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慧珍千算万算没算到叶爱山这个变数,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她擦掉眼泪,走上前,摆出真诚的表情道“我,我不知道。大志他爹说他叫叶爱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了叶爱水。”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如今不管是叶爱国还是叶爱水都已经死了,属于死无对证的状态,只要她咬死自己被叶爱水欺骗,是叶爱水故意告诉她他的名字是叶爱国。
如此一来,她应该还能保住些许脸面。
只是,徐水村的人都不傻,没有人会相信许慧珍的话。
但是,族长们为了整个徐水村的声誉,此事只能作罢,不会深究下去。
族长们留下许慧珍母子和叶爱山一家人,打发了其他人离开。
虽然族长们有意隐瞒许慧珍母子上门认亲的事情,但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用不了两天,许慧珍上门认亲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徐水镇,一传十,十传百之后,衍生出了许多版本。
有的说许慧珍母子见钱眼开,见叶八妹一家有钱了于是设计出认亲的戏码,想要借机谋夺家产。
有的说许慧珍母子可怜,许慧珍一个女人,年轻时候被男人抛弃,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虽然她认错了叶大志的爹,但是错不在她,错在她识人不清。
有人说徐水村人欺人太甚,仗着人多欺负孤儿寡母。
有的说叶八妹是个虎背熊腰,凶如罗刹的老妖婆,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叶八妹恶斗许慧珍的故事,听说她仅凭一人之力,打得许慧珍母子下跪求饶。
故事版本越传越多,关注许慧珍母子认亲这件事情的人也越来也多,随着舆论不断增加,不久后惊动了当地的媒体机构。
某报社派遣了一名姓李名唤的记者前往徐水村了解情况,并要求他在两天内写一篇报道出来。
李唤经过一番明察暗访之后,写了一篇女人认错丈夫,儿子认错爹,是谁的错的文章,发布在最新一期报纸的奇闻意趣专栏上。
此时纸媒是最大的宣传媒体,报社连夜将报纸印刷出来,发出不过两天的时间便收到了大量的读者来信,许慧珍母子寻亲的事情轰动了整个省。
又一日早上,黄花如往常一般带上针线盒和汤婆子在村门口的树底下和其他妇人聊天绣鞋垫,忽然有人上前打断她们的聊天。
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用发蜡梳得整整齐齐,油光瓦亮。
他左手提着一个公文包,右手拿着一份报纸,只见报纸只有一张,翻开的页面正好是奇闻意趣专栏,大大的标题写着女人认错丈夫,儿子认错爹,是谁的错
他走到几个妇人跟前,礼貌问道“你们好,请问叶八妹家往哪里走”
黄花抬头看了男子一眼,自从经历了许慧珍认亲事件之后,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本以为带着许慧珍去找叶八妹能祸害到叶八妹一家,没想到最后祸害到的却是她家,她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经过族长们的审判,最后确定叶大志确实是叶爱水的儿子,原以为叶爱水无妻无二,因而他们家分家的时候将叶爱水的家产均分给了叶爱山几兄弟。
现在叶爱水的儿子找上门来了,族长们做主收回属于叶爱水的那份家产,归还给叶爱水的儿子也就是叶大志。
这一举措,倒霉的是叶爱山一家人,谁都不愿意将本来属于自己的家产分出去一份。
当叶爱山得知许慧珍母子是由黄花引进村的,他气得揍了黄花一顿,还说要和她离婚。
要不是被几个儿子拦着,此时黄花已经被离婚了。
经历了许慧珍母子寻亲事件之后,黄花老实了不少,再也不敢在村里挑拨离间,嘴碎搬弄是非。
听到男子的话,黄花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拿起地上的针线盒子起身要走。
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惊慌,男子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婶子,我是好人,不是坏人。”
他摊开报纸,指着某一篇文章道“我从报纸上看到徐水村有一位做酱菜很厉害的婆婆,我想要找她谈生意,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带一带路,您放心,等我找到人之后,我会付给您酬劳。”
