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分页

    到了村长娘的屋门口，只见里面一片黑黢黢，似乎是睡了。叶八妹一时感慨想见到村长娘，但是看着紧闭的门，激动的情绪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转身想走，这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村长娘探头探脑，脸上笑出了一层褶子。

    她朝叶八妹招了招手，兴奋道“八妹，过来。”

    叶八妹惊喜不已，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村长娘的手，刚握上的瞬间，只感觉整个手心都是凉的，冷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村长娘的手“婶子，您怎么知道我来了。”

    村长娘笑了笑，一脸慈爱地看着叶八妹“咱们娘俩有心灵感应，你一来，我就知道了。”

    屋里的灯虽然关着，但是她一直等着叶八妹没睡。尽管叶八妹不是她的亲生闺女，但是每年的年初二，她都会在家里等着她上门，这是她俩约定俗称的事情。

    叶八妹推着她进屋，怕她着凉。进了屋，转身关上门，半搂着她到床边坐下，拉起被子盖到她的腿上。

    “可不是，咱俩最有默契了。婶子，您的精神气瞧着比昨天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村长娘抓了叶八妹的手放到被窝里面捂着，笑眯眯道“没遇上什么好事，就是看着你高兴。八妹啊，今晚别回家了，在这里陪婶子睡好不好。”

    叶八妹笑着点了点头，她发现今晚的村长娘格外地粘人，总觉得怪怪的。

    村长娘往里面挪了挪，让出半个床位，拍了拍床沿，招呼道“快躺上来，被窝里暖和。”

    叶八妹看了眼被子，见梅花被单红红艳艳，干净整洁，一时间愣住了。她还没有洗澡，怎么能躺到床上去呢。

    但是她看村长娘一脸的坚持，只好脱了袜子，半躺在床上，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村长相的肩膀，这是哄小孩睡觉的习惯性动作。

    村长娘拉下灯闸，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当中，十分的安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村长娘打了个呼噜，忽然道“八妹，婶子是不是很老了。”

    叶八妹停下手，半抱住村长娘“胡说，婶子还很年轻，一点都不老。谁敢说您老，我第一个不答应。”

    村长娘被叶八妹忽高忽低的语气逗笑了，胸脯上下起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急促了起来。

    等她停住笑，她拉开灯闸，拍了拍叶八妹的手，声音柔和道“八妹，去叫你大哥他们过来，我有事要跟他们说。”

    叶八妹总觉得村长娘今晚的言行举止乖乖的，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出来。她半掀开杯子，下床穿上鞋子，出门去了正厅。

    走进屋，看见村长等人正在吃饺子，气氛十分热闹。她敲了敲门，高声道“大哥，嫂子，婶子喊你们过去。”

    村长放下筷子，狐疑道“喊咱们过去了她还没睡”

    叶八妹笑道“清醒着呢，我看她的精神气比昨天好不少。别吃了，趁着婶子没入睡，你们都过去一趟吧，我觉得婶子有事要跟你们说。”

    村长媳妇放下碗筷，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推了推旁边的儿子和媳妇，温和道“听见没，你奶奶找咱们有事，都别吵了。”

    一行人穿过门廊，三两步走到了村长娘的屋门口，里面正亮着灯，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村长娘喊道“快进来吧。”

    一行人走了进去，村长儿子和孙子不少，一进屋，整个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村长娘朝叶八妹和村长媳妇招了招手，等她俩落了座了，她从被窝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碧绿色的翡翠镯子。

    她拿出桌子，拉起村长媳妇的手将镯子套了进去，见大小刚刚好，笑眯眯道“这是家里一代传一代的传家宝，我婆婆临走的时候将这个镯子传给了我，现在我将这个镯子传给你。”

    说着，她又从被窝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佛像玉佩。她将玉佩戴到叶八妹的脖子上，解释道“这是我娘家的陪嫁，不是什么好玉，给你带着玩吧。”

    叶八妹和村长媳妇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今晚的村长娘实在是太反常了，先是说了一些前头不搭后语的话，然后又将传家宝拿了出来，莫不是

    叶八妹小声嘀咕“回光返照”

    是了，前几天听村长说村长娘病了，身子不怎么舒坦，下不来床，但是今天，她的脸色驼红，双眼炯炯有神，似乎有一身的气力。她这样的状态，简直就是回光返照。

    叶八妹变了脸色，快速将玉佩从脖子上拿了出来，塞回到村长娘的手里“婶子，这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您还是留着传给小辈们玩吧。”

