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着的一幅画卷。
寥寥几笔水墨,勾勒出一个男子背影。他一下就认出那是雷海城。画边,还有两行略显歪扭的字迹
问世间情为何物
看天下谁主沉浮
两行字,墨痕犹湿。
他看着字画,冷玄却在看他。半晌,抬手去 o 明周的脸。“周儿,这半年你又长高了”
明周下意识地一侧头,冷玄 o 了个空,手僵在空中。
气氛显得十分沉闷。
冷玄慢慢地垂下手,转首对着跳跃的烛焰出了好一阵神,才道“你长大了,不再需要父皇了。”他低声笑了一笑,继而幽幽吁出口长气,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丝毫伤感,淡然道“他现在,怎样了”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明周却知道冷玄问的是谁,点头道“海城现在很好。昨天服了药,睡得很安稳。照这情形慢慢调养,毒 xing 总能消解。”
冷玄不语,左手在画卷背影上抚摩许久,最终移开。
“如果他永远都不能彻底清醒过来呢永远都不再是你原来印象中的那个雷海城,你是否也能照顾他一辈子周儿,你回答我。”
他问的非常认真,明周一怔后,眉宇间泛起薄怒,“父皇,你以为我对海城是一时兴起”
“我知道你现在确实对他执着,可一辈子的事情谁能预料”冷玄声音越来越低,站起身,看着明周愠怒神色,他改口道“父皇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跟我来。”
走到床边掀起被褥床板,下面竟露出个洞口。他取了书桌上的烛台,先走了下去。
明周从不知道父皇床下居然有这玄机,惊异不定,但还是跟着冷玄走下地洞。
数十级的石梯深入地下,通往一间丈许见方的石室。四壁萧然无物,正中却停放着具巨大的黑木棺。幽暗摇晃的烛光里,瞧着有几分诡异 yin 森。
“父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明周终究沉不住气,脸色微变。
冷玄放下烛台,推开了棺盖,一阵珠光宝气立刻将石室照得无比亮堂。
明周好一会才适应了刺眼的光亮,看清棺中铺满了厚厚一层珍珠、珊瑚、各色美玉、打造得精美绝伦的钗环镯子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罕见宝物。
珠宝上,躺着具骨骼纤细的骷髅。包裹骷髅的绸缎宫装上也同样镶满了各种宝石。
冷玄凝望着骷髅,脸上有追忆、有伤怀、有怜惜,还有更多明周看不懂的表情。
“父皇,这是”
“你的娘亲。”冷玄平静无波地道“你小时侯,总追问我娘亲去了哪里。我告诉你她病死了,其实,她是被我杀死的。”
他看着明周震惊之色,笑容苦涩“周儿,你可知道,年少时,我有多喜欢你娘亲,喜欢到恨不得把心都挖了出来给她,可最后,是我亲手杀了她。”仰头长叹“我如今,不想再让我喜欢的人因为我受任何伤害。周儿,你做得到么”
明周面色 yin 晴变幻,却也明白了冷玄带他来此的用意,肃容道“父皇,你尽可放心,我是绝不可能去害海城的。”在他心目中,派人刺雷海城那一刀,是为了将雷海城从冷玄的情网里救出来,自然不算伤害。
看了看冷玄,他缓缓道“父皇,昨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其实只要你不再出现,海城就不会再受伤害。”
冷玄如被人狠抽了一鞭子,浑身剧颤,用力扶住棺木边缘,手指都捏得发了白才让呼吸平缓下来,“父皇知道,所以今天才要你过来。今后,父皇永远都不会再跟他见面,你也别再让他接近开元宫。”
斩钉截铁的语调令明周意识到冷玄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雷海城了断,他嘴角忍不住露出得胜的微笑。
一口气说出从昨天就思考至今朝的话,心脏也已麻木,萎缩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彷徨
原来心死,就是这种滋味冷玄茫然笑,弯腰从骷髅的宫装中取出个玲珑剔透的水晶盒子。
盒子里装满了无色透明的水,一棵几寸高的植物正在水里载浮载沉。植株虽小,却根茎枝叶俱全,顶端甚至还开着朵米粒般的绯红小花。
“是什么”明周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冷玄双眸沉黑,宛如深不见底的古井。
“移神草。”
起死回生,夺魂移神。
“但凡有一息尚存,服下此草即可痊愈回天。只不过,此人也将遗忘前尘往事,变得如白纸一张。周儿,不论原九重那药方究竟是真是假,雷海城只要吃了移神草,就不用再受梦蛰折磨,却也不会再记得任何人,包括你你可舍得将你们过往种种都一笔勾销”
冷玄目注满脸苍白的明周,将盒子交到明周手上。
“想让他彻底忘记父皇,只有这个法子。”
第78章
雷海城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头脑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清楚过。对着榻边几个侍女发了下呆,随即回神,穿衣、着鞋。
到肋下新愈的疤痕,他微觉困惑。瞧这愈合程度,距负伤应该有两个月了。可是从梵夏到天靖京城,以他最初日夜兼程的速度,个把月怎么也该到了。
记忆,仿佛缺失了什么他掐着眉心,脑海中最后一个清晰场面就是自己在进入天靖边境后的某个夜晚,因为眼前幻景重重、头痛裂,再也握不住缰绳,摔落马背。
之后一切,都变得破碎凌乱、模糊不清
不过如今不是考虑自己怎么来到天靖皇宫的时候,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为了见冷玄。
从服饰他梳洗的侍女手里抽过条布带,随手扎起头发,便往外走。
侍女和侍卫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哪还敢让雷海城独自离去,想阻拦,却被雷海城冷冷一瞪吓退了脚步。
雷海城出了寝宫,略一辨明方位,朝开元宫走去。
明周对手中的水晶盒看了半天,终于咬咬牙,道“好。”
抹去雷海城的所有记忆,虽然有些残忍,但总胜于雷海城仍记着父皇。或许,这是个让雷海城正视他,喜欢上他的转机
冷玄面色早已是一团漠然,默默合上棺盖,拿起烛台往上走。
明周跟在他背后,知道冷玄放弃雷海城的决心后,他对冷玄的敌意也减弱许多。此刻看着冷玄日益瘦削的肩背,突然忆起儿时骑在冷玄脖子上,两人一起放风筝的情形,纵然天 xing 凉薄,心头也不由自主闪过丝愧疚,低唤了一声“父皇”后,却又无言以续。
“怎么了,周儿”冷玄依然步履平稳地拾级而上,声音也平静如昔。
“我”明周语塞,干咳两声想寻些话题,倒是想起了这两天尽挂念着雷海城的病情,还没处理全思国主之事。
“是全思前国主托人陈情,说想回全思郡颐养天年。父皇,你看”
轻巧地翻过高墙,跃落院中。几株寒梅令雷海城瞬间恍惚了一下,觉得这景致似曾相识,但记不清何时见过。
定了定神,忽然见绿郎飞快自偏殿走出,转入殿侧小屋。神色匆忙,竟未留意到院中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