黄花听了他的话之后非但没有给他引路,还吓得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心想着这年头哪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那个男的长得白白净净,清秀有礼,一看就是个斯文败类,她可不能再被骗了。
男子看着黄花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扫了扫头发,转身去问其他人。
但是每当他走上前询问的时候,那些被他问到的妇人都跑得飞快,根本不搭理他。
男子无法,只好一个人往徐水村里面走。
徐水村实在太大了,他走过一条小路,绕过一个小山坡之后,竟然去到了一个小菜园。
他看着翠绿的冬萝卜和芥菜叶子,心中生起了一阵无力感,不是说农村人大都淳朴善良么,为什么他遇到的农村人都不爱搭理人。
他摘下一根白菜心,拧掉一端叼在嘴角,走了一会后,他看到不远处有人。
他连忙扔下白菜心,快步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一下叶八妹家怎么走”
叶八妹正在挖冬萝卜,乍一听背后有人声,她站了起来,甩掉手上的霜水问道“你要去叶八妹家干什么”
男子见叶八妹语气温和,态度和蔼,于是大着胆子说道“我来找人,大娘,您认识徐水村一个叫叶八妹的婆婆吗,我来找她谈生意。”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八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子,只见他因为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头发被霜水打湿,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散落开来。
他的裤脚沾满了黄泥水,脚上的皮鞋布满泥泞。
叶八妹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找叶八妹谈生意”
被叶八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男子顿感不明所以,但见叶八妹笑得淳朴无害,不由得放下了警惕。
他朗声道“大娘,我姓周名建国,从省城来,前几天在新闻纸上看到徐水村出了一位做酱菜很好吃的婆婆,我来找她谈生意。我家是开酱菜作坊的,绝对不是骗子。”
叶八妹笑了笑,将地上的冬萝卜放到菜篮子上,提起菜篮子道“周建国是吧,你说的叶八妹我刚好认识,你跟上,我带你去找她。”
周建国喜不自禁,爽脆地哎了一声后保证道“大娘,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人情,等我找到叶八妹婆婆后,我会付给你引路费。”
叶八妹连连说好。
一路上,周建国不断打听叶八妹的情况,比如她除了会做酸辣菜还会做别的酱菜吗,比如她做的酱菜那么好吃,为什么不自己开店
不管他问什么,叶八妹都用一招四两拨千斤挑了过去。
回到家门口,叶八妹推开院门,回头道“建国啊,这就是叶八妹家。”
周建国上下左右看了看,嘴角抽了抽道“传言不可信啊,我听说叶八妹家住的是琉璃瓦红砖房,用的是银筷子金碗,睡的是汉白玉古董床。”
但是眼前的院子不过是一个充满了乡野气息的农家小院,和所谓的高门大户有着云泥之别。
他的一腔热血在看到小院子之后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瞬间冷却。
来之前,他爹曾告诫过他,凡事不能听信传言,要记住耳听为虚,眼见为虚,不管什么事情,只有自己亲眼见过之后才能下结论。
叶八妹看到他脸上的失望,笑了笑道“进去吧,这个点叶八妹应该在家,你要找她的话,一个直往前走,走到尽头的正厅找她就是了。”
周建国犹豫了,他搓着手问道“大娘,叶八妹婆婆做的酱菜真的好吃吗”
可别又是唬人的他的一腔激情,如今是渣都不剩了。
叶八妹扫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话。
她拉开院门,提步往前面走,走到厨房门口,拿出钥匙打开厨房的门,将菜篮子放到灶台上。
周建国见她熟门熟路,一副在自己家般自然,心思不由得转了转。
他跟在叶八妹身后,看着她将菜篮子放下,心里有了猜测。
他小声问道“大娘,您是叶八妹婆婆的媳妇吗”
他的猜测是有理有据的,报纸上说叶八妹几年六十岁,而眼前的大娘看起来五十岁出头,但是农村的妇女因为常年劳作的关系,一般比真实年龄看起来长几岁,所以他猜测眼前的大娘的真实年龄可能在四十五岁左右。
叶八妹心里笑开了花,她算是明白了,周建国看着精明,实际上却是个憨货。
她拍了拍周建国的肩膀道“建国啊,我就是你要找的叶八妹婆婆。”
周建国被吓到了,语无伦次问道“你,你,你是婆婆”
太不可思议了,哪有六十岁的婆婆长得这么年轻的,这不是欺骗人么
