一个闷头闷闹的男人依言拿出一个铜盆,直接用自己硕大的拳头砸了上去,“咣”打雷了,把华沂吓了一哆嗦,耳朵里嗡嗡的。

    索莱木原地蹦跳“大雨大雨”

    只见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上去了一个人,听了指示,立刻将手中木盆的水哗啦一下泼了下来,气势非凡,准头一般,将地面上的一群人都给泼成了落汤鸡。

    索莱木毫不在意,随手抹掉了脸上的水,往前一扑,五体投地,呜哇乱叫道“神神神”

    华沂指着他问旁边敲铜盆的那个男人道“陆泉,这是怎么回事”

    陆泉的领口还可见没拆的绷带,闷头闷脑地说道“索莱木要招神。”

    “招个鬼”华沂两步走过去,一脚踢在了跪在地上没完没了地鼓噪的索莱木屁股上,“吃饱了撑的,闲得他娘的哪都疼长安,你也给我过来”

    长安站在原地揉了揉鼻子,湿淋淋地打了个大喷嚏。

    华沂的肝火把他烧成了一个大锅炉,简直要从头顶冒气了。

    周围几个部落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齐齐传了信,要过来道贺,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华沂本想找自己人商量商量这件事,结果竟然目睹了,这群“自己人”是怎样一个一个地把自己泼成的落汤鸡的。

    混账,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三十章 内忧

    此时,虽然华沂这个新首领开始做得有模有样,然而巨山部落内里,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内忧外患的紧张。

    一来,传说中临近的几个部落要派人来道贺,尚且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二来新加入的黑鹰的一群人依然是以卡佐为首、不合群到了一定的地步。

    卡佐是个力大无穷的勇士,能干能战,只是傲气冲天,脾气也不好,以前还在黑鹰部落的时候,就在一年三次的大集市上跟巨山的人发生过冲突,此时更是与原住民闹起来没完。

    他们从一开始的互相瞪、言语挑衅、动手推搡,很快便动起手来,上升到了流血事件。双方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来我往,谁都自以为不是好惹的,恐怕是要斗争到底。

    除非他们闹到自己面前,否则华沂是打定了主意要装聋作哑。

    洛桐就是个性情比较温和的人,这位新首领比以前的还会笑脸迎人,即使藏针,也是绵里藏针,对谁也没架子,到了部落里,更没见他对谁动过一回手,甚至他连手上的兽纹都没露出来过一回。

    华沂冷眼旁观,知道自己眼下最好先将其他的事理顺,不适合卷进他们的麻烦里,非得到了一个一触即发的临界状态,才是他作为首领应该站出来、把他们一举收拾了的时候。

    于是到了初一这一天,按规矩,每月这一天,部落里的首领要请长老们以及最好的勇士一同进餐,商量部落里的大事。

    华沂本意想问问索莱木要不要给他当大长老,结果瞧见了这样一出猴戏,连想说什么都给气得忘词了。

    偏偏还有不会看眼色如长安者,揉了揉鼻尖,问索莱木“你说的神在哪呢怎么没来”

    索莱木拍拍屁股爬了起来,指着华沂没好气地道“让他吓跑了”

    长安抬头去看华沂,华沂用力将自己的脸掰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瞪着他,谁知他的目光毫无杀伤力,长安径自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仍然困惑地问索莱木道“神能被他吓跑那这神还能有什么用”

    华沂“”

    索莱木“哎呀”一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可真羡慕你,什么都不懂,每天吃几块肉、啃几个果子就过得很美了你想,人好好地在地上生活,为什么要找神灵呢那是因为我们肉眼凡胎,什么都看不透,纷纷扰扰、庸庸碌碌,一天忙到晚,魂灵找不到尺寸的休憩之处小崽子,你听得明白么”

    长安显然是没听明白的,于是索莱木大有“世间虽大,苦无知己”的遗憾感,唉声叹气地用自己刚刚拍过屁股的手去揉长安的脑袋,还没等碰到,就被华沂黑着脸一巴掌拍下去了。

    “再动手动脚,废了你那只爪子。”华沂没好气地说,“躲远点,一身洗脚水,恶心死人好好的人,跟着你越长越歪。”

    他说完,便勾住长安的肩膀,把他拖走了,似乎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这位身上的“洗脚水”比索莱木还要多一点。