    村长娘板起脸，迷蒙的双眼透出暗光，幽幽地看着叶八妹。她固执地将玉佩戴到叶八妹的脖子，按住她乱动的双手，语气坚定道“听话，婶子给你，你就拿着。你要是不拿，往后别叫我婶子。”

    叶八妹捏着玉佩哭笑不得，哪有人这样威胁人的。

    她扭头看向村长，用眼神道大哥，婶娘太执着了，这玉佩我是收还是不收

    村长回了她一个随便你的眼神。

    村长娘不管叶八妹和村长的眼神交流，招手喊了几个孙辈过去，一人给了一个小玩意，挨个摸了摸后脑勺，勉励道“你们都要好好读书，为咱们家争光，知道吗”

    几个大孙子连连点头，小孙子嘻嘻笑着，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也不在意，抬起头看向村长，笑道“老大，你弟弟他们怎么没过来，我想他们了，叫他们过来家里坐坐。”

    村长道“娘，我这就喊人去叫二弟他们过来。”

    紧接着，他看向几个大孙子道“你们去将二爷爷他们叫来，就说你祖奶奶有事找他们。”

    “是。”

    看着几个孙子离开，村长娘的眼神亮了几分。

    过了一会，村长娘看向村长媳妇道“老大媳妇，我渴了，你去给我端杯水过来。”

    村长媳妇应了声是，忙站了起来去正厅倒水。正厅里村长娘的屋不远，一来一回用不了一分钟。等她倒了水回来，她喂着村长娘将水喝了。

    喝完了水，村长娘的脸色更是好了几分，她笑眯眯道“今晚的月色不错，既有月亮，也有星星，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说完这番话，她嘴角的笑意抿了下去，嘴角缓缓往下垂去，胸口缓慢上下起伏，脸色由驼红变得青黑起来。

    她的呼吸声加重，脖子露出青筋，鼻子喷出气息，嘴里呼哧呼哧地含着。

    突然的转变使得整个屋子的人都惊慌起来，叶八妹抓着村长娘的手，着急道“婶子，你怎么了”

    村长娘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不停地喘气，胸脯剧烈抖动着。

    村长媳妇双手发抖，语气不稳道“娘是不是岔气了。”

    叶八妹道“好像是。”

    顿时，叶八妹顾不得那么多，鞋子也没有脱就坐到了床上，半搂着村长娘的肩膀，右手轻轻地顺着她的胸口。

    村长媳妇则在另一边顺着村长娘的后背，脸色煞白，六神无主。村长站在一边干着急，一时担心自家娘出事，一时抱怨自家弟弟们怎么还不过来。

    虽然有叶八妹顺胸口、村长媳妇顺后背，但是村长娘还是喘着气呼吸不过来，等她急促地喘了一声吼，她的呼吸听了，双手缓缓垂下。

    叶八妹和村长媳妇愣住，俩人双目发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村长上前探了探村长娘的鼻息，感觉不到呼吸，她已经没气了。他一把抱住村长娘，哭喊道“娘，您醒醒啊，二弟他们还没来，您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叶八妹缓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发颤。她感觉到耳朵里有虫子在钻来钻去，很多很多的虫子，嗡嗡声吵得她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她捂住耳朵，但是耳朵的嗡嗡声丝毫没有减弱，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吵得更大声了。

    不一会，她只感觉到眼前飞过一群萤火虫，忽闪忽闪的，时而像火把，时而像星星，时而又化作扫把星，咻的一下没了踪迹。

    她撑不住了，双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八妹，老婆子，醒醒，天亮了，你快醒一醒，别睡了。”

    叶八妹动了动耳朵，伸手划开耳边的吵吵嚷嚷的东西，缓缓睁开双眼。刺眼的眼光打进眼睛里，刺激得双眼流出了眼泪。

    她拉过被子挡住阳光，一时间不知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小白龙沿着杯子爬到她的胸口，尾巴一下又一下地甩着她的下巴，爪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脖子，轻声道“老婆子，你终于醒了。”

    叶八妹嗯了一声，极为冷静道“老头子，我做噩梦了，我梦到婶子去了，就在我怀里没了气，当时我就抱着她的头，看着她喘不上气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白龙扒拉着她的下巴，叹了口气道“老婆子，你不是做噩梦，婶子真的去了。”

