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杳夸完自己先懵了一下。
虽说这句夸赞她是发自肺腑的,可为何觉得有哪儿不大对呢
毕竟应该没有谁,会站在皇帝面前,然后夸皇帝骂人骂得真好吧。
阮青杳默默地有点心虚。
听着皇上情绪不明地呵了一声,不置言辞,也没猜出她夸完后,皇上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她想怪不得都说帝王心思最难猜呢。
这是真的
等了片刻,又听皇上说“时辰也不早,既然遇上,就一起用饭吧。”
阮青杳逐渐往下耷的小脑袋跟触到似的一下子抬了起来。
书铺附近最大的酒楼,便是聚行楼。
雅阁间内,阮青杳坐在皇上对面,如同那日在浮碧亭中一样。
手指在桌下暗暗地缠来捏去。前一刻还盼着皇上快些离开,可谁想她都还没弄明白,人都已经跟着皇上来了。
但皇上都说了一起用饭,她总不能再给自己添上一条违抗圣意吧。
皇上出宫的话,最常来的便是聚行楼。宫人做过打点,阁间内两人刚坐下,一道道菜就很快被送了上来。
酒楼店家将菜送来门口,交由傅公公送进雅阁之中。
傅公公绕过小屏进来先端上了几盘菜肴,中间又送进了几碟糕点。
阮青杳已经许久没来吃过聚行楼了,尤其是那最爱的白玉莲花糕。平时不去想还好,可现在身在聚行楼中,那点馋意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每每有糕点上时,她眼睛下意识就往碟子上飘。发现不是白玉莲花糕时,又会略有失望地收回来。
如此几番后,小姑娘又掩饰得不好,郑衍也就发觉了。
“你等的是什么让傅德永去拿。”
阮青杳正在偷瞧新送来的那一碟,闻声漆亮乌黑的眼珠子立马规矩地转了回来,摇摇头道“没有什么。”
感受到郑衍一直没挪开的视线,阮青杳突然给自己打了下气,禀着钝刀不如快刃的心思说道“陛下的玉佩贵重,今日未带出门,不知该要如何还与陛下。”
顺带再自己告了通罪。
她是能装作不知,可皇上的玉佩现在还在她那呢皇上贴身之物,那么烫手的东西,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郑衍听后一挑眉头,怪不得小姑娘今日见到他,比第一回入宫时候还要局促瑟缩。
都快要蜷成团了。
原来竟是在担心这个。
她那脑袋里,似乎总在想一些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玉佩当时他一动,阮青杳就伸手要来拽回去,他实在无法,也就留给她了。
“玉佩朕改日让人去取,至于别的,你当时病中,恕你无罪。”
阮青杳正竖着耳朵,一听便抬了眼,抿唇小心翼翼问“真的啊”
郑衍点了点头,便眼见着小姑娘脸上流露出了欢喜与轻松,圆圆的眸子亮亮。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确实一看就透。
郑衍不由在心里琢磨起来,这样的小姑娘,该给她配个怎样性子的男子才好。
阮青杳谢过皇帝,瞬间心头的鼓也不敲了,脑子里的列队也不转了。
忽然间觉得原来皇上是个挺亲和也好相处的皇上。
傅公公正又端了几碟糕点进来,阮青杳安下心,看见其中一盘,眼睛顿时变得璨璨亮亮。
白玉莲花糕
这一碟被放到了正中,阮青杳许久没吃了,馋得厉害,忍不住舔了舔唇瓣。
然后便见那碟白玉莲花糕被推到了她面前。
郑衍提了筷去夹其他的,示意她想吃便吃,不用拘礼。
阮青杳犹豫了小会,最终抵不过糕点太诱惑,轻轻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糕点一块四四方方,晶莹如玉一般,里头嵌了片片莲花小瓣,四周裹着层软绵糖粉,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一入口便觉得舌尖软软糯糯,一触即化,清香甜蜜又不腻人。
阮青杳满足的攥紧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
郑衍光停下看她了,好奇道“有这么好吃”
阮青杳连连点头,将宝贝的糕点往前推了下“皇上也尝尝。”
郑衍夹了一块,正要试试,这时隔间突然有声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人都傻了,阮家可不是废了吗”
郑衍并未特地挑选,这儿也就是寻常雅间。左右都连着别间雅阁,有其他客人在用饭。
这个声音就是从左边的那间里头传过来的。
雅间厚墙作隔,一般来说,旁的声音都是听不见的。所以阮青杳也是喊的皇上不是关公子。
但这声音听来似乎沾了酒气,说起话来嗓门也颇大。郑衍这间大敞着窗子,隔间想必也是。