    索莱木干柴一般的鸡爪悬空,无处着落,于是讪讪地缩了回来,捏住鼻子,长长地擤了一声。

    华沂听到,心想,这样的奇珍异兽如何能担当得起一族长老之首难不成就凭他擤鼻涕时一口气憋得比别人都长么真愁死他了。

    华沂一路把长安揪回了他的帐篷,只见长安“家里”依然是家徒四壁,全部的“财产”只有横在床头的一把大马刀。

    华沂对他心里存着感激和亲近,没少派人给他送东西。可那些贝塔、珠石、皮革并一些奇珍,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角长蘑菇,可见主人连翻都懒得翻。

    长安自己去把自己弄干,华沂便皱着眉头打量着他的住所,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是他硬要把长安留下的,留下人以后,他又疏忽了这位小兄弟。

    长安人生地不熟地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部落里,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自己能有什么意思呢被索莱木一拐,可不就是跟着他鬼混去了么

    于是华沂将声音放轻柔了些,问道“你平时除了跟索莱木玩,还干什么”

    长安背对着他,把头发擦得乱七八糟,然后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湿淋淋的衣服扒了下来,说道“练刀我没跟他玩,今天是他叫我去,给他帮忙。”

    华沂的目光好巧不巧地便落在了他身上,只见这少年的身体跟他的脸一样缺少血色,却是骨架端正,有薄而匀称的一层肌肉裹在骨头上,动作间仿佛含着某种含蓄的力量感,肩膀算不得宽厚,可这一看,也算不得单薄了,往下是一截是凹进去的腰,细细的一段,扎在湿淋淋的裤子里

    华沂看着看着,莫名地感觉自己不应该这么盯着人家换衣服,可是他又一转念,心想都是兄弟,有什么值当避讳的又不是心怀不轨,所以他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心怀不轨一样,理直气壮地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喉头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感觉自己是有点饿了。

    就在这时,一个又轻又小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小的孩子猫似的悄悄地掀开门外的帐子,也不推门,就着门缝遛了进来,手中抱着一个水罐。

    华沂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有了新的落脚点,欲盖弥彰地移动到别的地方,打量起这小东西空空的手脚。

    奴隶身上的枷锁是终身不拿下的,尤其手上的锁,构造非常奇特,也不知是什么人想出来的手腕处有一个小小的锁扣,上面挂着个极精细的倒钩,那钩是用干兰水泡出来的,直接穿进奴隶的皮肉里,专门给有兽纹的兽人奴隶带,可以让他无法完全化兽,最多只能化成半兽,干活方便。

    若是主人家里有女眷或者亚兽,则出于安全考虑,就会定期给奴隶灌干兰水喝,兽人则完全失去化兽的能力。

    因此常年累月,那些奴隶的手上便都带着疮,有些人手上化了脓,里里外外烂得骨头都瞧得见。

    可这小奴隶身上却干干净净,要不是华沂看他算机灵,亲自关照着把他送到长安这里,认出了他来,几乎还要以为这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

    小奴隶路达见了华沂,依然阴沉沉地一句话也不说,将水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弯下腰捡起长安换下来的湿衣服,抱出去洗了。

    华沂这才问道“他身上的枷锁呢”

    “砍了。”长安说道。

    华沂吃了一惊,问道“怎么砍了”

    长安一边套上干的衣服,一边说道“对准锁缝,刀刃一别就断了他进进出出叮当乱响,烦。”

    华沂默然不语,卧榻之侧怎能容得下一个心怀不轨的奴隶这种事,跟长安是说不清楚的,这少年身上有种唯我独尊一般的野性,啥也不在乎,在充满毒虫野兽的林子里都敢闭眼就睡,哪里会把一个浑身没有几两肉的小崽子放在眼里呢

    华沂嘴上没说什么,觉得头疼。

    傍晚的时候,一席人在露天搭起了台子,月初议事的时间到了,然而这一回似乎格外隆重。

    华沂特意嘱咐长安带上他的刀,连索莱木都穿戴一新,重新排列了一下脸上那一块一块花花绿绿的分布情况,连他那顶风里来雨里去的大高帽似乎都被特别刷过,几乎能看出底色来了。

    首领坐在正中,众人依次两边落座,一个巨大的火炭架子架在正中,里面烤着一整只的鹿,掉下来的油溅出来“滋滋”的声音,两个奴隶翻烤,还有一个跪在一边,用小刷子刷上香甜的蜜,很快便显现出了焦黄颜色,颜色气味无不诱人。