    叶八妹惶惶然道“原来不是做梦啊。”

    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她记得上辈子村长娘是明年才去世的，怎么这辈子提前了

    小白龙摩挲着叶八妹的下巴，安抚道“你别伤心了，婶子年纪到了，没病没痛的去了，也是疼惜后背啊。”

    是啊，没病没痛去了就算是疼惜后背了。农村怕的是生病，最怕的是老人生病，村长娘能这么毫无痛苦的去了，不管是她自身还是村长一家，都能舒心。

    没被从外边推开，春秀捧着一碗瘦肉粥进屋，她掀开蚊帐，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娘，您饿了吧，我熬了瘦肉粥，您吃点”

    叶八妹勉强笑了笑，接过粥喝了一口，明明是香喷喷的瘦肉粥，可是吃在嘴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逼着自己将整碗瘦肉粥吃完，吃下最后一口，问道“秀儿啊，村长家那边怎么安排”

    春秀叹了口气道“村长伯伯说在家里停两天，年初四下葬。娘，村长伯娘托我问您要不要接手白事饭。”

    叶八妹想也没想道“我接，我和婶娘半辈子亲如母女，如今她走了，我不能穿麻戴孝去送，但是送她的最后一顿饭，我一定要接下来。”

    春秀点了点头，神色恹恹“那我去回复村长伯娘，就说您接了。”

    叶八妹摆了摆手，兴致不高道“你去吧，我有点累了，要再睡一会。”

    年初四当天，叶八妹带着春秀等人早早到了村长家，走进厨房，看见里面放着一整只猪，一整副猪下水，十几条鱼，五六只鸡鸭，外加几箩筐的蔬菜。

    叶八妹想一个料理这顿白饭，送走洗菜的婆子，她将整只猪切成切开，留下猪蹄，其他的肉全部切成拳头大小的肉块，放到大铁锅里面过水。

    白事饭的第一道菜她打算做猪肉炒竹笋，这时候正是春笋繁茂的季节，刚摘下来的春笋又香又嫩，吃起来清脆爽口，非常好吃。

    白事饭的菜是一道一道上，她将猪肉过水后，捞起来沥干净水，舀走锅里的水，往锅里倒下半勺的生抽，放下调味料爆香，然后倒进猪肉轻轻翻炒。

    火烧得很旺，随着翻炒的加快，锅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肥猪肉被吵得出油，整个锅底炸出了一锅低的猪油。

    等到香味从锅里溢出来，叶八妹将几竹篓的春笋倒进锅里，翻炒几下，炒到春笋变成绿色，她抓了几把盐撒到锅里，倒进各种酱料，撒下水，盖上盖子焖煮。

    没有白灼过的春笋有涩味，需要用各种调味料才能将涩味压住。焖上十来分钟，锅盖的边沿冒出白烟，香味在空气中流转。

    叶八妹打开盖子，拿起锅铲翻炒几下，香味越翻炒越是浓郁，炒了几下，她拿过木盆，将锅里的菜盛了起来。

    第一道菜成了，随着菜煮好，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眼睛酸酸涩涩，擦掉泪水，她将一大盆菜捧到门口，打开门，朝外喊“出菜。”

    门外的人接过木盆，用将盆里的菜分到各个碗里，端着放到各个桌上。菜刚端上桌，桌上的人纷纷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碗里的菜。

    袁君吸了吸鼻子，感叹道“今天的菜特别香。”

    说着，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随后将碗里的菜送进嘴里，举止优雅，神态温和，眉头轻皱，仿佛品尝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穿肠毒药。

    旁边的人喊“好吃，八婶子做的饭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有人道“听说你家准备娶媳妇了，这喜酒宴包给八婶子做吧，好让大家伙都饱饱口福。”

    有人道“我也想，但是八婶子怕是不愿意，前几天，有人找过八婶子，但是都被八婶子推了。”

    有人接话道“也对，八婶子现在家大业大，轻易找不到人。”

    有人笑道“这大肥肉焖得糜烂，入口即化，咽下肚子后唇齿留香，好肉啊。”

    袁君扯了扯嘴角，放下没吃完的半块猪肉，嗤笑道“咸了，她一定是心神不宁了。”

