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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 第38节

作者:priest 字数:14051 更新:2021-12-14 02:39:11

    他的呼吸慢慢放缓了下来。

    赵云澜当然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发疯一样地想知道,十一年前的沈巍和占着他父亲身体的药钵是不是瞒着他见过面,是不是说过那样一段话,沈巍是不是真的和神农有一个他不知道的契约,有一副与他君子端方的一面完全不同的面孔。

    以及沈巍真的不知道地府一直在利用他吗如果心里有数,他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还是他本身也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半分钟以后,赵云澜终于一身不吭地转回来,含了一片遮蔽生气的叶子,大步往鬼城走去。

    杂货铺的小老板娘依然是七八岁的模样,看见他也似乎没有丝毫的意外,以至于赵云澜指名道姓地要上古秘闻录时,她只是淡淡地报了个冥币的价格,然后拿来了巨大的记账本,让他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账本上白光一闪,“赵云澜”三个字后出现了“镇魂令主”和年份的字样。

    这一次鬼城里没有谁发现他是个生灵,赵云澜顺利地全身而退,带着上古秘闻录直奔自己家里,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翻墙进去,又从窗户爬进了自己的卧室。

    十一年前的赵云澜和大庆都不在,书桌上只放了一台电脑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大学英文期末考试复习资料,旁边被人用独具一格、十分非人类的狂草批示了“狗屎”两个字。

    赵云澜忍不住轻轻地碰了碰那个不雅的用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感觉就像照镜子照出了中二时期的自己。

    然后他转过身,轻轻地掀开床板那是他曾经藏各种淘来的邪魔歪道书籍和朱砂黄纸等工具用的。

    赵云澜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藏书的一格,为了防止太过显眼,他就像收藏其他的书一样,从抽屉里摸出一打过了期的旧挂历纸,从中间撕了一张,手脚利索地给上古秘闻录包上了书皮,在雪白的书皮上标注了小字“女娲造人、补天”

    他本意是想写“女娲造人补天身化后土,伏羲阴阳八卦大封,神农舍身成人尝百草,共工神龙怒触不周”,把书里对后来的他有用的东西都提一下,谁知刚写了几个字,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了人声。

    赵云澜忙把书一丢,慌手慌脚地合上床板,险些给夹了手。

    外面的人耳朵却分外的灵,敲了敲门,他听见了十一年前他妈的声音“小混蛋,你在家哪干什么呢叮咣的直响”

    赵云澜喉头动了动,没敢答话,外面的人敲门的动静却更大了“赵云澜”

    赵云澜只好捏细了嗓子,开口说“喵”

    “是猫”外面的女人嘀咕了一声,“不是不到天黑都不回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难道是怀孕了早说应该带去做绝育。”

    赵云澜“”

    他一时不能想象如果大庆先生听见这句话会作何反应。

    好在把他妈糊弄过去了,赵云澜刚松一口气,正打算把方才那段话补全,结果就听见了外面有汽车的声音。他扒开窗帘,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是他那人格分裂的败家老爹回来了。

    这个点子太硬,赵云澜当机立断,立刻敏捷地又从窗户跳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从与来车方向相反的方向绕了过去,成功地在自己家里做了一次贼。

    他穿过小区,来到了大街上,正不知要何去何从,忽然,赵云澜感觉地面一阵剧烈的晃动,一开始他以为是地震,可是定睛一看,所有路人无比淡定地继续往前走,旁边的房子也都固若金汤地一排排站着,连个土渣都没掉下来。

    赵云澜反应过来,原来只有他自己的世界在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突然土崩瓦解,他脚下一空,再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白茫茫的路上,眼前依然是疑似神农的老头。

    赵云澜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了老头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这是”

    老人终于开了口,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口音打断了他的质问“你知道死是什么吗”

    赵云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与老人对视了两秒钟,就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出,自己是无法通过威逼或者欺骗从对方嘴里得到任何信息,于是他缓缓地松了手,沉默了一会,试探地给了对方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死就是身体生命体征的结束”

    老人声音沙哑“那三魂七魄算什么六道轮回算什么”

    赵云澜于是很快挑了另一个说法“那死亡是一段生命的结束和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老人大笑反问“那鬼族又算什么大不敬之地又算什么”

    赵云澜“”

    过了一会,赵云澜问“那你说是什么”