叶八妹猜不到周建国想了些什么,她带着他走到正厅,招呼他坐下后,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她说道“天气这么冷,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她转身拿过门口的铁盆,拉出门后边放着的蛇皮袋,将蛇皮袋里面的木炭倒进铁盆里,用芒草点燃木炭,扇了扇浓烟,然后将烧旺的铁盆拿进正厅。
她拉了张椅子坐下,朝周建国招了招手道“来,过来这边烤火。”
周建国挪了过去,找了一张距离叶八妹最远的位置坐下,再次问道“您真的是叶八妹,不骗我”
叶八妹笑眯眯道“我真的是,你要是不信的话,一会我儿子和媳妇们回来了,你问他们。”
听到叶八妹这么说,周建国心里信了几分。
他看着叶八妹几乎乌青的头发说道“大娘,哦不,婆婆啊,我来是找您谈合作做生意的事情。”
叶八妹摆了摆手“别叫我婆婆了,听着怪别扭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村里的小伙子一样叫我一声八婶子。”
周建国爽快叫道“八婶子”
叶八妹哎了一声,询问道“你说要和我谈合作做生意,你想怎么个合作法”
周建国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分文件,说道“八婶子,我是周家酱菜的传人,我们家的酱菜作坊开遍了华夏各个地区。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于您的报道后,对您做的酱菜非常感兴趣,想要购买您的酱菜方子。”
叶八妹笑意减淡“我的方子不卖。”
就那么几个酸辣菜的方子,要是卖方子的话,卖不了几个钱。
她看周建国虽然傻了点,但是还算实诚,要是能忽悠他一起做生意,也许能做出另一个老干妈牌子。
周建国不死心道“八婶子,您别急着拒绝,再好好考虑考虑”
叶八妹凝视着他,直看得周建国不甚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道“建国啊,你家里一共几个兄弟,你娶了媳妇没有,有没有生孩子,生了孩子的话,生了几个”
周建国虽然不明白叶八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但是现在是他找上门谈生意,回答她几个问题也是应该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八婶子,我上边有三个姐姐,三个哥哥,我是家里的老小。
我今天三十岁,前几年娶了媳妇,如今有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
叶八妹点了点头道“你爹将你们家的酱菜厂子交给了你的三个哥哥管理吧”
周建国看着叶八妹,路上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叶八妹接着道“我猜的,你爹要是将厂子交给你管理的话,你绝对不会看得上我的酸辣菜方子。
我想你是不服你爹的安排吧,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做出成绩给你爹看,好让你爹对你另眼相看吧”
叶八妹猜测得很接近真相,周建国作为家里的老小,自小被两位老人疼到骨子里。
他爹觉得小儿子还没长大,难以独当一面,所以至今没让他插手自家酱菜厂子的事情。
但是周建国已经三十岁了,都说三十而立,而他至今仍旧靠着爹娘吃饭,经常被其他人嘲笑是败家子。
他非常气恼,气的是外人污蔑他是败家子,恼的是他老子信不过他,一直不肯将家里的酱菜厂子交给他打理。
周建国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叶八妹撩了撩木炭,拿过桌上的碗,轻啄了一口茶。
她笑道“建国啊,与其惦记着你爹的厂子,还不如靠自己的能力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厂子。
你和我合作吧,你出钱,我出方子,咱们俩五五分成,我保证你能创造出一个比你爹更成功的酱菜厂子。”
周建国嗤笑道“八婶子,你是在逗我吗我家的酱菜厂子是百年老字号,如今开遍了整个华夏地区。单凭你给出的方子,怎么可能比得上我家的酱菜厂子。”
叶八妹敲了他一把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要是没这个胆子,那就算了,就当我从来没说过吧。”
周建国本身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被叶八妹这么一激,瞬间怒了,梗起脖子道“谁说我没胆子,做就做,我害怕你不敢呢
不过,咱们不能五五分,我出钱,你出方子,明显是我吃亏了,得八二分,我八,你二。”
叶八妹啧啧称奇,都说虎父无犬子,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周建国虽然蠢了一点,但也是有几分奸商的本质的。
