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出了点小车祸,不小心撞到的。”傅恒以为弟弟是因为担心自己,连忙解释道,“是哪家派出所给你打的电话”
顾轩说服自己把眼睛从周凡脸上移开,他掏出一个灰乎乎到处是刮痕有些破烂,屏幕黑白的手机。
“我也不太清楚”顾轩嗫嚅着,吞了一下口水,瘦长的脖颈处喉结咕嘟一下,显得特别紧张。他的脸有些红肿,脖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还有指甲的抓痕。
“小轩,学校今天应该不放假吧你怎么没去上学”傅恒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
“我之前和同学发生了一点争执,妈就到学校晨会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把班主任还有校长都骂了一顿,还打了他们,学校报警了,妈还去他们家里闹我我不敢去上学了同学们天天都笑话我”顾轩的头垂得更低了,黑爪子似的手抓着手机,指甲长长的,满是污垢。他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皮肤发黄,身材细瘦,面对傅恒的询问他慌了神。
“小轩,你怎么用这个手机,我之前买给你的手机呢”傅恒听到顾轩的话,眉头深深皱起,他拿过手机,想要调出最近来点,只是有些不太习惯按键的操作。
“被,被妈妈拿走了”顾轩看向哥哥,细长得像筷子似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傅恒马上用顾轩的手机回拨了电话,和另一边负责的警官联系上,确认了联系顾轩的派出所。
三人马上又出去路边,这里车流量比较大,傅恒直接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前往城西派出所。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傅恒让周凡坐在副驾的位置,他不放心让弟弟和周凡这种奇怪的人坐在一起。顾轩心神不宁地不断地抬头又低头,视线向前面周凡的位置乱飞。
周凡倒是相当地平静,就那样安稳地坐着,反正下面要面对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操心,他就跟着去看看戏而已 。
到了城西派出所,傅恒进去说明来意,当班的警官让他去填写表格,到时候需要带着表格去城西殡仪馆认尸。
“小陈,是过来认领早上捞起来那具女尸的”这时候从里间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便衣,有些胖胖的男人。
“是的,李所,之前捞上来的时候,附近围观群众有人认识这个女人,说这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吴家村那边,我就查了一下,联系到这女人的孩子。那孩子说他还有个哥哥已经成年了,会一起来辨认。”负责的警官赶紧站起身,给胖胖的男人汇报。
“就是他们”男人望向站在旁边的三人,两个成人一个孩子,最后视线定格在傅恒的脸上,大概是被他脸上鲜花盛开一般的打架痕迹吸引了。
“你是傅恒”胖男迟疑了片刻,抓挠了一下有些油腻的头发,眼神游移后又落定,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傅恒听到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仔细地看向对方的胖脸,凝视一会儿后,他也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李胜”
“好久不见了,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吧你那时候考了全班第一,想不到你还会回来,现在哪里高就”李胜看到老同学,面上有些激动,不过转瞬就又反应过来,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抱歉,叙旧不该在这种时候,我们先去做正事。你们过来辨认是因为那具女尸是”
“李所,那具尸体可能是李月梅,我跟照片比对过了,应该不会错。”旁边的小警官插嘴道。
“谁让你多嘴了,没看到我跟朋友说话呢”李所有些恼怒地打断小警官的话。
“可能是我的母亲。”傅恒脸上的表情特别复杂,他也没心情和老同学叙旧。
“也不一定就是,”李胜继续抓他那油腻的头发,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转身朝里跑,“等我下,我开车送你们去”
没一会儿,李胜就飞快地从办公室奔出来,手机攥着车钥匙。
“走吧”李胜和傅恒招呼了一声,就朝派出所外面走。
“李所,表格还没填呢”小警官在他们身后喊道。
“看完了回来再填”李胜已经打开车门,让三人上车了。
城西殡仪馆有些远,殡仪馆一般和墓地靠近,不可能建在人多的地方,大多都是建在郊外人迹罕至的地方。城西殡仪馆也不例外。不仅要开半个小时的省道,甚至还要过一条高速。
“你的脸怎么回事”李胜还是忍不住作为警察的好奇心,问了出来。
“不小心摔的。”傅恒担心后面的弟弟担心,继续说出自己编造的理由。
“那可真是摔得不轻。”李胜倒是早就看出那种痕迹根本不可能是摔出来的,基本都是打架斗殴的痕迹,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一言难尽,有空和你说。”傅恒露出苦笑,如果是别的场合见到老同学,他一定热情招呼,约吃饭,联系感情。但是现在这种场合真是太糟糕了,他脸上带着被打的淤青,前来殡仪馆辨认可能是他母亲的女尸。无论如何,他也提不起心情去热情地招呼同学。
李胜开着警车,送了几人来到殡仪馆。这里的人对李胜的脸看上去相当熟悉,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
在任何手续都没有办的情况下,傅恒就见到了那具早晨被打捞出来的女尸。尸体被平放在长几上,上面盖着浅蓝色的长布,脸部被挡住了。
“李所,就是这具。”工作人员对李胜说着,掀开了挡住女尸脸部的蓝布。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嘴唇却还是血红的颜色。
“啊”顾轩靠在傅恒身上,瑟瑟发抖,在看到脸的一瞬间,他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抖得更加厉害,细瘦的胳膊拼命地抱紧了一边的哥哥。
傅恒脸色苍白,手脚都有些冰冷,他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正是他的母亲李月梅。尽管被水泡得有些浮肿,但那张脸,他太熟悉了,昨晚还如此鲜活地跑来跟他要钱,今天却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这里了。
他捂住脸,闭上眼睛,他觉得心情有些空寂虚无。因为比起伤心,他更多地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他觉得母亲死了,会让他感觉更加的轻松。这个女人死了,竟然就那么死了,毫无预兆地死了。