    老人的双目中突然爆发出极亮的光,一时间竟有些瘆人,他一把抓住了赵云澜的胳膊,手指紧得快要从他的皮肉里穿过去“你忘了吗昆仑,死亡其实就是”

    他这句话说得,就好像电视里快死的龙套抽搭半天没说出凶手的名字,刚吐出一个线索的边就歇菜了只是眼前的老人是在他眼皮底下,活生生地被人劈开的。

    从头一直劈到了脚,那一刀带着万钧之力,好像切瓜一样地把一个人干净利落地劈成了工工整整的两半,而后刀锋裹挟着寒意落地,竟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将近三尺厚的深沟,站在一边的人都能感觉到地面在这无匹凌厉的一击下产生的震颤。

    被劈开的人直到这时,竟然还是直立的,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那股说不出的狂热上。

    赵云澜哑然,片刻后,本能地往旁边退了一步,眼前是真正的血溅三尺。

    好一会,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沈巍,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你没事吧快跟我走。”沈巍本来伸出了手,然而他很快注意到了,赵云澜的瞳孔在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沈巍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一手的血迹,活像个杀猪的,他立刻不自在地缩回了手,用力在自己身上抹了一下,心里却总觉得抹不干净,沈巍心里生出说不出的厌恶和恶心,于是不再想去碰他,避之唯恐不及地将双手拢回袖子,用一种压抑又克制的声音解释说,“你方才突然在我面前消失,我”

    这时,赵云澜终于回过神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沈巍的手,沈巍剧烈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一挣,被他更紧地拉住,他没心没肺地说“所以你是十一年后的那个那你记得咱俩几次酒后乱性”

    沈巍“”

    无言了片刻后,沈巍终于决定跳过对话部分,不再和他废话,一抬手扯下了赵云澜脖子上的水龙珠,水龙珠到了他手心里,就好像烧糊的锅底给浇了凉水,“呲啦”一下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而后变成了一片鳞片,赵云澜睁大了眼睛,正想细看,沈巍手背一翻,鳞片就不见了。

    “等等,那是什么”赵云澜问,“不像鱼鳞,是某种爬行动物,是不是蛇”

    “不知道是什么就往脖子上带。”沈巍心情恶劣地说,“还是还是别人身上的东西,你不嫌脏吗”

    赵云澜无辜地看着他。

    沈巍与他对视了片刻,忍无可忍地扭过了头,身后顿时出现了一个被撕裂一般的大洞,他一把按下赵云澜的头,粗暴地把他给扔了进去。

    眼前一片光影流转,赵云澜只觉得自己周身被一片大水包围,他猝不及防地忘了自己没有了在水里呼吸的技能,没来得及屏住呼吸,暗暗叫了声糟糕,已经做好了呛口水的准备,身体却在接触到水的瞬间被人扳了过去,而后对方用柔软的舌尖撬开了他的嘴唇,一口气度了过来。

    而后沈巍带着他飞快地往上游去,每次他一口气竭,沈巍就再度一口过来,不过四五次换气的功夫,他们居然已经露出了水面。

    赵云澜回想起自己几乎中途睡着的下潜过程,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风驰电掣。

    沈巍把他拎上了一条摆渡船,看也不看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的摆渡人,一抬手捏住赵云澜的下巴“忘川水活人喝不得,有没有呛着感觉怎么样”

    赵云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仔细地回味了一下方才显得格外短暂的路程,总结说“我感觉我是坐鱼雷上来的。”

    沈巍一把松开他,赵云澜刚从水里出来,大概是有点腿软,重重地仰倒在了摆渡船上,险些把小船给震翻了,只听“噗通”一声,船上没有五官的摆渡人终于惊惧交加、忍无可忍,跳了河。

    沈巍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赵云澜却没有应他的力气起来,被忘川水泡得发白的手软软的不着力,轻飘飘地,险些从沈巍手里滑出去。

    赵云澜在黄泉下时间长了,嘴唇上几乎都没了血色,顺势枕在了船沿上,眼皮沉重地往一起合,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我头晕。”

    “我立刻送你上去。”沈巍说着,想扶他起来,可是赵云澜不知是故意不配合,还是身上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总是往下滑,沈巍只好腾出双手来想抱着他,可赵云澜不是身体柔软的小姑娘,即使沈巍不把百十来斤的人的重量放在眼里,身高缘故,人抱起来非常不得手,完全昏迷过去的时候还好,此时赵云澜似有若无地有一点意识,大概是不舒服所以乱动,一乱动沈巍就险些脱手。