不过,俩人合作,合则来不合则算,叶八妹道“二八分不行,最少四六,你要是答应,咱们就合作,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周建国想了想,他要是答应四六分的话,回到家非得被他老子揍一顿不可,但是不答应吧,他瞧叶八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不答应。
思索片刻,他咬牙道“行,四六就四六,但是得加一个条件,要是两年内咱们亏本了,所有的损失咱们得共同承担。”
叶八妹爽快道“行,这事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时间,叶八妹将自己的设想告诉了周建国,比如他们可以先在徐水村开一个小型的的酱菜加工厂,然后在徐水村开一个酱菜订购点。
她比照老干妈的发展历程外加融入自己的想法和周建国说了说,给他画了一个大大的饼子,哄他说只要他们用心经营,有一天他们的酱菜厂不仅可以开遍整个华夏,还会开到海外去。
周建国被哄得飘飘然,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天就和叶八妹签订合作合同。
但是可惜他带来的合约不对,得回家重新拟定合约。
谈好了合作事宜后,叶八妹看时间不早了有心留周建国在家里吃午饭,但是周建国急着回去拟定合约,拒绝了。
目送周建国离开,叶八妹关上院子门开始做午饭。
次日,周建国一脸青紫,一瘸一拐地来了。
原来他昨天回家后将自己要和叶八妹合作的事情和他爹提了,气得他爹操起棍子揍了他一顿,打完后见他死心不改,便扬言他要是敢去和叶八妹签合约就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他爹的想法是自家儿子真傻,被人哄一哄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酱菜厂子是那么好经营的吗他家的酱菜厂子要不是有百年的基业,如今都怕是经营不下去。
只是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是周建国依然一门心思要去和叶八妹合作。
他爹不同意,不给钱他没关系,他去找他娘哭诉,演绎了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他娘被他哭得心疼极了,劝服了他爹给他钱。
这不,他拿了钱之后即刻按照叶八妹的意思拟定了合约,今天天刚蒙蒙亮便骑车来了徐水村。
叶八妹招呼他进屋,一番寒暄之后拿起合约看了看,合约表明,酱菜的所有权归叶八妹所有。由周建国资金,叶八妹酱菜方子,俩人共同打理酱菜厂子,利益四六分,叶八妹占四成,周建国占六成。
叶八妹不识字,便找了袁君过来代看合同,等袁君表示合同没问题后,她咬破手指头按了手指印。
几天后,叶八妹和周建国一起去找村长,在徐水村靠近双子山的一座公家山脚下租了一块地用来盖酱菜厂子和酱菜供销店。
合约说明,厂子由俩人共同经营,但是管理厂子的人是周建国,也就是说叶八妹只负责酱菜方子和在必要的时候建议,其他的事情,全由周建国一人负责。
租了地之后,周建国租了叶爱山家的房子,带了一班小工前来徐水村建造厂房。
初步估计,有望在开春后将酱菜厂子造好。
一晃眼,春天的脚步近了,冬天渐渐走远。
开春前一个星期,村长找到叶八妹,和她商量开春的祭祀事宜。
按照习俗,徐水村每年开春都会在立春后祭祀天地和祖先,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祭祀活动一共有三天,第一天是舞草龙,村里下到十六岁,上到五十岁的男女各自组队,用稻草扎成草龙比赛,赢得的队伍能够获得全村最好的祝福和好彩头。
第二天是制作五谷粮食,包括糯米滋、讪米糍、五色米糕、手指糍等等,第三天是祭祀,祭祀完毕后全村人一起上山摘春茶、春笋和蕨菜。
传说蕨菜一定得在立春过后响了第一声春雷后才能吃,不然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徐水村曾经有人在响春雷之前采摘了蕨菜来吃,结果吃了之后当天晚上就聋了。
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久而久之,徐水村人都知道春雷没响之前不能采摘蕨菜,得等到响了春雷之后才能采摘。
由于叶八妹厨艺了得是全村公认的,族长们一致决定由叶八妹负责祭祀菜肴的事情。
转眼到了立春当天,凌晨时分,乌黑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闪电过后,轰隆的雷鸣声响彻天际,惊醒了世间万物,春姑娘用雷声诉说着春天到了。
雷声过后便下起了春雨,春雨贵如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淅淅沥沥的春雨洒下,大地上的树木偷偷长出了嫩芽,伸展着腰肢,从冬眠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