    厨房里，叶八妹开始准备第二道菜，她要做的第二道菜是白灼鸡，鸡全部被清洗干净，可以直接下锅白灼。

    叶八妹将鸡头、鸡翅膀和鸡腿塞进鸡肚子里面，烧热锅里的水，将鸡轻轻地放进煮沸的水里面。水里有葱花和生姜，生姜用来去腥，葱花用来提鲜。

    白灼鸡刚放进锅里，顿时冒出细小的泡泡，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叶八妹将五六只鸡全部放进锅里，轻轻翻动每一只鸡，尽量做到让每一只鸡的口感都刚刚好。

    白灼鸡只需要白灼十来分钟就好，等到鸡皮变成金黄色，叶八妹将锅里的鸡夹了起来，放到竹篓里，然后舀了几勺井水，沿着鸡头的部位慢慢地将姜水浇到脊背上。

    摸一摸鸡皮，如果鸡皮冰冰凉凉，则可以将鸡重新放回锅里，浇过冷水的白灼鸡鸡皮嫩滑，肉质鲜嫩，口感非常嫩滑。

    再煮上一分钟，重新将鸡捞了起来，拿出怎办和菜刀，拉出鸡头、鸡翅膀和鸡腿，将整只鸡切成块，一盘盘码好放到木盆里。

    第二道菜做好了，叶八妹端着木盆走到门边，轻声喊“第二道菜成了，可以上菜了。”

    话落，有人从她手上接过木盆，将刚才的盆放到她的手上。外边的人将木盆里面的盘子一一分到各桌上，喊道“上菜。”

    菜一上桌，袁君快速夹了一块鸡翅膀上的肉，沾了沾拌酱，小小咬了一口。鸡肉入口辛辣，这是生姜的味道，细细咀嚼，肉质鲜嫩，汁水带辣。

    吃完一整块肉，袁君放下筷子，小声道“火候过了，肉质偏老。”

    她的声音很小，除了她自己，没人听得到。

    旁边的桌上，有个小孩子站了起来，一把抓过鸡腿，沾了沾拌酱，快速将鸡腿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边咬边道“好吃，奶奶，我还要鸡腿。”

    小孩旁边的老妇人哎了一声，身后拿过另外一个鸡腿，二话不说放到小孩子的碗里，眯着眼睛道“好吃就多吃点，这一桌的鸡腿都是二狗的。”

    这一桌有小孩、老人和中年男女，看到老妇人的动作，旁边的妇人撇了撇嘴角，嘀咕了一句“直接就上手了，不干净。”

    老妇人耳朵很灵，听到了妇人说的话，她哼了一声，翻着白眼道“大家都是农村人，穷讲究什么。老祖宗说的对，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就你多毛病。”

    妇人扭开头，理也不理老妇人。

    小孩子一门心思都在吃肉，吃完了一只鸡腿，抓起另外一只再次吃了起来。桌上的另一个小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吃鸡腿，看他就要将鸡腿吃完了，扁了扁嘴巴道“我也要吃鸡腿。”

    老妇人扫了他一眼，口气不太好道“哭什么哭，手快有肉吃，手慢没菜吃，谁叫你自己手慢，连个鸡腿都拿不着。”

    小孩子被说得哭闹不止，闹腾不已。

    叶八妹对外边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她正在苦恼第三道菜做什么，她看了眼鱼，又看了眼鸭肉，扫了扫旁边的大冬瓜，瞄了眼远处的大萝卜。

    她走过去抱起一个大冬瓜，拿起菜刀将冬瓜皮刮了，舀水洗了洗，然后将大冬瓜里面的冬瓜子切除干净。

    她没降冬瓜切开，而是直接将整个冬瓜放到锅里，往冬瓜里面放入鸭肉、调料包、豆腐、腐竹以及豆芽菜。

    锅里一共放了五个冬瓜，排得密不可分。她拿起盖子盖上，往灶台里面添了柴火，用最大火去炖冬瓜盅。

    炖了半个多小时，她往另一个灶台上添了柴火，等锅烧热了，往锅里倒进去半盆肉，等油烧开了，用勺子将油浇到冬瓜盅里面。

    油一落下，冬瓜盅瞬间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伴随着声音的响起，冬瓜盅里面白烟滚滚，很是好看。

    叶八妹拿出筷子戳了戳冬瓜，筷子一碰就进，这说明冬瓜熟了。

    她拿起锅铲，将冬瓜挨个搅碎，然后将锅里的菜盛到木盆里，撒上香菜和葱花，捧着木盆走到门口，高声道“第三道菜成了。”

