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落在李行之的肩头,将他的脸照的晦暗不明,这一句话侯爷带了哭腔“我还没做好再也不见的准备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他所可以倚仗的父母,都已经阖然长逝;他当心肝一样疼的人好容易揽进怀里的情爱,如今也要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不过都是要倚仗他而活的百姓。
这回,侯爷真的孤立无援了。
“抱歉。”南子慕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很累了,他也知道李行之心里的痛苦不比他身上的痛要轻。
可是他真的撑不住了,肉体凡胎,这还真不是你有毅力就可以熬下去的。
“李行之,如果我死了,那虫子就对你不管用了。”南子慕嘴角含着笑,几不可闻道,“不过我猜你也会实现承诺的”
“说不定呢,说不定你一走我就变心了,我”李行之突然抱紧了怀里的南子慕,他一时哑然,竟只能沉默地掉眼泪。
南子慕有点喘不过来气,他看不得李行之哭,但颠来倒去安慰的话就那么几句,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安慰,在侯爷身上自然也是白搭。
所以南子慕只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侯爷,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一起带走。
“大人。”红玉通红着眼,一字一顿道,“我会把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
“别”南子慕一激动,又吐出一口鲜红,“你你是想气死我吗”
红玉气结“凭什么”
“不凭什么。”南子慕痛苦地宁着眉头,“那些人留给侯爷收拾,你别管,乖一点,好不好”
“行之,李行之,你也等这天下太平了,再记恨他们,好不好”
一人一妖都乖顺地点了个头。
李行之将他按进怀里,低声哄道“别说话了,别说话了”
车厢里约莫着安静了十几秒,静的两人都能听见南子慕痛苦的喘息和自己抑制不住的哭声。
南子慕蜷在侯爷怀里,轻声“我已经闭好眼睛了,要侯爷给我讲故事才能睡。”
侯爷一时间泣不成声。
他磕磕巴巴道“苏老头的故事都讲完了,咱们来说说李太白罢”
李行之不知道南子慕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知道,待自己带着哭腔将故事说完的时候,南子慕已经蜷在他怀里没了鼻息。
南子慕的生命止步于此,然而侯爷还没法停下。
他抱着南子慕沉默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熬到天明。侯爷眼底的红色已经褪去,眼神凝成了和外头一般无二的冰天雪地。李行之面无表情地吩咐红玉“你先别把这事告诉欢喜,这小孩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闹。”
红玉颔首。
“还有,别私自去报仇。子慕他说的对,现在先不要意气用事,本侯不会放过他们的。”李行之轻描淡写道,“宋以理么,把他千刀万剐了都不足惜。”
“侯爷”外头有将士高喊,“前头就是函谷关了。”
李行之拉开车帘,飞雪遥遥自空中飘落,极目四望,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白色的肃杀所荡清,曲折的道路尽头,是函谷关。
这里,有可能是他的魂归之地,也有可能是他力挽狂澜的地方。
南子慕漫无目的地在满天飞雪里走了半天,他穿的单薄,但很奇怪,他居然一点也不感觉冷。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前面的马车跑的太快,南子慕追了几步,没赶上,于是就懒得跑了。
山神在原地兜兜转转,他总觉得前面有什么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是什么。
风雪终于停了,有些日子没出现的太阳终于跳出了云层,高挂在天空之中。
南子慕觉得自己的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晒的有点痛,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魂魄不能在阳光下久待,但南子慕极目远眺,居然找不到一处藏身之地。
他正茫然着,突然听到前边嘈杂的声响,南子慕的听觉变得十分敏锐,他依稀听到前边有军队在击鼓的声音。
南子慕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这是一波匈奴军队在击鼓振士气,而城墙之上,立着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
那将军长的可真好看阿,除了下巴上冒出来的一截突兀的胡茬,把他的五官拆分开来,每一个都让人觉得善心悦目。
山神的心里一动,汹涌的记忆翻江倒海一般朝他压了过来,他的灵魂终于回寰,他无奈而克制地盯住城墙上的那个人,叫了一声“李行之。”
可惜现在他们阴阳两隔,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李行之的回应。
南子慕偏头,看见那大批军队的周围,都围着一圈厚厚的黑气,那黑气中似乎还有着一双双眼,他才和其中一双眼凝视了没多久,那些黑气竟逐渐化成了人形,那些阴兵全部阴恻恻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山神大人。”一个临头的阴兵带着一片黑乎乎的阴兵拱手给他作揖。
“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嗯大人你死了”那阴兵头子和判官关系甚好,所以自然也认得偶尔会来地府转悠几圈的南子慕,“大人快先和我下去,再被日光晒下去,您的魂体就麻烦了。”