    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人背在了背上。

    赵云澜在他耳边含含糊糊地说“还有衣服。”

    沈巍“什么衣服”

    正说着,一个摆渡小鬼从水里冒了出来,拖过一条摆渡船,船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件叠好的外衣,连一个边也没乱,沈巍顿了顿,只好也一起带走。

    沈巍一路把赵云澜背到了他家里,轻轻地放在床上,刚想进浴室烧一点热水,谁知道才一动,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位突然打了鸡血一样地蹿起来,一个猛虎扑食,就把沈巍扑倒在了床上,原本合在了一起的眼睛里闪着贼亮贼亮的光,他低下头,与沈巍鼻尖相抵“你要干嘛去”

    沈巍这才发现自己被骗“所以你没事”

    赵云澜弯起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有事,可严重了,我老婆离家出走了唉,我说宝贝,你还是别跑了,你说你这么容易被糊弄,万一被人拐卖了怎么办”

    沈巍简直七窍生烟,一抬手推开他,愤怒之情无从表达,终于爆了粗口“你放屁”

    赵云澜嬉皮笑脸地拽过沈巍那件外套,当成抱枕一样抱在怀里,嬉皮笑脸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当着沈巍的面,把脸埋在上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哎哟,骂人了,此时此刻世界上一定又有一只熊猫宝宝诞生了真好听,再骂一句。”

    沈巍觉得他这动作简直好像色情狂一样,于是伸手去抢自己穿过的风衣“给我”

    赵云澜施展就地十八滚,抱着一通狂滚,嘴里还变态兮兮地说“不给,给了你我对着什么撸管去”

    沈巍“”

    他羞恼交加,又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脸不由自主的红透了。

    赵云澜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谋杀亲夫。”

    沈巍二话不说,膝盖跪在了他的床上,扑过去抢,赵云澜就滚,沈巍拽住了一个衣服角往回拉,赵云澜就继续滚然后不负众望地“咣当”一声,他滚到了地上。

    两人一时相对沉默,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赵云澜从地上坐起来,上半身趴在床沿上,笑眼弯弯地看着沈巍,突然开口说“哎,宝贝,问你个事。”

    沈巍垂下眼看着他。

    赵云澜用闲聊一样的语气问他“后土大封是不是要歇菜了,你打算怎么办”

    沈巍一愣。

    接着,就听赵云澜又问“那你是不是希望我能一直陪着你,陪你一起死”

    沈巍放在床单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被赵云澜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

    男人的笑容真实而清澈,没有一点虚假、也没有一点阴霾。

    “其实神农说的死亡指的就是混沌吧”赵云澜轻轻的声音在沈巍听来如同炸雷,“你没让神农说完,但是我听出来了。”

    他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弯下腰把浑身僵硬的沈巍搂在了怀里“你从没开口和我要过任何东西,弄得我连讨好都没地方讨,其实你真的想要什么,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我有的骗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有的孩子年纪比较小没有学过这里,备注一下。

    因为相对论的坐标系里加入了一条时间轴,所以在理论上时间上的穿越是可能实现的,但是假设一个人穿越回过去,遇见了自己的祖父,一枪干掉了他,之后也就米有他老爸,没有他老爸也就不会有他本人,没有他本人,他本人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去打死祖父简而言之,这个就是“祖父悖论”的大概意思。

    90、镇魂灯

    沈巍一声不吭,赵云澜就缓缓地低下头,抬手端起他的下巴,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却并不冰冷,只似乎是有一点无奈和落寞他怎么也无法对着沈巍端出那张公事公办、在审讯室一样的面孔。

    “看着我。”赵云澜说,“你自己做的事,我要你自己一件一件地都和我说清楚,我现在不想自己浪费脑细胞来瞎猜沈巍,我疼你,不愿意猜忌你,有些事想得多了伤感情,可我更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真相。我已经为了你刷新了无数下限了,犯贱也犯了不知多少次,可是你再这样”

    他微微地顿了一下,之后不轻不重地说“那我可真要和你翻脸了。”

    赵云澜的表情平和,语气与他平时发脾气的模样也大相径庭,一点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低垂的眉目没有一点平时跳脱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他奇迹般地与沈巍记忆中高高在上的大荒山圣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分毫不差地恍如再生。