    外边的人接了木盆，快步走到院子门口，三两下将木盆里的菜分完，端着菜放到各个桌上，笑道“第三道菜。”

    村长媳妇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菜到碗里，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冬瓜放进嘴里，轻轻拒绝，冬瓜很香，有淡淡的鸭肉味道。

    她吃得眯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她这两天没什么胃口，一直吃不下东西，每当想到自家婆婆实在自己的眼前去的，她就怕得不行。

    但是这道冬瓜盅有很神奇的力量，仿佛能够抚平她心中的恐惧，让她慢慢放松下来，渐渐有了食欲。

    等她吃了几口鸭肉，只听旁边的村长哀伤道“娘最喜欢吃这道菜了，只可惜村里只有八妹会做这道菜，再加上家里村，娘已经几十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村长媳妇嘴里的肉吞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时间感觉喉咙发干发紧，什么东西都吞不下。

    村长看向远方，在桌下伸手拉住村长媳妇的手，紧紧握住，安抚道“别怕，你是娘的媳妇，她不会害你的。”

    这两天来，他看着妻子总是走神，面露恐惧，似乎心中藏着事。

    他知道自家妻子在怕什么，一直想要找她谈一谈，但是每次刚把话题聊开，自家媳妇就缩了起来，一副不愿意详谈的样子。

    他不愿意逼她，同时也不想看着她难受。

    这道冬瓜盅是他请求叶八妹做的，为的是安抚自家妻子的情绪，现在看来，他做对了，这道菜一上来，自家妻子便吃了好几口，想来是喜欢吃的。

    村长媳妇小小地点了点头，眼底下发青，双眼无神。她是真的害怕，本来就是胆小的人，加上目睹了自家婆婆去世的过称，胆子更是小得比蚊子腿还细。

    现在，她经过自家婆婆的屋门口都战战兢兢，惊恐不已，总觉得里面有人。

    村长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菜到村长媳妇的碗里，轻声道“媳妇，你该走出来了，家里还要靠你管着呢。”

    村长媳妇动了动耳朵，眼睛慢慢变得清明起来，眼泪哗啦啦掉个不停。村长用衣袖去擦村长媳妇的眼泪，只是村长媳妇像是水做一样，眼泪越擦越多，不一会，村长的衣袖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等哭够了，村长媳妇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不怕了，婆婆不会害我的。”

    坚强和勇敢就在一念之间，只要转过弯来，懦弱胆小之人就会变得坚强和勇敢。

    厨房里，叶八妹在片鱼片，第四道菜她打算做水煮鱼，水煮鱼好吃又简单，非常容易完成。

    她切下鱼头、鱼尾留用，沿着中间鱼骨将鱼肉片成两片，鱼皮朝下，斜刀切除鱼身上的大骨刺，切出大刺片，再切成厚薄适中的鱼片。

    将姜和蒜切片，干辣椒切成段，鱼片中倒入一个蛋清，加盐、料酒、淀粉抓匀后腌制一段时间。将白菜洗干净、白萝卜切成丝，加入少许盐到清水中煮软，然后捞出来，铺到装水煮鱼的木盆底下。

    往锅里倒下油，下花椒慢炸两三分钟，倒入干辣椒和自制酱料，炒出香味，等到辣椒变色，捞出一半的花椒、辣椒待用，将蒜片和姜片倒入锅中，炒出香味。

    倒入鱼头和鱼尾、鱼骨等翻炒几下，加入适量的水，煮开后，将鱼片倒入锅中，用筷子轻轻搅拌，煮到鱼片变色，卷了起来则将锅中的鱼片和鱼汤倒进木盆里。

    将事先捞起来的花椒和辣椒铺到碗里，倒入热油，即可。

    煮鱼的水量不宜过多，以鱼片放入后刚刚被水淹过即可。

    徐水村人还没吃过水煮鱼，等这道菜一上桌，众人直盯盯地看着桌上的菜不动筷子，不一会，众人议论开来。

    “这是什么菜，怎么看着红艳艳的，能吃吗”

    “废话，八婶子做的菜只有很好吃和非常好吃，从来没有能不能吃。这道菜的卖相看起来虽然奇怪了点，但是吃起来一定滋味不错。”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有胆子你先尝一尝。”

    “我为什么有先尝，要尝你尝先。”

    “别吵了，这道菜看着奇怪，闻着还挺香，你们不吃我先吃。”

