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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 第35节

作者:priest 字数:14351 更新:2021-12-14 02:39:09

    “小郭的二舅。”赵云澜说,“对,说起这事,带着你也没什么,过一阵子,你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在其中做手脚,把郭长城调动到我们部门的。”

    祝红“做手脚对小郭做手脚他能干什么为什么”

    赵云澜没做声。

    他心里其实怀疑是附在他爸身上的碗借着他爸的手做了这件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郭长城他除了功德厚一点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整个特别调查处最像人类的小郭,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可以的话,赵云澜想拿回昆仑君的力量和真正的记忆,如果不可以,那至少他要知道周围这些云里雾里的真实和谎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能两眼一抹黑地轻举妄动。

    沈巍只是这两个字,就让赵云澜焦头烂额,心头好像有一把火,不停地烧着他的精力,可是他得忍着,还得忍出一副心情平静、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有时候赵云澜发现,自己仅仅是在那里坐着,一旦旁边没有人,不出三分钟,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掐出褶皱来。

    有那么一副图景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出现在他脑子里阴冷得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生气的地方,沈巍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吞进了无边的黑暗中,而他只是抬起头,极目想看看外面的碧海蓝天,可目光不够长,洞不穿无边无际的漆黑,他大概终于失望,带着最后不宣于口的牵挂,慢慢地融入一片黑暗

    忽然,有人推了赵云澜一把,他猛地惊醒,心悸如雷,一头的冷汗。

    推他的人是祝红,她面无表情,有些不悦地说“到了。”

    赵云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原来是场梦他跟郭长城的二舅喝了几杯,回程是祝红开的车,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祝红坐着没动“你梦见什么了,叫沈巍的名字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赵云澜本来就觉得失态,不愿意和她多说,只假装没听见。

    “云澜。”祝红突然开口叫住他。

    赵云澜一顿。

    祝红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她在水龙珠上栓了条红绳,端口处打了吉祥如意扣“这是我四叔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感激你这么多年对蛇族的照顾,我我可能过一阵子,就要和他走了。”

    赵云澜微微地皱起眉“走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回族里吧,”祝红惨淡地笑了一下,见赵云澜不接,就直接动手把红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非常仔细地替他带好,“水龙珠是我族圣物,能避水火,保平安,你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就快说完,我能替你做的事不多了。”

    赵云澜沉默了一会,低低地说“龙城不适合妖族修炼,你回到族里也不错,离人群远点,没那么多是非。你四叔是个人物,你跟着他多学着点,有前途,说不定下一任蛇族的族长就是你了。”

    他一席话如同交代后事,平静得让人心酸,祝红一冲动,忽然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赵处,你给我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一句话,我从此可以和族人断绝一切关系,刀山火海也跟你跟到底。”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交付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忐忑又期待地等着赵云澜回话。

    然而赵云澜终于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自嘲地一笑“咱俩无冤无仇,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干嘛这么害你你以后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祝红眼睛里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而赵云澜已经从另一边下车去了。

    83、镇魂灯

    大庆已经快把刑侦科的地板都挠穿了,总算见到赵云澜和祝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尽管两人之间的气场明显不对,但大庆认为自己作为一只猫,还是选择性地忽略这些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比较好,于是它像叼着耗子一样地叼着上古秘闻录,把它扔在了赵云澜脚底下“这本书死气浓重,我查了查,果然是从古董街运出来的。”

    赵云澜默默地捡起书,用手擦了擦上面沾上的猫口水印“古董街”

    “古董街”,顾名思义,专卖各种古玩器物,尽管大部分是假货,偶尔也会掺杂几件非法出土的明器。

    但这本上古秘闻录明显是影印本,只要智商能达到人类的标准,没人会认为这玩意是个出土文物,那大庆说的“死气浓重”,恐怕就是指另一回事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古董街最里面那家小店,除了卖各种封建迷信用品之外,还看护着门口的一棵大槐树。

    用赵云澜的话概括说,那大槐树就是一个交通枢纽,类似地铁公交一站通,有各种交通方式,可以沟通各界,比如从人间到妖市,从人间到地府等等,都要经过那里。

    大槐树枝叶承接人间,大根连着黄泉,是棵人不人鬼不鬼的牛逼植物。

    赵云澜抬眼看了看黑猫“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本书来自地府”

