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送到了地方。他用冻僵了的手指,费力的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块钱知道是给的多了,不过这段路实在是走的艰难,有必要加些小费。
车夫接了钱,千恩万谢的,又拉着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金世陵也来不及多看,一推院门,见是开着的,便径直向内走去,一路走进楼内时,就觉着暖风拂面,登时便舒服的叹了口气。
这时看房的老仆走了出来,见是他来了,又惊又喜,嘴里“嗬呀”一声“三爷,您来了”
金世陵见那老仆穿了件古色古香的大皮袍子,头上带着顶旧獭皮帽子,两只手还笼在袖子里,就知道自己那所谓暖风拂面者,大概都是错觉“我二哥呢”
老仆从怀里掏出张字条给他“二爷就来了一趟,给了我这个条子,这上面是他现在的住处,让您去这个地方找他。我等了好几天,总算把您等来了。”
金世陵接过纸条,一面看,一面匆匆告辞。离了那老仆,又冲进了冰天雪地里去。
金世流当下的居处,乃是一所小小的四合院。地点虽处于偏僻的陋巷,然而房子本身倒算不得寒酸破败,院子方方正正的,朝西的街门,东屋空着做库房,锁着房东的几件旧家具;库房旁边就是厕所;南北各是两间小屋,南屋舍弃出来做厨房,北屋则收拾好了住人。
金世陵到达之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他又冻又饿,还有点逃亡的恐惧,晕头转向的找了来,冲着门环便是一顿乱拍,不过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了,金世流探出头来“老三”
金世陵一见二哥,心里一松,登时就支持不住了,眼看着就要往金世流身上倒。金世流赶忙扶了他,也没说什么,连搀带抱的把他弄回北屋,屋里没沙发,就让他在床上坐了,然后又从暖水壶里倒了杯热开水,放到桌上晾着。
金世陵这回看见了门旁那黑漆漆的肮脏炉子里有冒着红光的木炭,才确定此刻感受到的“暖风拂面”乃是真货。
虽然此刻已是下午,然而金世流却是刚刚起床,他帮着金世陵脱光了衣服,然后把他送进自己那尚存余温的被窝里去。金世陵趴在床上,双手捧了杯热水吸吸溜溜的喝着,偶尔打一个非常大的喷嚏。金世流坐在床边,把一只手插进被里,一边 o 着三弟那冷冰冰的、而又颇有肉感的脊梁,一边发问。兄弟两个谈了许久,越聊越是黯然。
原来在金世泽死后的第二天,大少奶奶便打点行装,回了无锡娘家。金世流成了孤家寡人,想找朋友帮忙操办丧事,朋友们却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无奈何,只得把两具尸体停在楼内,准备再过两天,直接让人抬去坟茔下葬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真是觉着走投无路,自杀的心思都起了。不过这心思尚未转化为行动,金公馆就起了火。
佣人们被烧的死的死,逃的逃,他倒是全身而出了,然而只剩下了一身的衣裳,和手中皮包里的一千块钱。他在火堆前茫茫然的发了一会儿呆,后来见消防队的汽车开过来了,忽然心中一动,竟是转头跑掉了。
他找不到金世陵,既不放心也不甘心,想去向杜文仲讨主意。杜文仲自从金世泽进医院后,就再没有露过面,一直蜗居在自己那间小公寓内听风声。见金世流找来了,他也不多寒暄,劈头就问三爷,听说三爷失了踪,他 o 着下巴皱了眉,然后那态度就冷淡起来了。
金世流见状,又想他本是老三的人,老三没影儿了,他自然也就不会再给自己卖力气。想到这里,他匆匆告辞,又去找了曼丽。
曼丽是很热心的,不但认真倾听他的谈话,而且还帮忙出了几个蠢主意;听说金世陵不见了,也会焦急的当场落泪。金世流对此深感安,受曼丽招待吃了顿晚饭之后,他不敢在南京继续停留,趁着夜色就去了火车站。
金世陵听了金世流这一番描述,便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晌不言语。金世流以为他是悲哀于亲人的逝去,就也不好多说,只是把手抽出来,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不想金世陵沉默良久之后,忽然抬起头望着金世流,愤然说道“都说是日久见人心,我看不见得危难关头才能见人心呢要是文仲没了,我十万八千里也要去找他;可是我没了,他就满不在乎。其实也不只是他,除了曼丽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不但不帮忙,还要在一旁看热闹;不但看热闹,还要上来也跟着踩上两脚,先前不敢说的也能说了,先前不敢做的也能做了,好像他们之前都在我这儿吃过亏,现在要一起找补回去似的我算看透了人和钱权是不能分家的,否则一完全完”
金世流倒没有他这么大的怨气“也不至于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况且我们也没有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我手里那一千块钱,连租这所房子再加置办家具被褥,还剩下一百多块钱,够花一阵子的了。昨天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到一家报馆去给人编辑稿子,一个月,大概也能挣来一百多块钱。我们两个人,差不多也够用了。”
金世陵听他一个月就只能挣一百多块钱,就觉着这工作虽有如无,一百多块钱,连套好西装都制不起。金世流看了他的神情,便猜出他的想法,勉强笑道“你把先前的日子都忘了吧,这样的工作都是不易得到的呢。我们现在最怕的就是坐吃山空,你以为这回花光了钱,还会有人给你堵亏空吗”
金世陵侧身面对着他,仿佛是很有决心似的说道“那我明天也去找工作。”
“你”
金世流可是从来没指望着让他出去工作,不但不指望,而且也不希望,因为怕他惹出乱子来,所以说了个“你”字之外,他又加了一个“别”
金世陵坐起来,露出半边身体,从脖子到大腿,线条很是流畅“我不能让你养着我,我这么大了,得给你帮忙”
金世流盯着他身上那一道道的瘀伤,方才已经知道这伤的来历了很令人困惑,桂如雪打他做什么
“你也没多大。”他拿话劝他“要是平常,大学还没有毕业呢。你出门,我不放心。不如好好在家呆着,我出去做事,也能安心一些。况且我是你哥哥,养着你也算天经地义。”
金世陵听不进去他的话,在家好好呆着要呆到哪一天家破人亡,再加上自己这一身的伤,就这么算了
他不再理会金世流,缩回被窝里,想要立刻发达起来,然后杀回南京报仇雪恨。
想了半个小时,他觉出饿来,伸出头来向他二哥要吃的。金世流只好穿了衣服,出门去点心铺给他卖了新出锅的包子回来。而他吃了热包子之后,又喝了点水,便心满意足的重新躺下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他这一睡,便是十几个小时。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屋内一片昏暗,床前方桌上点着根白蜡烛,算是唯一的光亮来源,同时又因窗子上没有窗帘,可以看出外面是一片漆黑的。金世流光着腿立在床前,正用一条毛巾擦着湿淋淋的脸。
金世陵有些糊涂,便张口问道“二哥,这是什么时候了”
金世流回头瞧了他一眼“醒了凌晨三点钟,还早得很呢”
金世陵更糊涂了“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金世流把毛巾搭在脸盆架子上,然后吹灭蜡烛上了床,把个冰凉的身体钻进被窝中“起床我这是刚从报馆回来,要睡觉了呢夜里把稿子编排好,然后送去印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