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的夜晚达到顶峰。
那个晚上,少年借口暴雨硬是宿在了洛水舍馆。半夜,偷偷地来到他床头,弯腰,指尖发着抖,想描绘他的脸容。
他没等少年的手指触到肌肤,一巴掌,将少年扫开老远。
少年捧着肿痛的脸,惊慌失措,含泪不住向他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冒犯他。可他还是无情地把少年丢进了门外瓢泼大雨里。
翌日清晨,云收雨散。他打开门,就看见那个原本以为不可能再出现的少年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前,手里捧着碗刚买来的鸡汤馄饨。
热气一丝一丝,在他和少年之间缭绕飘拂,让他有点看不清楚少年脸上表情,只听到少年低声赔罪,把那碗馄饨塞到他手上。
碗很烫,他瞪着少年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青紫未褪的指痕,突然心烦意乱,摔掉了碗。
少年愣住了,半天,垂下头。
几滴无色的水珠,掉进脚边的积水塘,荡开几圈涟漪。
当晚,他梦里,竟是少年无声颤抖的双肩。一梦惊醒,经脉气血狂乱,险些走火入魔。他急奔出外,连杀了几个路人,才镇住到处乱窜的真气。
看着倒在脚下的尸体,他目光冰寒
害他乱了心神,不可原谅。
当少年再次瑟缩着来舍馆时,他已经有了打算,微笑着让少年进了屋。
少年欢喜得忘形,却还不忘为那晚唐突道歉,问他需要什么做赔礼。
他大笑。“我若说想要天靖皇帝的命,你能做到吗”
少年错愕,随后了然叹气。“做质子确实太委屈,难怪你恨天靖皇帝。”
愚蠢他暗骂少年,憎恶莫名。
数天后,少年一脸兴奋神秘地跑来告诉他,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再过半个月,就是冷玄的寿辰,我帮你杀了他”
他擒故纵,冷冷道“要杀他,我自己动手便是,何需你来多事再说冷玄死了,来个新皇帝,我还是照做质子,有什么分别”
“所以才要由我来他死了,母后就可以放心地公开我的身份,助我登基。”少年漂亮的眼睛闪着光。“我已经让母后去找大臣们部署了,半个月后,等我做了天靖的皇帝,你就不用再当质子。”
他在心里嗤笑不语,少年却以为他在担心,大着胆子握起他的手,开心地笑了。“你教我的武功很厉害,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要是真的出了事,你一定会去救我的,对不对”
阳光下,少年笑容灿烂无比,他竟怔住。听见少年在问他什么时候生辰,说到时要送个礼物给他。
他的生辰,自从他来到天靖后,便再没人为他庆贺过,几乎连他自己都已忘却。
“冬天啊,我是夏天出生的。等明年,我也要跟你讨礼物”少年笑得很高兴,根本想不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公子雪面前欢笑。
会不会去救他究竟会不会那一夜,公子雪再度梦里入魔,惊醒后,他揽镜自照。
镜中人面色发青,目赤如血。
他发力,捏碎了铜镜不能再让少年存在。
绝不能
少年忙着筹划行刺,不再来洛水舍馆找他。
他也没闲着,写好封密信,在天靖皇帝寿辰前一个晚上,把信扔进了冷玄寝宫。
少年从此没有再出现。
这个结果是他早已料到的,他如常起居、练功,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波澜不兴。
他甚至不担忧少年会受不住刑罚,将他招供。因为皇宫侍卫里,有他的眼线,随时可以置个囚犯于死地。
唯一意外的是,天靖皇帝对少年刺客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憎恨,用层出不穷的酷刑折磨少年。他听完眼线的禀报后,也只静了一下,没理会。
已经决意毁灭的东西,不值得他再去浪费心神。
秋意日浓,少年的音容笑貌却从他的脑海里逐渐淡去。
当他以为自己就快彻底忘记时,有人送了一樽晶莹冰雕上门。
“是位小公子几个月前给的图纸,让我们务必做好了今天给您送来。”
工匠们放下冰雕便走了。他站在屋中央,无言看着那两个冰人像,想起,今天是他的生辰。
少年握着他的手,笑容跟那天一样的欢快
他木然凝望着,等有知觉时,他的手已经 o 上了少年的脸。
冰冷彻骨
用坚硬冰块雕刻出的面容,在他的手里慢慢地融化、消失
整整一天一夜,他没有动弹,就伫立着看少年一分分、一寸寸化成了无色透明的水,与他融在一起
天空破晓,他对着满地渐被风干的水迹残影连呕几大口暗红淤血,然后飘然出了舍馆。
他想知道少年的消息,想知道少年是不是还活着,宫中的眼线告诉他,少年几天前就离开了牢笼。但少年自被天靖皇帝下令轮暴,咬舌自尽未遂后,变得很古怪,自称雷海城。
原来,还活着他无法描叙自己得知少年还在人世时的心情,只是闭起了双眼,凭冬风凛冽,凌迟自己每寸肌肤。
他没有想去寻找少年,因为纵使找到,他也无法再去面对。
只要知道少年活着,他已心满意足。
然而命运仿佛要嘲弄他,在纷乱的黑夜,再一次把少年带到了他面前。
可他一眼之间,已经惊觉,那个不是他认识的少年。
即使容颜、声音如何地相似,少年看他的眼神里,只有陌生。
他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少年像完全变了个人,却知道,他与少年,已成陌路人
尽管如此,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个“雷海城”
冰凉的水沿着他掌线蜿蜒流淌,他终于从旧梦里挣扎回神,将目光从冰人像转向身边活生生的少年。
少年正微微挑高了一边眉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发完呆了啊”
突来的紧拥让少年眼里划过丝怒气,正想朝公子雪肚子上狠揍一拳,却在望见公子雪眼角隐约一点水光时停顿了动作。
“我的用心,就是要你当上天靖皇帝,因为那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公子雪一字一顿,“也因为你是我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第106章
初春早雨飘零,绵软如飞丝,接连数日,将京城笼入烟水氤氲。
枝头嫩芽上,细雨凝结成水滴,无声滑落
冷玄挺立在被雨水洗得益发青黑的屋檐下,凝视面前朦胧似雾的雨幕。
一切隐隐绰绰,望不透,看不穿
觉察到鬓发也沾染上些微湿意,冷玄转身走回屋中。虽是白天,下了雨,屋内显得昏黑。他点起案头蜡烛,摊开桌上一个小卷轴。
上面用甲乙丙丁之类组合,写着许多编号,有些周围还圈上了墨笔。
每一个编号,都对应着朝堂班列里一名臣子。谁人可用,谁人不可信,尽藏他 xiong 中。
他掩卷,烛火跳跃,照出他脸上淡淡一缕讥笑
假死禅位,不代表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