    黑猫矜持地点了个头。

    赵云澜又问“是谁采购回来的”

    黑猫舔舔爪子“来历不明,我查不到购买记录,说不定是上一任”

    “那不可能。”赵云澜随手翻着这本没有书号、也没有任何出版社信息的书,“看印刷排版水平和纸张新旧程度,应该比较新,肯定是我接手以后的事,上辈子太久远了。”

    大庆别有深意地说“那咱们就有结论了,这一定是买猫粮送的。”

    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某种方法,把它夹带了进来这个人必须对上古秘闻非常清楚,连四柱的封词都写得一清二楚。

    而特别调查处的图书收藏非常有规律,书脊上贴着彩色的标签和编码,这也是为什么桑赞不认识字,也能把书一一放回原处的原因,那么这本说上古诸神的书,为什么会被夹在“女娲造人补天”那一栏里

    “这其实是本黑皮书,”大庆在旁边插嘴说,所谓“黑皮书”,就是指“夜里上班”的图书采购员,通过某些途径,从非人间的地方弄来的书,与之相反的是在人间流动的“白皮书”,大庆伸出爪子扒拉开书页,只见它黑乎乎的爪子按下去,纸页间忽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由的黑气流动,“非常隐蔽,以至于我们这边都没做标记,你如果要查的话,我建议今天晚上我们夜探古董街。”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云澜终于没忍住,给沈巍打了个电话,那一头是冷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呆了片刻,细细地品着那一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直到大庆走过来,不耐烦地伸爪一推他的胳膊肘“别思春了,走了。”

    他才把这只败家的猫崽子抱起来,拎着往外走去,一出门,却发现祝红早就站在车子旁边,正默默地等着他。

    祝红的眼神不小心和他一对,立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话都说到那份上还要跟着”

    “”赵云澜顿了顿,“我只是想提醒你穿好羽绒服。”

    两人一猫半夜在一种十分尴尬的气氛里,驱车到了古董街,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大槐树下。

    赵云澜偏头一看,只见大槐树旁边小店门口挂着两盏苍白的纸灯笼,里面亮着豆大的光晕,上面的字被风吹得残破不堪,只依稀能辨认出个大概来,正是“镇魂”两个字。

    赵云澜忽然想起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事,他拍了拍肩头站着的黑猫,低声问“镇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大庆说完后,又一秒钟从文艺喵变回了欠抽喵,抬起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镇魂令后面不是写着吗你瞎”

    赵云澜难得地没跟他一般见识,喃喃地说“可昆仑君留下的令牌,为什么叫做镇魂”

    而神农嘴里一直说的生死又是什么意思

    他百般思量缠身地走进了大槐树,从树干直接往下,能一路下到黄泉。

    黄泉路上生魂不往,不过他们仨中间,有两个不是人,剩下一个还带着镇魂令,属于特权阶级,倒也没什么关系。两边水声潺潺,有种滴水成冰的冷,人走在其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过路的怨魂。

    路过的“行人”个个目光呆滞,被鬼差赶着,就好像牧羊犬撵着一群羊。

    赵云澜以前来办事的时候也不是没走过这条路,只不过每次都嫌瘆得慌,目不斜视,走得飞快,这一回,他心里存着诸多疑问,不免在意起来。

    只见黄泉路细细窄窄的一条,一路往上,就好像是传说中的天路,脚下是铁青色的石板,两边的黄泉水里间或波动浮起气泡,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冒出头来。而路的两边,却是两排像路灯一样的小油灯,十尺一个,散发出豆大的光晕,拖出长长的灯影,下面是一两朵传说中隶属大蒜科的彼岸花,开出一小片的艳红艳红。

    赵云澜仔细研究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就是镇魂灯,很久以前的时候,他从一本杂记上看见过,说镇魂灯是给黄泉路上的幽魂指路的,一辈子忘不了的东西有多少,黄泉路就有多长,尘缘种种一一被镇魂灯的灯光洗过,末了到了奈何桥边,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一碗下肚,就可以去投胎了。

