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与韩旷透过堂外窗棂,反倒看得真切。出声的正是那个先前会内堂传信的小弟子。只是因着站在正道人士后头极角落的位置,所以人人以为是各大门派中的哪个狂徒张口污蔑。那小弟子也很乖觉,趁着众人四下张望,不动声色地慢慢走开了。
那大弟子面露惊诧“竟是这样难怪叶小姐要婚前出逃”
此时风气,天下对礼教颇为看重。江湖儿女纵然不拘小节,难免也受其影响。那些名门正派,更以此为规矩,以维护自己的声望。闻听此言,满堂众人登时议论纷纷。有人立刻道“你华山派一向自称名门,弟子德行自然不容有失。敢问叶女侠,这断袖算不算是德行有失呢”
叶湘还未开口,便听霍昭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叶小姐已是我师兄的未婚妻,算是一只脚踏入了我华山派的山门。至于旁的事这分桃断袖之事,自古有之,也不见有谁因此耽误了娶妻生子,父慈子孝。既然是无关紧要之事,实在轮不到诸位来费心。”
这话乍听是替段辰辩解,实则直承其事。叶湘神色骤变“昭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段辰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霍昭双眼,一字一顿道“多谢师弟为我说话。”霍昭被他盯住,不禁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偏开头去。
段辰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叶小姐”
这时,座下有人冷哼一声“找到她,然后让她一生毁于你手么若当真如此,依我看,那叶家小姐还是不要被你华山派找到得好。”
宁舒皱眉道“苦节又来瞎掺合了。这人素女经练傻了,功夫虽高,行事却不走脑子,全凭一己喜恶。姨母当年与她无冤无仇,却被她认定是放荡毒妇,从湘西一路追砍到终南山”
韩旷摇头“她她说得其实也没有错。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
宁舒叹气“智者九对一错,要被人当作愚人。蠢人九错一对,却要被旁人认成聪明。说到底,局外之人无关痛痒,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便是惹了麻烦,那也是旁人的麻烦,决计殃及不到她自己身上。”
堂中那苦节师太仍在侃侃而谈“依我看,这事如今已经很分明了。女儿家为了自己的终身行险避走,你段辰和华山派生恐丢了颜面,这才大张旗鼓地四处寻找。诸位细想,这段少侠本是少年英才,那叶小姐则是个大家闺秀。世上纵然难有十全十美之事,但若非忍无可忍,哪个闺阁女子会做出私自出逃这种事呢。保不齐,还有些更坏的事,大伙儿不曾知晓呢。你华山派自诩名门,可也出过不少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太久远的不提,就说当年那无盐剑韩零露,弑师弑友弑同门,寡情绝义,六亲不认,正邪两道被她一柄快剑杀了个遍,你华山派居然袖手旁观,其人至今未能伏诛”
宁舒惊奇道“韩师叔年轻时竟这般厉害”
韩旷摇头“有些是旁人瞎瞎传的”
“那不是还有另一些么”
韩旷点头“没错。”
宁舒会心一笑。
“还有那玉面狐宁舒,叛出你华山师门,自甘堕落,拜入了合欢教门下。其人 yin 邪狠毒,妖冶放荡,大行采补之术,受其害者不计其数,也是至今未能伏诛”
韩旷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宁舒。
宁舒察觉,清秀的眉眼弯了弯“苦节口才真好,说得我都信了你瞧我做甚”
韩旷盯着他翘起的唇角,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随即转过头去“你你就不气”
宁舒无所谓道“江湖上还传我身有媚毒,后庭带钩呢。说得好像我能瞧得上他们一样。你笑什么”
韩旷摇头“我没笑。”
宁舒眼睛眯了眯,嘟囔道“嘴硬。”
却听那苦节狠狠地把宁舒编排了一顿,随即话头一转,意味深长道“华山派武功不同寻常,门中向来有结伴修行的传统。听说段少侠当年与这位玉面狐,可是形影不离,同起同卧的师兄弟呢。据说叶家比武招亲那日,玉面狐被高手围攻,本该落网。可一对上段少侠,人便从容地跑了。段少侠,可有这回事”
宁舒心中一沉。
第40章 上
此言一出,段辰便闭上了眼睛“我”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叶夫人厉声打断“今番大家群聚于此,本是为了菱儿的事。为何你句句所言,都是在针对我华山派。苦节,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苦节在江湖中辈分高于叶湘,被这样当面驳斥,登时恼羞成怒“我问段辰的话,他又不是哑巴,如何轮到你来替他作答”
叶夫人冷笑道“我是他师父,如何不能代他回话。那宁舒本是娼妓之子,我门中长辈本着好生之德,救他一命,带回山上抚养。可他本 xing 下流,屡教不改,已在多年前就被逐出华山派了。至于后来种种,只是他一人之事,与我华山派全无干系。辰儿身为师兄,早年碍于门规,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本分,又有什么不对了”
却听韩旷低声道“师父”
叶夫人并不理会“我华山派受其连累,已非一日两日。今日我便当着诸位同道的面说一句,我华山早已没有宁舒这个弟子。此人与徐紫雾一路货色,邪魔外道,人人可诛。若有人得而杀之,代我华山派清理门户,我派必上下感念”
段辰拳头紧握,突然低喝一声“师父”
叶夫人皱眉“怎的”
段辰一字一顿道“当年之事,多有不明之处。掌门已发话,要将宁舒带回门中问责。我华山派规矩,自家门户自家扫,绝不假手于人。还请师父不要忘记。”
叶夫人面色数变,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漠“辰儿,门中规矩,你记得是很清楚的。”
段辰低声道“是。正因记得清楚,从小到大,并不敢丝毫有失。”他不再看向叶湘,而是抬头冲苦节深施一礼“前辈方才问我宁师弟的事。不错,我与宁师弟当年曾一同修行。是以他误入歧途,我自也难逃罪责。至于叶小姐”他抬起头来,向堂中环视了一圈“我与叶小姐之间并无婚约。蒙叶少卿抬爱,本不该相拒。可我另有旧情未了,此番厚爱,也只能辜负。只是如今叶小姐不知所踪”
叶夫人厉声道“辰儿你在浑说什么”
段辰沉默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我与叶红菱之间,并无婚约。”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堂中又是一阵喧嚣。
叶夫人勃然作色“婚姻大事,长辈做主。辰儿,你失心疯了么”
段辰摇头“当日在叶家,我已讲得明白。待叶小姐平安无事,我自会回戒堂领罚。”
叶夫人牙关咬紧“好,好,好。辰儿,我且问你,师父从小到大对你如何”
段辰低声道“心血倾注,爱逾亲子。”
叶夫人眼中泛起了泪“没错,便是我的昭儿,也不曾得我如此多的看重。这并非出于私心,乃是为了整个华山派。”
段辰露出了一抹痛苦之色“弟子无能,蒙长辈错爱,只怕担不起这份重担”
叶夫人面色稍霁“门中上下都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不必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