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轻咳两声,嘴角勾着嘲弄的意味“我去叫林太医进来。”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火气,不断告诫自己那是病人,不能吼,不能碰。
抓在门框上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木头里,木屑朴漱朴漱地往下掉。
门外纷纷扬扬已经下了一晚上的雪,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门只开了一条小缝隙,林昭一闪身就出去了,没让一点风进去。
他目不斜视地吩咐叫太医,准备热水、热粥等一系列事情,对正门口跪着的蒋成看都没看一眼。
“将军,蒋夫人还跪在门口,还有蒋大人,也在求见。”
林昭冷哼一声“想陪她儿子一起跪着,门都没有,给我打晕了送回蒋府。”
管家急忙叫住林昭“那蒋大人”
林昭“求着吧。”
管家犹犹豫豫,踯躅着补充道,“蒋夫人闹得挺厉害,即便是跪着也在叫骂,有人说”
“说什么”林昭心情炸裂,根本没工夫跟他玩眉来眼去,你说我猜的游戏。
管家一哆嗦“蒋夫人疯了,她也不想骂的,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甚至跟蒋大人都吵起来了,气的蒋大人快中风了。”
林昭冷笑“疯了,疯狗就能乱咬人吗”
管家呼吸一滞,不敢多话了,转身一溜烟小跑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也没看蒋成一眼。
林太医今早上才去睡的,现在还没过来,林昭望着院子里的一片白茫茫,浑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怕进去看见那双陌生又疏离的眼睛,可也不敢走的太远,怕又一次错过他的呼唤。
和宁头疼,意识涣散却也不怎么睡得着,系统一醒来就听见他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你也醒了啊。”不用嗓子,和宁说话显然容易了许多。
系统凉凉地说“就像身体被掏空。”除了保住他的命,还在蒋夫人身上做了点小手脚,能量耗干耗净,现在开口说话已经是它最后的倔强了。
和宁“”
和宁“我记得你说过传递龙气有个底牌来着我,我想用。”
系统惊了一下“嗯”
和宁抠着手指“我待不下去了,不管在哪儿,不管我在干什么,他们都不想要我活下去,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系统当即就愣了,喃喃叫了声“和宁,你”不要这么悲观,没有他们,就只有一个蒋家。
和宁吸了一口气“求你了,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绑定这么长时间以来,系统从来没见过如此消沉的和宁,半晌后点头“好,我教你,会尽快,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整理点材料,之前还要跟你说清楚这张底牌的后果。”
小皇帝可能不懂,但它明白这件事可大可小,决计不是开玩笑的,尤其对方是林将军这种自律意识超强,到现在可能还保留着处子之身的军人。
闻言小皇帝肩膀陡然放松,扯了扯嘴角,但也没笑出来,显然是已经累到极致了。
和宁在水里没呆多长时间,但到底寒气入骨,现在表象上没事是系统用了点小手段,但林太医检查过以后断言病症会慢慢凸显出来,他说这些症状的时候,和宁猫眼一样大的眼睛忽闪忽闪,认真地听着,看不出来情绪,跟听别人的没两样,只有好奇没有任何伤心难过或者为以后担心的迹象。
林太医接着说“皇上洪福齐天,这段时间不会有大的问题了,只是以后刮风下雨时节可能要遭些罪。”小皇帝脉象很弱,但却很顽强,林太医只能用他体质本就如此来解释。
和宁没反应,林将军倒是急了,铁钳一般的手死死抓着林太医的胳膊“没有法子了吗”
林太医看看和宁,又看看林将军,为难地说道“林将军,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我说我当时从来没想过皇上会醒,您信吗。”
刚捞上来的时候他就把过一次脉,那会脉象波动之剧烈一度让他以为是回光返照,甚至已经在替自己想遗言了,他不觉得林将军会在他宣判小皇帝的死亡之后放过他。
没想到半盏茶功夫过去,他不死心地又摸了摸脉,竟然逐渐平缓下来,堪称奇迹。
林昭的手陡然松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太医。
当时的虚弱他亲眼目睹,自己知道和被别人直截了当点出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现在的他只想毁灭,毁灭一切。
林太医摇摇头,满面凝重“我也没想到皇上会恢复的如此之快,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之内了,我只能尽我所学,其他如果还有奇迹的话,那就是天佑我皇。”
系统凉凉地接话“别怕,听他胡说八道,那是他怕你发烧引起肺炎,我护着呢,至于高烧那是不可避免的,退烧就好了”
“嗯。”和宁声音淡淡的,听得系统又是一阵火大,“我记得上次说过,不要自残,不要这么毛线,这次要不是我,你要真感染上肺炎怎么办,就现在这医学水平,妥妥的送死你知道吗,你说为了那两个奇葩女的你至于吗”
该骂的都骂了,小皇帝认错态度也挺好的,可系统一想起来还是生气,免不了又多说两句。
送走林太医之后,林将军回来,和宁冲着他咧了咧笑脸,笑的跟以前一样好看,可林昭自己知道,少了那么几分真心实意。
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小皇帝对他的信任没了,他的小皇帝不相信自己能护得住他。
林昭处理了手头上的几件急事之后,就一直在房里陪着小皇帝。
两人还像以前一样一起吃一起睡,甚至小皇帝的笑脸都比以前多了很多,一直挂着,他不看的时候也挂着,跟面具一样,林昭却还是怀念他的撒娇和任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