    前生种种化为乌有,细小的灯光虽不灼人,却能洗练出新的魂魄。

    赵云澜忍不住弯下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镇魂灯,只见底座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四个字“至死方生”。

    道尽了轮回的真谛。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过,赵云澜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好像心脏被人生生挖出来揪住一样,他脚步一个踉跄,被身后的祝红伸手扶住,祝红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了”

    赵云澜脸色惨白,把喉头涌起的腥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按住左胸静默了片刻,这才若无其事地对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到了鬼城里面,赵云澜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障目叶,三个人各执一片,含在嘴里,这样就能隐蔽生魂气息,不会被城中小鬼察觉到。

    鬼城中除了鬼仙和排队等投胎的魂魄以外,还有一些是执念深重无法投胎的以及在此服刑的戴罪之魂,它们在鬼城里一住就是成百上千年,对还阳的执着是活人所不能理解的。

    赵云澜少年时候,为了追回一个误入鬼城的生魂曾经来过这里,结果生魂没追回来,倒是让他亲眼见到了那生魂是怎么被城中小鬼一拥而上,活生生地吸干的场景,后来鬼差来了一个加强连,才把鬼城中的暴动镇压下来。

    那时候赵云澜还小,对这一幕几乎有了心理阴影,活着的人能写下“生何欢、死何惧”,那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忘了死的滋味。

    死灵对生气的汲汲渴求,简直疯狂得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发自本能、无从遏制。

    人尚且这样,更不用说生于十万幽冥地的鬼族。

    这是赵云澜为什么心疼沈巍的原因,有时候在他看来,沈巍对他自己简直已经苛刻到了虐待、甚至于罔顾本性的地步。

    祝红没来过鬼城,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赵云澜低声嘱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把嘴里的障目叶吐出来,不然实在太麻烦,蚂蚁多了都能咬死大象,这些小鬼比你想象得还要难缠。”

    祝红点点头。

    赵云澜看了她一眼,踟蹰了一下,又说“不然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祝红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跟进去能做些什么,只是有时候总是忍不住觉得,他要去什么地方,只要自己看着,就能多少能放心一点。

    黑猫从赵云澜的肩膀上跳下来,走在前面开道,黑猫黑狗,这都是大阴大煞的东西,小鬼见了会本能地退避三舍,有了黑猫,就好像有了警车开道,两人混进鬼城几乎是一路畅通。

    每月十五是鬼城大集,眼下还没到日子,鬼市显得有点萧条。

    不长的一条街上,街口蹲着个借寿婆婆,脚底下放着个小篮子,蜷缩在路边,一双昏黄的小眼睛眼巴巴地跟着偶尔过往的小鬼打转,乍一看,就像凡间晚景凄凉出来做小买卖的老人,挺可怜的,祝红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借寿婆婆见了,立刻笑得呲出一口黄牙,对祝红说“买寿数啦,买寿数啦。”

    那声音沙哑凄厉得就像小铁片刮在了骨头上,祝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让赵云澜拽走了。

    “别看,”他小声说,“那个寿婆名声不好,卖的都是白货。”

    祝红忍不住问“什么是白货”

    “吃了她的寿糕延长的寿命不是自然寿命,让你像植物人一样在床上受罪也是延长寿命的一种,明白了”赵云澜把大衣裹紧了一点,领子竖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好好走你的路,别东张西望,这是三不管地带,看多了它们强买强卖,惹麻烦。”

    祝红的目光立刻不敢乱飘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们俩经过长长的街市,就看见了最里面的一个小茅屋,门口竖着一块白纸黑字的牌子“请”。

    小茅屋百般破落就不应说了,门口却也像古董街大槐树旁边那家小店一样,挂了两盏写着“镇魂”字样的白灯笼。

    “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他们家卖的东西。”黑猫扭过头来说,“他们家一甲子投胎一次,阴阳调换,阳间的镇守大槐树处的黄泉入口,阴间的守着鬼市的杂货铺。”