南子慕回头又看了李行之一眼,然后跟着那阴兵走了。
第81章 谛听
南子慕一路畅通无阻, 二座桥旁的拦路狗和屈死鬼碍着阴兵头子在这里,全都低眉顺眼,不敢造次。
这位阴兵单名一个戾, 然而本人戾气不大, 话却不少,就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路, 南子慕都快要被他叨逼晕了。
“我真没想到会碰到大人您, 函谷关那地方很快就要死一群人了, 我就领了他们一起等着抓魂灵去。”戾始终保持着比南子慕少走半步的距离。
“唔死多少人, 都死了谁”
戾挠了挠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大人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向判官大人要来生死簿。”
“所以大人您是怎么回事一点灵力都不剩了,觉魂也不在三魂七魄不全,就算去投胎了也是个呆子。”戾说到这里,突然恭恭敬敬地弯腰抬手,“里头就是阎王殿了,大人请吧。”
阎王此时正在审一负心汉,那负心汉杀妻弃子, 这会到了地底下, 还死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死不改悔, 我看不如就送你去十八层地狱各走一遭哎, 娘亲阿,大人您怎么来了”阎王赔笑道,“不知您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说完他严肃地瞪了那负心汉一眼,吩咐殿旁小鬼道“将他拉下去,先将他的舌头拔个万八千遍,再领回来让他说实话。”
那负心汉一脸惊恐,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几个小鬼捂住嘴巴带了下去。
黑白无常两尊搬来一条椅子,要请南子慕坐。山神扫了他们一眼,径直却走到了阎王身边“不用麻烦了,我和阎王挤一挤就好了。”
阎王体格壮硕,那阎王椅又就那么大一条,南子慕强行挤进来后,阎王爷只觉得憋屈的不行,却又不敢表示不满。
“其实我现在神力尽失,阎王爷想把我吊起来打着玩,我也毫无反抗之力呢。”南子慕轻描淡写道。
阎王冷汗直冒,凡间有一女子下来的时候,因生死簿上被记了一笔妄图弑神的罪名,所以阎王挺好奇,就将她的生平翻了一遍,借他的眼睛看见了南子慕。
阎王对这位山神有心理阴影,所以哪怕是他失了神格,阎王爷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怂。毕竟谁知道南子慕以后还能不能领回神格,要是自己趁神之危阎王爷想想南子慕那张阴恻恻的脸,全身肥肉都要抖三抖。
不过南子慕其实没阎王爷幻想中的这么可怕,只是这山神乃是阎王爷童年的噩梦,所以臆想被夸大化了。
而且山神也就是一开始脾气不好,后来下来溜达都不闹事,就看看热闹,阎王爷这么多年没被他欺负,说起来还怪想念的。
“和你商量件事。”山神在方才来时路上突然福至心灵,顿时觉得自己在马车上不仅白难过了,连眼泪也白流了。
“什么事”
南子慕好整以暇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是让阎王大人您”
“等等等”阎王被南子慕突如其来的敬语说的有点害怕,“大人您别是要我去捅无色天吧,那我可真不敢,到时候如来也将我压山下五百年”
“想哪去了,哪能叫你做出私闯无色天这样的事”南子慕把玩着阎王爷案上的醒木,“我就想说,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能否将我送去见见天帝。”
阎王爷连连摇头,他们六界基本都属于互不相管的状态,天庭除了有什么大型宴会给他们地府送了请帖以外,其他时候他一个地下的随意上天,都是不合规矩的。
而且去了还是报忧不报喜,送去南子慕这么个祸害,到时候天帝舍不得罚南子慕,那就只能扣他阎王爷的月例解气了。
“不行不行,这事真不行,我作为地府阎王,擅离职守原本就要让人诟病,更别提去天上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就连天帝都不能随意到地府来,咱们地下的又怎么能随便上去这不合规矩。”
南子慕重重一掐他阎王爷的腰,冷声道“我可没功夫和你耗,赶紧送我上去对了,前些日子有没有一个叫小蓁的来过你这。”
阎王爷思忖片刻,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大人您可真无耻,现在他们都知道我的小名了,我一个阎王的颜面何在他说想投胎去你们终南山,随便做个什么妖怪,我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就让他投生成了一只刺猬。”
南子慕哭笑不得,心想那小蓁化成人形前岂不是都不能让宋辞抱了,这蠢货。
“行,谢谢你阿小土狗。”南子慕说,“送佛送到西,你赶紧带我去见天帝。”
“不是”阎王爷欲哭无泪,“这事真不是我不愿意干,我一个人前去就算了,可是大人你现在只是一个连觉魂都没有的灵体。我说句实话,您现在这样连南天门都进不去。”
南子慕沉吟片刻,然后道“我的觉魂可能是和神格一起被封了,按说李行之本质上也是个神,那么欢喜身上的神格就不会是我的了。可能姓最大的是我的觉魂带着神格一起被封印了。”
这时候立在一旁的判官面无表情地开口“南天门旁有天兵把守,只要让他们嗅到生魂的气息,就算大人有阎王爷领着,他们也不会让您进的。”
“那判官大人有何见解”
“大人可有听说过谛听”
南子慕很轻地一挑眉“地藏菩萨养的那条狗”
“”判官失笑,“可不敢这么叫他,谛听乃是神兽,被他听见了,只怕能追到阎王殿来挠人。谛听其实不仅能听人心,也能控制生灵的意识。”
“哦”
判官继续道“到时候先让谛听控制那些天兵天将的意识,阎王趁着那个空档,就以最快的速度带山神大人飞进天庭大殿。”
阎王爷问“可是那一路上有那么多天兵天将,就算是神兽谛听,也很难全部将他们全部cao控起来吧”
“足够了。只要谛听能坚持住一时片刻,阎王爷您也并不需要多久时间飞到天庭大殿。”南子慕一拍醒木,“主要是我不认识地藏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