这天中午,和宁一觉睡起来,房间空荡荡的,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知道自己身子弱,又披上了两件大衣,这才开了门。
门口三四个小厮全围了过来,林兰不知道从哪窜过来,眼圈红红地问道“公子,您还病着呢,不能出去。”
和宁摇头,说走不动才不想出去,就是嗓子痒,想喝点热水。
林兰放心不下和宁,可又不敢让其他人接触和宁进嘴的,只好一个劲地嘱咐他千万不能出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和宁好长时间没下床了,也不可能出去,只是倚着门看了看外面。
雪早就已经停了,枝头还残留着少许的残雪,天气倒是晴朗,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甚至还能照到暖融融的阳光,但因为化雪还是有些冷,和宁裹紧了衣服,一边凑上来帮他挡风的几个小厮齐齐劝他“公子,您还是回去吧。”
“嗯。”和宁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余光瞄见易席淡蓝色的衣袍,眯了眯眼睛,又转回了身子,指着地上跪着的人问,“他是谁呀。”跪着的是林将军的房间还是他
小厮犹豫,和宁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他也没有任何探究林将军私事和公事的想法。
小厮立刻叫住和宁“是蒋家的公子蒋成。”
和宁一愣“蒋家那个蒋家。”
还能是哪个,小厮点点头。
和宁眯着眼睛看向那个垂着脑袋,摇摇欲坠的人,不由得想多地问道“他跪的是我”
小厮挠了挠脑袋“那天您晕倒之后他主动来跪的,将军压根没理他。”
和宁有些记不清楚日子了,系统提醒他说在床上躺了差不多十天,他惊讶地问道“这人已经跪了十天了吗”
“嗯。”小厮想了想,回答道,“清晨卯时过来,晚间子时离开。”将军府没刻意给他留门,他就睡在将军府后院的下人房间里,林将军也没问过,这一连好几天都这样。
“一天都跪在这里他身体吃得消”和宁粗略算了算,一天十二个时辰,差不多要跪六七个时辰了。
小厮冷哼一声“母债子偿罢了。”他们蒋家做的事真是太恶心了,真当林将军好欺负
今时不同往日,林将军刚刚从边关回来那阵,别说在将军府大闹,就是寻常人看一眼都觉得眼睛刺疼要流水。
不留情面的事他们蒋家既然做了,就要做好遭劫的准备。
和宁抿抿唇不顾小厮的反对走了过去,站在蒋成的面前。
蒋成身形单薄,面颊凹陷,身上仅穿了一件单外衫,脑袋无意识地垂着,甚至都没注意到面前有人。
和宁半弯着腰“蒋公子”
连着叫了好几声,蒋成终于抬了头,眼神萎靡地呆愣愣盯着他。
系统端详了半晌,得出结论“面色发白,嘴唇发紫,应该是冻过头了,放心,没其他的问题,倒是你,赶紧回屋去,再冷一会你的膝盖就该疼了。”这些薄弱的关节是最容易受寒的。
和宁没理他,径自让小厮去叫太医,小厮磨磨蹭蹭不肯去,和宁咳了两声,沉了声音“快去。”
系统“你疯了吧,他妈差点弄死你,你还想救他,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丫还是个圣母”
和宁“我也不想救他的,但是既然他能跪到林将军门口来,就说明蒋家不是小门小户,我记得和丞相、将军两人都交好,擅长和稀泥的确实有一个官员姓蒋,总不能彻底把人推到丞相阵营里头去。”
再说,将军让他跪在自己门前,是真的想让他跪一跪呢,还是想让自己看见他跪呢
系统气哼哼的“你t什么都考虑到了,怎么就是不考虑考虑自己,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样了,你有本事弯膝盖,有本事别龇牙咧嘴觉得疼啊,你我管你有病,我去打游戏了。”
和宁知道系统真生气,赶紧三言两语先哄着“除了自己我谁都不考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想想,现在林将军为了我得罪了蒋家,以后这笔账还不是得算在我头上,行了,一切以活着为主。”
系统“好好好,你是大佬,听你的,但我还是要去打游戏”烦躁,就是不想跟你说话。
“你没事吧。”和宁的腰弯不了多长时间,索姓直接蹲下来,他身形本来就瘦小,最近又瘦了很多,缩成一团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咪。
一双素净的布鞋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蒋成眨了眨眼睛,仰着脸逆着光看忽然出现的一团光影。
他唇瓣干燥已经起皮了,嗓子发出嚯嚯嚯的声音,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太冷了,还是快回去吧。”林兰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食盒,看向蒋成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恨不得上去咬两口。
看她和小厮的态度,就知道蒋成这两天遭遇过什么对待了。
和宁“热水呢你怀里抱的什么”
“热水已经送到房间了,这个是冰糖雪梨羹,张大婶说润嗓子,您这两天不是一直喊嗓子不舒服吗”张大婶满脸愧疚的,一个劲地嘟囔道是自己没说清楚,害了小公子,她没听懂,急急忙忙拿了汤就先过来了。
林兰脸上的伤还没消下去,隐约能看见红肿的迹象,和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好像感觉到了疼痛。
林兰看向蒋成眼中的憎恶更加明显了。
和宁立刻放下手“盛一碗。”
“这里”林兰讶异,“还是进去吧,这冰天雪地的,刚盛出来就要凉了,您可千万不能喝冷的。”
和宁嗓子不行,说第二遍的时候明显带着命令的口气“盛给他喝。”
林兰瞪大了眼睛,抱紧了怀里的食盒“公子”
和宁蹙着眉心“你下去,我来”说着就要伸手接过来,林兰哪敢让他动手,委委屈屈不甘不愿地盛了一个碗底,立刻盖上食盒,死都不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