    赵云澜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破破烂烂的门扉就从被推开了,赵云澜先从钱夹里拆下了一个小镜片,抬手贴在了大门正上方,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落脚,里面就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说“光镜照路,小鬼莫进,贵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云澜一抬下巴,示意祝红关上门,只见里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梳着两把刷子辫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这小女孩还没有成年人的腰高,一张脸如同纸糊,白得瘆人,两颊上生搬硬套地用朱砂画着两团血红的红脸蛋,一双死气沉沉的黑豆眼,嘴唇殷红,穿着一件旧式的棉袄,面无表情。

    让人看了,非但感觉不出她一分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这张脸配上儿童的声音十分恐怖。

    赵云澜开门见山,二话不说拿出了那本上古秘闻录,在上面压了一张镇魂令,蹲下来,视线与小女孩齐平“有件事想问问小姑娘,求你帮个忙。”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镇魂令上,木然而清脆地说“原来是令主大驾光临我哥哥好吗”

    “不敢你哥哥过得不错,前些天过年,我刚叫人给他送了几斤腊肉。”赵云澜客客气气地说,“就是想问问姑娘,这本书,是贵店卖的吗”

    小女孩伸手接过,隔着一掌宽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顺着书页传递过来,触碰到的地方在书面上结了一层白霜,她翻开了两页,点头应承“不错,是我这里的。”

    她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在角落最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印,仔细看,能从中艰难地辨认出“杂货”两个字,小女孩指着它说“这是本店的私印。”

    赵云澜“姑娘能不能给查查这本书是谁买走带到凡间的”

    说着,他从包里抽出一叠纸钱,当着小女孩的面,用打火机点燃了。

    小女孩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令主客气了,稍等,请先进来喝一杯茶。”

    两人一猫跟着她走进了破破烂烂的杂货铺,小女孩给他们上了茶,赵云澜端起来闻了闻,做了做品茶的样子当然,他是不敢喝的,生魂不能饮食黄泉下的东西,戏文里早就有,稍有常识的人就明白。

    只见小女孩从桌案后面拎出了一个线穿的巨大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过了片刻,她突然出声“找到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对赵云澜一笑“忘了问这一任令主尊姓大名”

    “免贵姓赵,”赵云澜皱了皱眉,心生不祥的预感,“赵云澜。”

    “那就没错了。”小女孩把巨大的账本往他面前一推。

    只见上面豁然记载着买主壬午年七月十五,镇魂令主,赵云澜。

    84、镇魂灯

    赵云澜先是愣了一下,并没有急着说不可能,过了片刻,他问“壬午年是哪一年来着”

    “2002年。”黑猫掐爪子算了算,“那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艰难地做镇魂令的地下工作,”赵云澜回想了一下,“主业和副业顾不过来,差点从大学里辍学出来做职业神棍,被我爸制止了,就是那年我提出建立特别调查处,后来我爸同意,在他能力范围内帮我活动一下。”

    随后,赵云澜皱了皱眉“说起来,当时那个到底是我爸还是”

    他的尾音在大庆疑惑的目光中消失了,男人拍了拍大庆的头“这事等我回去再和你细说。”

    赵云澜转向杂货铺的小女孩,仔细地问“我还得再问一句,您这里是怎么确定买主身份的总不能是买主自己写的吧”

    小女孩抬起头来,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拗出来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非得带着跟天山童姥一样的表情,别的场合下可能显得滑稽,可在阴幽的鬼城中,简直是再诡异也没有了。

    她说“我这里的账目,当然是条分缕析的,买主姓甚名谁,什么身份,都与生死簿上一样,令主有什么疑问吗”

    赵云澜点了头,二话没说,收起书,转身往外走去,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赵云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问了一句“十一年前来买书的那个我,是什么模样,姑娘还记得吗”

    小女孩轻轻地勾起猩红的嘴角,意有所指地说“原本一时想不起来了,令主这么一提起,我倒是有点印象再看你的长相,才发现原来是似曾相识的故人来,令主要是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十几年。”

    她在暗示,那个来买书的“赵云澜”与他现在的模样差不多。

    赵云澜低下头沉思片刻,对她说“多谢。”

