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是一个年迈猎户的,见雷海城两人无处栖身,爽快地让出间屋子给两人居住。
山中走兽多,雷海城很轻松地解决了食物来源,有时打得多了,便请老猎户帮忙拿去集市上换点油盐米醋。
日子平淡如水,一天天流过。
公子雪伤口已愈,面容也慢慢添上血色,人却越来越迟钝,成天在屋外怔怔发呆,对雷海城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要不是雷海城在公子雪养伤期间听过他睡中咳嗽呓语,简直要怀疑公子雪变成了哑巴。内心,竟有些羡慕公子雪这样无牵无挂无烦恼,不似他,夜间时不时被梦境惊醒。
还是那片凄白苍莽的无边雪地,冷玄毫无生气地仰躺着。而他,在旁边如何努力伸长手,都始终碰不到冷玄一片衣角、一丝头发
多少次,他叫着冷玄的名字,从竹榻上坐起身。意识到那只是一梦时,他眼角,已经渗着为那个利用他的男人流出的泪。
震惊、迷惘都不足以形容他心情,可每当他想逼迫自己再深思下去的时候,头痛,裂。
心里周而复始的难言痛楚,几乎要将他逼至崩溃。他甚至有种错觉,如果不再跟那男人见上一面,他迟早会疯狂。
“玄”那个男人究竟有何魔力,相隔千里仍能在梦中将他的心牢攥、揉捏至无处可逃
听到雷海城无意识溢出口的低唤,公子雪侧了侧头,对雷海城脸上表情端详好一阵,缓缓站起,走向木屋。
岸边绿树葱郁,有低枝拂过公子雪肩头,他伸手摘落两片被雨丝洗得青如翠玉的叶子,稍做折叠,边走,边抿唇轻吹。
几个生涩的转折后,清音宛转流畅,随风飞出。
他吹的,是曾听雷海城唱过的那首诀别诗。
雷海城走在公子雪之后,简单而又熟稔的旋律飘进耳里,他霍然一震,竟无法再移动寸步。
依稀也是个早春三月,雨过天晴,他骑着马,迎风而歌
“诀别诗,两三行。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歌词未经思索就从脑海里流泻,随旋律喃喃低唱。强烈到难以忽略的剧痛旋即侵袭心脏,一波波,仿佛永无尽头。
封印裂缺,眼前一片红,似又回到了坎离城外血雨腥风的战场。他额头被劈了一刀,血流过,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被他严严实实护在身下的,是冷玄。
男人断臂处,裹缠着他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衣服,大片殷红血迹和男人灰白的脸无一不让他感觉到,冷玄即将消逝。所以,他根本不顾男人厉声叱呵叫他走,反而搂得更紧。
即使死,也想要陪着冷玄,死在冷玄的身旁
“啊”再也忍受不住头脑里噬骨钻髓的煎熬,他浑身颤抖,抱头狂喊。
“冷玄冷玄,玄”似乎只有不停地叫这个名字,才能减轻积压到几近爆发的痛。
公子雪抛下了叶子,回头看着雷海城,目光惊讶之中又带着了然,轻叹一声,揉身飘近,一指点晕雷海城,将人带回木屋。
雷海城被放到竹榻上,尽管已经失去了意识,脸上肌肉依旧在抽搐,牙关紧咬。
公子雪静立榻边,许久,终于弯腰扶起雷海城上半身,另一只手抽掉了雷海城束发布条,拨开满头长发。
纤长的手指在后脑游移着,找到当日落针的部位,他微一凝神,力透指尖
三道红影细如毛发,从雷海城脑后激 she 飞出,落地全无声息,赫然是三枚带血银针。
雷海城满脸痛楚终是缓和下来,呼吸变得悠长,慢慢进入梦乡。
“你救我一条命,我还你一世情。从此,你我各不相欠,永不相见。”
公子雪对睡梦中的人轻轻说完,最后看了眼两人栖身月余的木屋,一甩白发,跨过门槛。
屋外,云收雨散,天边竟露出轮红日,蒸得山脚湿气氤氲。
负手走出木屋十来步远,公子雪蓦地停下步伐,眼底精光倏闪,挥手掠过身边枝头,指缝间已捏了数片绿叶,微微冷笑,反手弹指,朝身后几个不同的方向 she 出
几声低叫同时响起,草丛树身后窜出数道身着劲装的人影,没立稳便又摔倒地上。
柔嫩之极的叶子,贯注了无形真气,锋利如刀刃,划破那几人裤脚,割断了脚筋。
公子雪慢条斯理走到一人身旁,见那人三十来岁模样,面目平凡,满头冷汗地还在试图挣扎起身,他冷冷一笑,一指木屋,“你们,是冷玄派来找他的”
那人和另外几人均为之一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竟被一眼道破来历。
“说”公子雪神情不屑
早在半月前,他就发现这几人来到附近,轮流监视着木屋动静,却并没有耍什么花招。今天这几人料想是被雷海城先前的狂叫声惊动了,才潜近窥探。
这几人,在乎的是雷海城
他略一走神,忽见那人和同伴使个眼色,一起咬动下颌,他急挥袖卸脱那人下巴,还是慢了半拍。
众人已经咬碎了暗藏齿中的毒丸,眨眼工夫个个面色发黑,七孔流血。
公子雪怔了怔,却也无心去搜身查证这几人身份,展袖将尸体扫进了草丛深处。
他转身,扬长而去。
白发傲然飘飞,拂过青山碧水,再无羁留。
第115章 结局
距冷玄御驾亲征之日已整整一月,边关文书频频传回京城,军情不容天靖朝臣乐观。
冷玄初临阵前,确实令天靖士气大振,首战告捷,攻下西岐东疆两城。但西岐大军不久便在主帅卫臻指挥下奋起反击,将天靖军队逼退百里,之后更不分昼夜发起猛攻,竟无消停。
没有了原千雪的进一步布署,西岐宛如无人驾驭的下坡马车,势头凶猛,一味狂冲乱撞,似要踏平前方一切阻碍。
无人能预见,这辆失控马车还将奔行多久才会停下。
一骑快如风驰电擎,冲出京城,迎着落日飞奔。马蹄扬起烟尘滚滚,遮住了雷海城身后云天。
去找冷玄这是雷海城此刻唯一的念头
之前,当他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京城,潜进开元宫找冷玄时,却不见人影。寻去御书房,明周正埋头批阅奏折,见他到来,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只淡然搁笔。
“海城,你回来了。”
“你父皇他人呢”他无暇去探究明周对他变得疏远的原因,忙着追问冷玄下落。
木屋里一觉醒来,记忆复苏,叫他惊愧难当,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冷玄面前,让男人狠狠赏他一顿饱拳出气。
“父皇他月前就离开京城,亲征西岐去了。”明周三言两语,向雷海城略提了下边关战局,沉吟着起身,道“海城,我带你去个地方。”
栀子树下,明周卷起衣袖,亲自挖出冷玄埋下的黄金盒子,打开盖,递给雷海城。
盒子里,是那片刻着“玄”字的人皮和一轴画卷。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天下谁主沉浮”雷海城凝望着自己背影旁那两行字迹,忽然间悲从中来,上颚一阵酸楚,无声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