于是那人大声说的话,就顺着窗溜了出来,打了个转就被送进了郑衍所在的雅间。
听得一清二楚。
阮青杳也听见了,正去夹白玉莲花糕的手一顿,生生僵在了半道。
“李兄,所以我刚说的没错啊,齐家就是见阮家不行了,所以一回头就将亲事给否认了。”
那被唤作李兄的提了酒壶倒两口,然后往桌上一倚,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看着雅间中另两位友人。
“话是如此。可你以为齐家当初为何殷勤的要与阮家定亲真以为是阮家那小丫头赛若天仙呢”
“是因为过了年关,那阮毅便将位至太尉了这是偶然听见我爹说的,不会有错。”
另两人一听,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环,很是惊讶。惊讶过后又面露可惜。
“不过现在傻子也做不了太尉了。”
“所以齐家脸一翻就把阮家给踢了。说来也挺可怜的。不过要我说,最可怜的还是那阮家姑娘。阮家倒了不说,又有齐家这事在前,再怎样的如花美貌,这时候也没人赶着要娶了。”
之前明明媒人都要将门槛踏破了。
李公子端着酒杯,面红眼迷,闻言皱了皱眉头,将手往上一指,大喊“胡说”
“完了,王兄你看,李兄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我与你们说啊,阮家那是,活该”他将手一扬,打了个嗝,“什么貌美,天仙啊,都是胡传长得还不如我院子里扫洒的小丫鬟。”
王公子一脸狐疑“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啊。说是望京城里没人及得上呢。”
“就是。那钱老头知道不,据说想了很久了,还说不管那么多,想要趁这机会去娶回来当美妾呢。”
“是啊,难不成李兄见过”
李公子扯扯嘴角冷嗤了一声,喊道“当然长相普普通通,却又傲慢娇纵无礼。这样的女人,送我都不要。”
“是不是啊哈哈,该不会是李兄你又偷偷去唐突美人,却被赶走了,记恨在心故意这么说的吧”
“哈,对啊这不是李兄一贯的作风”
姓李的见被拆穿,本就红的脸憋得更红了,双臂挥来打去,喊着让他们闭嘴。
隔间闹闹哄哄越来越响,几人说笑一字不落进了郑衍与阮青杳的耳朵。
郑衍脸色沉沉,傅德永接到皇上眼色便退了出去。
阮青杳一手在桌下紧紧攥着衣角,一手僵硬拨弄着夹到面前的白玉莲花糕。目光怔滞,已没了方才吃到喜爱糕点时的满足与欢欣。
之前外头即便说得再难听,也传不进她的耳中。这还是她头一回亲耳听着关于阮家及她的谈笑与嘲讽。
着实难以入耳。
半杏说外头传言不大好,原来是这种不大好,竟都肆意诋毁,成了伴酒的笑料了么。
其实说她的还不觉如何,但他们说爹爹的话却是刺耳异常。爹爹是在北境与敌殊死作战才会如此,爹只是病了,他都还能听进话本呢,定然能够治好的。可这些人受着庇护,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讥讽诋毁。
阮青杳忍不住咬住了唇。
她似乎想起那个李兄是谁了。
春日时候,一回她与兄长们外出赏花,中途独自时,便有一人突然跳出来拦她,向她示好。
当时她被吓着了,最后人是被仆妇丫头们给打出去的。后来才知是曾来说亲却被爹娘给拒了。
这是记恨在心幸灾乐祸了吧。
“你们再笑,剩下的我都不说了”李公子挥打几下,酒劲上头犯了晕,重又坐下指指点点。
王杨两人便住了嘴,哄着他继续。
李撑撑脑袋,喝口酒笑道“你们可知位高权重的阮大人,其实以前家里就是个走镖的”
王杨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新奇。
不过也就说得通了。阮家独门在京中立根,可不是什么世家,背后也没有牵扯靠山。
王说道“虽无家世,但也是个武试的状元公啊。”
“对,就是这个”李拍桌子啪啪响,“可那是当今圣上登基时候,开的恩科。放得宽,不本就占了大便宜”
两人恍然点点头。当今圣上登基时,一改以前重文轻武的状况,有本事的武将个个都得重用。那年武试应考者也少,状元公确实占些便宜的。
“后来他跟着摄政王出去打了一战,获大胜,可那是谢王爷厉害,他也就是运气好跟上了。否则哪有那本事啊”
李拎酒壶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自己洞察明晰。若换作是他,也能如此。
却忘了阮毅当年初涉朝堂,也就跟了一回,十余年来屡建战功,爬上今日天子近侧,可不是运气一词可概之的。
至于相隔的雅间内,傅德永离开一会已然回来了,他躬身在郑衍耳边低语。
“翰林侍讲杨嵘四子杨启林,国子监祭酒王汉海长子王至,兵部侍郎李弈次子李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