    “你吃，你吃。”

    “怎么样，味道如何”

    “嗯，没吃出滋味来，我再仔细尝一尝，都别急啊，我尝好了一定吧滋味告诉大家。”

    “什么玩意，你小子不声不响把整盘菜都吃完了，兄弟们快动筷子，再不动筷子，菜就要被抢光了。”

    “啊哈哈哈，一群傻子，有好菜不吃，非要看着别人吃，活该没得吃。”

    “别抢，别抢，给我留一块”

    另一桌，叶大壮等人安安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水煮鱼不动，看了几秒钟，叶大壮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眼睛眯了起来。

    叶二壮扫了叶大壮一眼，紧跟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后，摇头道“娘失手了，这道菜不好吃。”

    说完，他叹着气舀了一大勺到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大勺道自家媳妇的碗里，两大勺下去，盆里的水煮鱼所剩无多。

    叶大壮睁开眼睛，看到盆里的水煮鱼只剩下鱼汤，抬起眉头道“我才吃了一块，你们怎么都吃了。”

    叶二壮无辜道“我看大哥吃得难受，就勉为其难都吃了。”

    叶七壮吸了吸口水，因为抢得慢，他只抢到几块鱼肉，此刻正馋得不行。他瞪了叶二壮一眼，撇嘴道“二哥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红梅笑眯眯道“娘从来没做过这道菜，难道这道菜是今天才想出来的”

    春秀接话道“不奇怪，毕竟娘心情不好啊。”

    明凤撇了撇嘴巴，小声嘀咕“娘一个人躲在厨房里也不知道怎样了，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红梅急忙道“不行，娘说了，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她。”

    话落，整桌人不在说话，均看着桌上的空盘子不出声。

    话说到厨房里面，肉菜都煮完了，还剩下一些蔬菜，叶八妹看着灶台里的火出神，此时此刻，她一点做饭的心思都没有。

    小白龙从她怀里跳了出来，爬到她的肩膀上，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南瓜，小声道“老婆子，你给我做一晚南瓜汤吧，我还就没吃了，有点馋。”

    叶八妹抬起头来，双眼看向箩筐里面的大南瓜。她记得自己来出水村的第一天吃的就是南瓜汤，当时她饿得双眼发青，走路蹒跚，要晕不晕，全靠一口气撑着。

    当时她遇到了出门的村长娘，村长娘看她可怜，带她回家给她煮了一碗南瓜汤。喝着温热的南瓜汤，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看了一会，她嗯了一声，走过去，手起刀落，切了一小块南瓜下来。把皮剔除赶紧，她将南瓜切成块，倒进锅里，用慢火熬煮。

    说实话，南瓜汤很难吃，南瓜比不上地瓜，地瓜绵软有甜味，南瓜户口还带酸，前者煮出来的汤带有粘性，口感软糯，后者煮出来的汤酸酸甜甜，味道奇怪。

    只是，她当年太饿了，以至于味觉失调，将南瓜汤吃成了美味佳肴。

    等到锅里的水煮开了，她往水里加入生姜片，轻轻搅拌几下，撒入盐，重新盖上盖子。煮上分钟，南瓜变软，南瓜汁变成了黄色，看起来很黏腻。

    她拿出两个碗，将南瓜汤盛了起来，端到一旁的灶台上，将小白龙放上灶台。她拿起其中一万，抿了一口汤。如她所料，南瓜汤真的很难喝，入口微酸，细细品尝之下，什么滋味都没有。

    她夹起一块南瓜，咬了一口，南瓜入口即化，一样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南瓜汤虽然很难吃，但她将将碗的南瓜汤吃完，吃完后，忽然感到鼻尖发酸，眼睛发涩，泪水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她靠着灶台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春秀等人挨着门边站着，听着屋里面的哭泣声，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候，她们不敢离开，也不敢推门进去。

    她们从来没见过叶八妹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因而一时间都有点吓到了。

    春秀率先反应过来，她嘘了一声，凑到红梅耳边小声道“弟妹，你去喊他们几个过来，记得脚步轻点，别惊动了婆婆。”

    他们几个指的是叶大壮几个。红梅到了春秀有的吩咐点了点头，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往外走，到了桌上，她不敢说叶八妹哭了，只说春秀找他们兄弟几个有事。

    带着他们回到厨房，红梅这才道“你们小声点，娘在里面哭呢，别吵到她。”