傅恒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的,即使这个女人死了,他也不应该觉得轻松,至少应该摆出悲痛的样子,然而他却无法摆出那种悲伤的神情,他只能捂住脸,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是在哭的样子。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他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庆幸和轻松感,就像一直背负的沉重的包袱被卸下的爽快感。
他捂住脸,但是他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终于,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女人了,父亲也终于不用再害怕她的骚扰了,自己也不需要再忍受她无穷无尽的需索了。
他由衷地感激上天,让这个女人从世上消失了。
“请节哀。”李胜看到傅恒如此的表现,已经不需要再问这是不是对方的母亲了,他说了一句之后就沉默着站在一边。然后指示旁边的工作人员,去准备尸体认领的相关手续。
“妈妈”顾轩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眼泪扑簌簌地顺着枯黄的小脸流了下来。傅恒抱紧了顾轩,将他埋进自己的怀里。
周凡觉得挺有趣的,顾轩小朋友的演技比傅恒在线多了,那哑着嗓子的一声妈妈,还有那说出来就出来的眼泪,真是厉害。
完全让人想象不出,他昨天晚上就那么将喝醉的李月梅推进冰冷的人工湖里。
诚然,昨晚周凡被米沙所说的事情搞得心情不好,郁闷又浮躁,出了门想去把李月梅干掉。只是他根据米沙说出的地址,在赶往李月梅家的路上,刚好看到了李月梅和她的儿子顾轩在人工湖附近闲逛。
李月梅似乎喝了酒,步履蹒跚地揪住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儿子头发,一边拽着一边甩耳光,嘴里骂着小拖油瓶,垃圾,没出息之类的话语。
顾轩就那么垂着手,任她打骂。只有偶尔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沉沦在黑暗里的毒素。那是周凡非常熟悉的,走向毁灭的眼神。
李月梅大概是打累了,她一屁股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让顾轩给她捶背。顾轩看似非常乖巧地给李月梅捶背,在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听到了前方母亲如雷的鼾声。
他捶背的手,停了下来,他的内心一定在疯狂地煎熬。他撑开手掌,细长如棍的手指一根根展开,推的姿势已经摆了出来。前方的李月梅哼唧一声,换了个姿势。少年立马局促地缩回了手,细细地发抖。或许是被自己瞬间涌起的杀意吓到了。
“狗杂种,没出息的贱种迟早打死你”已经睡着的李月梅还在嘴里嘟囔着。
在崩溃临界点的少年,不止一次地握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内心的堤坝,彻底地崩塌了,他细长的胳膊使劲用力,将前方肥硕的女人身躯推进了河里。
漆黑的湖面发出轻微的水声后,就再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喝醉的女人也没有挣扎的迹象,就像掉下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坨死肉。悄无声息,毫无动静。
少年呆呆地站在湖边,就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般,沉静地立着,一动不动。
“我看到了,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在他身后传出像幽灵般的声音。
静立的少年像是被狠狠戳了一针,猛地回头,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显露出来,月光照亮了身后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笑着的脸,明明看到了杀人现场,却还能笑出来的一张脸。
第81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9
小朋友,需要我给你保守这个小秘密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顾轩回想起来就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挂着满脸的泪水,指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周凡。
“哥哥,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傅恒大约也不知道怎么说,根本无法解释周凡存在的理由,他胡乱地点点头。
“傅恒,手续都帮你们办好了,你来签个字,如果对初步鉴定结果有异议的话,可以申请由外面有资质的鉴定机构进行尸检。”一边的李胜帮忙把手续办好了,过来询问傅恒。
“不用了,就在这里火化吧,我母亲,除了我们,她没有别的家人。”李月梅并非独生女,她上面有一个智障的哥哥,不过早就出车祸死了,她的父母也在前些年都去世了,又因为李月梅喜欢赌博,她所有的亲戚都嫌她晦气,从来都不和她来往。
“行,你和我回所里一趟,那边还有些手续要办一下,”李胜放低了声音,面上露出同情之色,“节哀。”
周凡跟着两人又去了派出所一趟,最终把手续都办完后,三人一起回到了傅恒的公寓。
“小轩,最近你就不要去上学了。过两天我会去看看学校,你就准备转学吧。”傅恒脸色越发地差,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坐在沙发上喘着气。
“你吃点药吧,医生开的药,你今天还没来得及吃。”周凡将医生开的几种药,用药盒分好数量和种类,倒了杯水过来,给傅恒吃药。
“哥哥”顾轩枯黄的小脸上浮现出惊惶不定的神色,跪倒在傅恒的腿边,把头靠在他的腿上,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我好害怕,我害怕”
周凡倒是有些看不出,这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
家属没有意见的情况下,尸体的处理非常迅速。傅恒签了字,缴纳了尸体的保管费之后,就顺利地将李月梅的尸体火化。并且就近在城西墓地买了一个小小的墓地,将骨灰盒放了进去。
葬礼这一天,天空阴沉,却没有下雨,只是像蒙着一层灰布一般沉郁。傅恒只是请了一个丧葬相关的师傅来帮忙,并没有请那种大队的丧葬队过来吹吹打打。
“哥哥,要叫你的父亲来吗”顾轩怯怯地问道,他并不知道傅恒和他养父的往事,他一直认为顾轩的养父就是他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