    沈巍心里突然升起极度的恐惧,他有生以来从来睥睨天下,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却在这一刻恐惧得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知道了,沈巍想,即使自己这样费尽心机,他还是知道了。

    恐惧升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万年的鬼王几乎想要遵循本能,扑上去直接杀了这个人,像他的同族一样简单粗暴地处理这个问题,等到把对方的血肉一点一点地吞进肚子,从此血肉交融,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威胁他、一丝一毫失去的可能都让他瑟瑟发抖。

    然而沈巍毕竟不再是千年前那个心如白纸的少年鬼王,他已经用某种近乎严酷的方式,压制着本能和天性,把自己硬掰成了一个昆仑君曾经描述过的那种温润端方的人物。

    克制,几乎已经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沈巍的呼吸停住了,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越发像是白雪堆成的,看不见一丝血色。

    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从他的心里钻了出来,就像润物无声的清泉一样,并不剧烈,却顷刻间就渗透到了四肢百骸,等沈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在发麻。

    赵云澜却只是无比耐心地等着他他一辈子的耐心似乎全都用在了沈巍身上。

    赵云澜把十指轻轻地插进他的头发,一下一下细心地抚着,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手指无意识地缠着沈巍柔软的头发,蓦地想起那天铺了满床的长发。

    风华无双,恍如隔世。

    赵云澜发了一会呆,说不出心里是苦辣酸甜怎么个滋味,理智上知道自己正在处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可心里却什么都懒得想。

    大概有的时候,人走到了某个进退维谷的地方时,就会希望时间就在那一刹那停止,让他可以不用往前,也可以不用回头,只是自欺欺人地停在那里就行了。

    然而世界上所有的表针都在往前走着,时间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停下。

    赵云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把书桌后面的椅子搬到了沈巍对面,又把茶几拖到两个人中间,而后走进厨房,从一个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打开过的储物柜里掏出了一套已经落上了灰尘的茶具。

    这个平时泡方便面都要吃桶装,就为了少洗一个碗的人,居然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有些笨拙地把那一整套鸡零狗碎的茶壶茶杯全都细细地洗干净了。

    他好像想通过找点事做,让自己静下心来。

    然后他把实木的茶盘支起到了茶几上,默不作声地开火,在小水壶里煮上了水,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茶罐,抬头问沈巍“铁观音行吗”

    沈巍才不管是铁观音还是泥菩萨,他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赵云澜。

    赵云澜去厨房,沈巍的目光就追着他到厨房,他洗杯子,沈巍的目光就跟着转到清洗台,好像他一错眼珠,赵云澜就会从他面前消失。

    赵云澜默默地烫杯子,洗茶叶,最后把第一杯茶放在了沈巍的面前。

    幽香与水汽一起弥漫开,可惜没人有心思欣赏。

    沈巍无意识地接过去,手抖得本来就不大的小茶杯里的水直洒出了半杯。

    感觉到烫,沈巍才垂下眼睛,稳住了手,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动作很久,这才把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哑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大神里的记忆做得非常精巧非常精巧。”赵云澜微微地歪过一点头,似乎在侧耳听着那沸腾的水声,“精巧得串联起了几乎所有当时我知道的事,却恰恰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它既能在一瞬间让我心情激荡到几乎无法自抑,又留出足够的破绽,让我能在心情平静后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对劲。”

    沈巍面无表情,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波澜不惊的眉目漂亮得近乎妖异,几乎能摄人心魄。

    “其实我早该知道,如果大神木中的假记忆是别人造出来误导我的,那实在太不智了。因为那时你就在我身边,难道我心有怀疑的时候不会细细地询问你一旦你的话跟里面的东西有任何出入,我会选择相信谁”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他,过了一会,他问,“所以你是通过我在昆仑山巅上忽悠鬼面的那几句话,推断出我都知道些什么的,对吧”

    沈巍沉默了片刻,坦然地认了“嗯。”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胡搅蛮缠或者拼命遮掩,都是掉身份的做法,他干脆就选择坦坦荡荡地面对。

    赵云澜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说“那么短的时间里,编造了那么全的一套,你怎么那么了不起呢鬼面还好意思自称跟你是双生子,你俩的dna绝对不一样,除了长得像之外,我看就没什么地方相像,智商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沈巍不声不响,参禅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