    叶七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娘哭了”

    她心想不能吧，当时他爹去了的时候，她娘也只是晕了过去而已，都没哭了，现在怎么可能哭了

    红梅白了叶七壮一眼，压低声音道“真哭了，你们走路轻点，说话小声点，要是让娘知道我们在外边偷听，她会不好意思的。”

    叶二壮点头道“弟妹说的对，娘一向要面子，要是被她知道咱们看见她哭了，她一定会不高兴。”

    叶六壮连连点头，苦着脸道“上次国文丢了，娘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叶三壮接话道“娘和村长娘关系好，俩人不是母女情似母女，如今村长娘去了，娘的心里应该是空落落的吧。”

    几个人叹着气走了过去，这时，叶八妹还在哭，不过不再是嚎啕大哭，而是在小声啜泣，哭得双眼发红。

    小白龙扒拉着叶八妹的肩膀，看着叶八妹流泪心疼不已，他要是有手有脚，这会一定会抱着叶八妹哄着她。

    他扫了一眼门口，感应到叶大壮等人的气息后，小声嘀咕“一群没用的东西，只会看着自家娘哭，都不会进来哄一哄人，白吃饭，没作用，要你们何用。”

    他的声音近乎呢喃，而叶八妹又哭得伤心，没留意到他说了什么。

    门外飘过一阵风，风扬起灰尘，灰尘被吹进叶大壮等人的眼睛里，呛得他们眼泪哗啦啦地流。

    眨眼过了年初七，上头发了文件，要将村口的沥青公路改成拓宽，年初八就开始动工。巧的是负责人是红梅那边的亲戚，因而将煮饭的活包给了红梅夫妻做。

    家里有酱菜厂子要弄，活多到做不完，本来红梅是不想接的，但是她亲戚那边误以为叶家还是穷困潦倒的叶家，事先将她和叶七壮的名字写在了承包合同上。

    亲戚终归是好意，红梅将事情说了给叶八妹听，叶八妹稍加琢磨下决定干了。

    开工前一天，叶八妹和红梅起了个大早，这天是徐水镇的虚日，她们要到镇上去买食材，她要买的东西多，还想买回家。

    到了镇上，她们觉得自己已经来的够早的，没想到镇上还真是不少人，她们按照单子一样一样的买，两口锅，两只桶，六个盆，一口蒸饭，一口炒菜，光这两口锅就花去了将近五十块钱，然后就是米面粮油调料和青菜了。

    第二天一早，俩人天天一亮就起床做准备，叶八妹开始打水，先用大锅蒸上米饭，开始洗菜切菜，因着是第一天她不敢做太多。

    两个凉菜是麻汁豆角和黄瓜拌粉丝，等米饭熟了，她盛在大盆里，带上炒好的菜，临近十一点半，婆媳二人拉着平板车去送饭。

    幸好这点路程很近，就在村口，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八婶子，拉不动了我帮您一把。”

    说话的人是叶爱静，和叶八妹家有一点亲戚关系。

    叶八妹连忙扭头“谢谢啊，大侄子。”

    “哎哟，光闻着就觉得香，婶子，您这里面都煮了什么好东西”

    “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叶爱静却竖起拇指“八奶奶煮的东西一向好吃，不光闻着香，吃着更香。”

    “你这话我听着高兴，这样吧，哪天得空了，到婶子家来吃饭。”

    这既是客气话了，但凡话语中出现了哪天得空、要是有空、改天再约都是走嘴不走心的客气话。

    叶爱静帮着把车子赶过去，径直朝着大门走过去。

    临近十二点，一个人拿着饭缸子奔过来“婶子，你这做的什么饭，太香了，我们闻着都没有心思干活了。老大说您这给咱们管饭，是真的吗”

    叶八妹不出声，红梅大大方方的道“是真的，这里有肉菜一份，素菜一份，米饭一份。”

    “你看要什么”她笑着问道。

    那个人指着肉末茄子道“给我两份米饭，一份茄子。”

    叶八妹接过缸子，麻利的给他打好“吃好啊，不够再过来添饭。”

    打饭的人高高兴兴的走了，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看着一大盆米饭来，几大盆菜了，半个小时就没了，叶八妹和红梅都很满足。

    推着车子回到家，叶六壮和周建国拉着叶八妹去了正厅，关上门，周建国迫不及待道“八婶子，我俩有事要找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