    可惜除了长安,几乎没人注意这头鹿。

    华沂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只是慢吞吞地喝着一碗酒水,可是他没有举碗示意,其他人是不能动眼前的酒的,而长老巴书与卡佐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三位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过了片刻,有人小跑进来,低声说道“首领,卡佐和巴书长老来了。”

    华沂一点头,对着正中扬扬下巴,说道“把桌子,还有中间那些零碎都给我搬开。”

    众人不明所以哪有没吃饭呢就要搬桌子的事

    鹿已经烤好了,三个奴隶对视了一眼,服从了命令,用一盆水浇灭火,包着厚厚的皮革,将那巨大的烤火架搬开。

    这时华沂抬了一下眼,突然抬手让他们站住,然后用自己的匕首从上面削了一片大腿肉下来,连刀一起递给了长安,说道“吃吧。”

    在场只有长安一个有这样的特殊待遇,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连索莱木都睁大了眼睛,眼珠转了转,不见外地小声问道“我怎么没有”

    华沂扫了他一眼“他这个岁数,连骨头再肉一起长,饿不得,你还长什么褶子么”

    索莱木“”

    华沂难得见他无话可说的窘样,似乎露出了一点笑容,不过很快便隐去了,他的表情冷硬,看着卡佐与巴书长老两人各自带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正好走进了桌子与烤架挪开,空出来的地方。

    桌子被撤走,所有人都被迫站了起来,唯独华沂一个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眼皮也不抬地说道“初一集会,二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来晚了,说出来,也给大家听听。”

    巴书长老横行无忌,对这位比老首领洛铜还要温和几分的新首领一点畏惧也没有,开口便嚷嚷道“首领,这些黑鹰土狗欺人太甚,我们好心收留他们这些丧家犬,对部落一点贡献也没有就算了,还无故侵犯我们的地盘”

    卡佐冷笑道“长老倒是说说,我们这些土狗是怎么侵犯了你的地盘”

    巴书长老叽叽呱呱地说道“你带着你那群狗腿到我家帐子后面堵着我儿子,当面挑衅,难道不是侵犯我的地盘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卡佐目中爆出冷光,说道“你那懦夫儿子嘴里不干不净,只会对女人硬气,欺负到我的女人头上了,按我们的规矩,我应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巴书长老道“呸你不管好你的女人,割草药割到了我家后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辱骂揭发,众人很快便听明白,虽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却明显是积怨深重,矛盾早就不知道要追溯到祖宗多少辈去了,压根谈不上谁对谁错。

    巴书长老吵吵嚷嚷,卡佐有力回击,很快,双方便不顾首领尊严,要在华沂面前上演全武行,连刀剑都拔出了一半。

    其余人各怀心思,更有甚者,偷偷瞄向华沂,等着看新首领的笑话。

    华沂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一直听到长安啃完了肉,把骨头随手扔在一边。华沂才像是得了什么信号一样,突然一招手。

    不知多少全副武装的兽人武士突然跑了出来,将所有人团团围在了中间,水泄不通,刀剑的寒光闪烁,领头的,正是那位给索莱木敲铜盆的陆泉。

    卡佐和巴书长老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起望向华沂。

    华沂终于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字一顿又极清晰地说道“二位这样的深仇大恨,我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不如让你们自己解决吧。”

    他一指场中,笑眯眯地说道“我看最公平的,就是你们互相决斗一下,就在这打,一方把一方打死为止,场子都给你们清出来了,没人给你们碍手碍脚。今天不死人、不见血,谁也别想从这出去”

    他说这话时,目光在看热闹的人身上扫了一圈,人们忍不住往后退去,却发现只能退到包围圈的边缘,再往外便没人让路了只是吃顿饭而已,谁会要把自己的侍卫心腹全带来呢

    华沂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说道“那就开始吧。”

    第三十一章 权力

    巴书长老愣住了,他活了六七十年,对于这么混蛋的处理方法还是闻所未闻,偏偏他环顾四周,众人身后都是冷森森的刀剑,一个个脊背生寒,自顾尚且不暇,谁还有空对此表示一下惊讶呢

    巴书长老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他虽然美其名曰勇敢无畏,然而一个长老,凡是不用亲力亲为已久,早就忘了他刚刚能够化成巨兽,一口咬断了猎物脖子时,嘴里充斥的那股腥臭又温热的血味。