    “当时一切都被引向神农,你的故事里,把神农放在了一个特殊的角色上,而后又故意以神农的形象说出了那句关于长久、生死的话,是不是因为你猜到多事的神农药钵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出来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赵云澜苦笑了一下,“这也能被你赌上,你不但了不起,运气也不错。”

    沈巍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再次承认了“对。”

    “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第二个人。”赵云澜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表情难过得难以自抑一般地扭曲了一下,然而仅仅是电光石火,他就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别人的错觉,而他的话音却停顿了片刻,声音沙哑地继续说,“我不愿意怀疑你,当我努力推敲那段生硬得巧妙的记忆,猜测到底是谁在刻意误导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把你考虑进去。”

    沈巍依然一副要成仙一样的表情端坐在那里,手背上却突然爆出了狰狞的青筋来。

    “第二次我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在女娲后土大封的大封石前。”赵云澜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里面大多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女娲只是昙花一现地出现了一刹那,留下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那两句话非常巧妙,每一个字都在暗示,当年的事是一场悲剧,悲剧的源头就是神农。”

    赵云澜说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可是这次你运气不大好,之后我遇到了鬼面,他无意中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里面有女娲全部的记忆,女娲全部的记忆,难道就只有两句话我当时很混乱,没反应过来,甚至问了一句我左肩魂火和神农的关系,鬼面当时的反应就像是我本该知道什么一样。”

    “后来他扬声大笑,本想和我说什么,那句话却被你强行打断,现在想起来,他大概那时候就听出来,连大封石里的记忆也被你做过手脚只不过我猜这次你不是胡编,而是删去了一些,刻意留下了一些。”

    沈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时天已经近了黄昏,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了下来,这男人就像是供在庙里的那些无悲无喜的神明。

    “可是我依然下意识地把你剔除了怀疑的范围,即使直觉已经给我指明了方向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缺心眼”赵云澜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得二逼是聪明人的谦逊自称,现在才发现,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二逼。”

    “我怀揣着对神农的满腔猜忌,见到了那老头嗯,那是神农本人么”

    “不是,神农已经死了,”沈巍说,“那只是他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幻影。”

    “怪不得,被人一刀从头砍到底都能笑得那么喜庆。”赵云澜感慨了一句,对沈巍伸出手,“水龙珠我是说那片鳞,现在能还给我吗”

    沈巍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那片水龙珠化成的鳞片,放在茶盘旁边。

    赵云澜两根手指把它夹起来,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像是蛇鳞是伏羲的还是女娲的”

    沈巍好像成了个自动服务器,有问必答“是女娲。”

    “水龙珠把我带回了十一年前,我跟踪了神农药钵,下了黄泉,就看见了你,你和附在我爸身上的药钵你来我往,看起来都觉得对方很不顺眼,我当时就觉得,你的表现简直就像个陌生人。”

    “我不肯相信那是真的,然而又感觉那就是真的,于是去鬼城买了一本书正是前两天我追查过出处的那一本,当时鬼城的杂货铺老板娘告诉我,那是十一年前我自己买走的,果然,那本书的存在,就能证明我看到的一切是发生过的。”

    沈巍皱了一下眉。

    “那本书的名字叫上古秘闻录,我在去昆仑山巅之前看过,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压根不会上昆仑。”赵云澜放慢了语速,他忽然很想抽根烟,于是沉默了下来,用打火机在桌上轻轻地磕了磕。

    小小的火苗蹿了起来,点燃的一瞬间,燃烧烟纸的声音分外明显。

    “那本书当时就在我身上,但是当我被水龙珠带回到十一年前的时候,它变成了一卷空纸,因为那个时空又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上古秘闻录,等我被你带回来的时候,它就消失不见了对,我还没问,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斩魂刀能破开一切。”沈巍伸出手指,轻轻地在赵云澜眉心点了一下,透过沈巍的瞳孔反射,赵云澜看见自己额头上有金光一闪,只听沈巍说,“你的魂魄上有我的标记,只要我的时间足够,我就能找到你。那本上古秘闻录怎么了”

    “书里的字迹在十一年前消失了,变成了一卷白纸,被我丢进了十一年前的忘川水里。”赵云澜说。

    沈巍看着赵云澜,以他的心思机巧,此时已经明白了神农做了什么。

    “神农一方面提示了我要小心你,一方面交代了我一件事并不是他最后想说的那一段,而是我被水龙珠带走的时候就开始暗示的,他在暗示我轮回这两个字。”

    沈巍没吭声,赵云澜径自接下去“你看,我买了书,若干年后发现了它,看完以后心里疑窦丛生,去追寻它的来历,查到买主是我自己,而后被送回十一年前,我自己真的买了那本书这就是一个首尾相接的轮回。而离开这个轮回之后,上古秘闻录就消失了,它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轮回里。在巨大的球面上生活的人走不到边界,围绕着固定的圆圈旋转的路径是无穷的,轮回中生则死、死则生,生死没有了本质上的分别,也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死,这也暗合伏羲八卦的想法。”

    沈巍忽然低了一下头,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赵云澜侧头吐出一口烟圈,静默不语。

    “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大神木里粗制滥造的假记忆绝不是神农做的先圣就是先圣,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当年留下幻影、女娲蛇鳞和口述的秘闻录时,恐怕就已经算到了现在的事环环相扣,首尾呼应,这才是三皇之首的手笔。”沈巍轻声说,“我果真是比不上他。”

    赵云澜在一阵白烟里眯了眯眼,拎起茶壶,给沈巍又倒上一杯茶“不,你们只是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而已。其实大神木里的我,在举起旗帜叛逆造反的时候,心里那些悲愤与桀骜,都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吧”

    沈巍无意识地端起紫砂的小杯,凑在鼻尖嗅了嗅,也不知闻出了什么子丑寅某,末了,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恨我没能早生早开智,到底还是没能赶上那场神魔大战。”

    赵云澜拎起水壶,在茶壶里续上热水“骗了我这么一大圈,现在能告诉我实情了吗”

    沈巍低声问“你真想听”

    赵云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亲口说,无论怎么样,我不会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在巨大的球面上生活的人走不到边界,围绕着固定的圆圈旋转的路径是无穷的

    介个思想其实来源于盗梦空间

    91、镇魂灯

    郭长城的电话一直在震动,来电显示是个很奇怪的陌生号码,看起来不是手机号,也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座机号,前面有很多4,郭长城扫了一眼,觉得和电视购物的号码有点像,估计是推销什么东西的,大家都在说正事,他虽然听不大懂,但也非常懂事地装出一副努力在懂的样子,任手机震动不休,没理会。

    可是众人讨论了半晌,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蛇四给的水龙珠,让楚恕之计较了一番,楚恕之常年生活在坟堆里,又走的是尸修的路子,心性实在光明不到哪去,偶尔有点小阴暗,是个正宗的阴谋论者。

    “你四叔肯定知道点什么。”楚恕之断言,“不然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要把你带走,又那么巧这个时候让你把水龙珠交给赵处”

    祝红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

    办公室里的人人鬼鬼一时都沉默了,这时,白天传达室值班的喜欢玩骨雕的老李突然开了口,他说“其实我我倒是有一点消息来源。”

    众人一时都看向他,老李似乎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老光棍一条,下班了也没什么事干,平时爱去古董街找几个老哥们儿喝茶下棋,头两天,听见一个一块下棋的老哥提起这事,他说家里供的几条镇宅的护家蛇,这两天都走了,连上供都不吃了。别家也一样,蛇族看来是要彻底撤出龙城。”

    祝红愣了愣“这我四叔倒是没跟我说。”

    “不单是蛇族,你们看看,眼下也快开春了,城里有半只乌鸦吗鸦族那帮孙子,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耗子还快。”大庆提起“耗子”俩字的时候,显而易见地皱了皱鼻子,表达了十足的鄙夷对于一只猫来说,大概世界上所有值得鄙视的东西都可以用“耗子”俩字形容。

    “我四叔他”祝红顿了顿,眉间的皱痕更深了,她从小被蛇四叔带大,基本在她心里,蛇四叔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她就没见过蛇四叔为什么事为难,蛇族好像只要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祝红知道,他对自己只字不提,很可能只是怕自己对赵云澜用情太深,没事的时候说不定知道自己无望还会默默走开,可要是知道他有危险,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轻易离开

    可多大的事才能让蛇四叔连想想应对办法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把整个蛇族迁走

    所有人中,其实只有大庆隐隐约约地知道无论是幽冥的异动,还是那本诡异的、来自十一年前的书,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指向了五千多年以前的旧事,那是个天塌地陷,诸神陨落的年代,绝对没有小事。

    然而它却也看清楚了赵云澜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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