    他有的是财产,还没有在美人的怀里滚够,叫他自己亮刀子和一个野蛮人当众争个你死我活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巴书长老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一样,转头望向华沂,口中道“首领,我”

    然而他觉得此事滑稽荒谬,卡佐却不觉得,他见了这番阵仗,二话也没有,从后腰上拔出弯刀,突然往前迈了一大步,毫不留情地向没有防备的巴书长老砍去。

    巴书长老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卫连忙把他往旁边拉扯了一步,用手臂上的铁铠甲片一挡,铁甲与弯刀撞在了一起,一声脆响,弯刀被撞开,刀尖险险地划过巴书长老的脸,巴书长老惨叫出声,脸上给留下了一道血沟,皮开肉绽得仿佛开出了一朵花,直直没入了他的一只眼睛。

    巴书长老一手捂住眼睛,疼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没头苍蝇一样地四处乱撞,引颈长嚎。

    众人吃了一惊,不过片刻,双方已经你来我往地直接在场中掐成了一团,有化兽的,有拿兵器配合的,谁也不肯让谁,竟是深仇大恨的模样。

    一个脑满肠肥的长老大约是占地方比较多,相应地也容易被波及到,正好被巴书长老一头撞上,他口中“啊”一声,呼哧带喘地往旁边退了一大步,惊恐地去看华沂,大声叫道“首领首领”

    华沂假装没听见,低头摆弄着一把九寸长的小刀,一会擦擦刀刃,一会锉锉指甲,十分繁忙。

    这位胖子刚从他的死鬼阿爹那里接过长老的位子,脑袋还热着,一时间把自己高看了好几个档次,于是转身去推挡在自己面前的武士,唾沫星子乱溅地说道“给我闪开我可是长老你们好大的胆子,敢不让路”

    他此番连惊吓带愤怒,已经把本来就被油塞得一塌糊涂的脑子彻底搅合成了一锅粥,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方才瞎了一只眼睛满身是血地往他身上撞的那一位,也是位货真价实的长老。

    所以他就变成了一个死胖子。

    直到这个大脑袋一路滚到了地上,华沂才终于抬起眼,慢条斯理地说道“长老,多了不起啊不过他既然被别人杀了,杀他的人一定更了不起,诸位说是么”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后颈上被人架了一把凶器,冷飕飕的。

    华沂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位弯刀上还带着血迹的年轻兽人武士说道“既然你杀了他,以后这个长老就由你来当,他的家人你可以处置,他的财产都归了你,每月月初,你替他坐在这里,好不好”

    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馅饼,直接那位年轻的兽人武士呆住了。

    华沂问道“你叫什么”

    “寻”兽人武士嗓音有些干涩,他用力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了后面的字,“寻逊。”

    华沂对他轻轻点了个头“从今天起,便是寻逊长老了。”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从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武士脸上飘开,华沂眼窝很深,因此显得目光森冷,内里仿佛带着沉沉的铁锈味。

    华沂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闻到熟悉的血的味道,心里麻木不仁地想道“荆楚那个逆子,当年是弄死了多少人,才让一个部落的人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一个提不起刀、背不动剑的亚兽呢他又用的什么手段,才吓破了那么多勇士的胆子谋划了多长时间,才让生他养他的部落血流成河呢”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这种来自权力的滋味,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能让人脑袋滚到地上,一句话能让人从普通的侍卫变成长老,大起大落,随心所欲,比任何一种力量都来得叫人心驰神往。

    然后华沂心里的血,便被这权力与满场的肃杀给点着了,熊熊地燃烧过他的四肢全身,滚烫滚烫,然而却并不长久,滚了不过几圈,他的血又慢慢地凉了下去,有种苍凉的悲意自当中涌起,冲破了他的头顶,慢慢地降落,笼罩了他的整个人,不去也不回。

    就在这时,陆泉突然闷声闷气地开腔道“首领,那边有个叫阿叶的小丫头来了,说要见你。”

    华沂轻轻挑了一下眉,索莱木却笑了。

    华沂扫了索莱木一眼,想了想,片刻后点头道“放她进来。”

    阿叶很快被人带了进来,她的裙子很长,部落里的其他姑娘一直很羡慕,然而此时却差点绊住了她的脚,地上残肢肉片喷得四处都是,面前两方的人杀红了眼,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迈步。

    华沂伸了个懒腰,坐正了些,露出他憨厚慈善的笑容,宽和地说道“就在那说吧,你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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