    说完,他就抬腿往外走去,祝红连忙跟上,这时,老柜台后面的小女孩又轻轻地开口叫住了他,她把原本脆生生的童音压得低低的,显得说不出的阴森低沉“我多嘴提醒一句,令主这些天恐怕会有血光之灾,最好还是多加小心。”

    赵云澜还没什么反应,祝红先急急忙忙地开了口“什么什么血光之灾”

    小女孩那双好像塑料做的黑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含着诡异的笑容,不吭声了。祝红刚想上前去问,被赵云澜一把拉住,他对小女孩点了点头,拽着祝红走了。

    祝红“可是”

    “她是看在过年那会我给她哥送的几斤腊肉的份上,才提了一句,你觉得几斤腊肉能值多大的情份”赵云澜快步走出杂货铺的小院,把声音压得耳语大小,暗含警告地看了祝红一眼,“剩下的,她敢说我也不敢听,鬼城里没有道德礼貌,甚至有时候没有思想逻辑,你不能拿活人的想法去衡量死人,你以为地府为什么把它们圈在这里三不管记着,死人的人情不好欠。”

    祝红听了,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我手下妹子少,本来都是稀有动物,汉子们又是一个个耐操欠虐二货,跑腿的活、跟各种怪胎打交道的活,我当然舍不得让你们去做,”赵云澜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有不对,没想到你有朝一日还会离开,要是早知道记着,太不食人间烟火,就算你修炼到女娲大神的地步,也只能在我手下当个技术流的分析员,以后回到族里,可摆不平那些千年王八万年龟一样老不死的长虫。”

    祝红的鼻尖和眼圈同时红了。

    “嘘,把叶子含住了,留着你的眼泪,等咱们部门人齐了、给你开送别会的时候再流,这不是哭哭啼啼的地方。”赵云澜说到这,忽然顿住了脚步,伸手把祝红往身后一拦,只见杂货铺门口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人”。

    他她或者它,双臂伸出来能过膝,蹲在地上的时候就像个没毛的狒狒,脖子有成年男人两个手掌伸开,指尖并在一起那么长,足有将近四五十公分,一低头下巴就能点在胸口上,没有长头发。

    它抬头看向赵云澜的方向,突然裂开嘴一笑,嘴角裂到了两耳下,随后,只见它直立而起,忽然一伸脖子,整个脑袋前后颠倒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就转到了前面,露出一张鬼故事里经典的青面獠牙,猛地向他们俩扑了过来。

    赵云澜已经把枪拎出来了,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来得及按下,那两面人却突然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一个跟头翻到了地上,那十分节约资源、能正反面两用的脑袋又转了回来,用诡异的笑脸对准两人,露着两颗黄灿灿的大板牙,中间还有条缝。

    他摇头晃脑地打量着赵云澜,忽然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动作前仰后合,声如母鸭下蛋,好像赵云澜骤然成了个郭德纲。

    赵云澜不想在这地方惹事,持枪的手冲着两张脸的鬼怪,让祝红走另一边,打算离这东西远一点。

    双面鬼见他们要走,喉咙里忽然发出“嘶嘶”的声音“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这句话笔直地戳中了赵云澜的心窝,他当即脸色一沉,猛地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嬉皮笑脸的双面鬼,声音里寒得结了霜“我顾及脸面,不想和地府撕破脸,可你们一再给脸不要脸。”

    双面鬼脸上笑容渐消,微微歪着头,用诡异的脸和赵云澜对视着,祝红忍不住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赵处,走吧。”

    赵云澜捏着枪的手迸出青筋来,刚要迈步,可是这时,双面鬼又不着边际地开了腔“要人还是要鬼,你得选一个。要人间还是要鬼道,你得选一个。要天地还是要幽冥,你得选一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近乎刺耳,“你得选一个”五个字就像层层的波浪,顺着鬼城萧条而森冷的街道蔓延出去,响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回音,在人耳边不断地萦绕,就像一句怎么也甩不脱的诘问。

    无数鬼怪幽魂从破砖烂瓦中间、石缝和地下冒出头来,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探头探脑地张望过来,窃窃私语地窥探着。

    赵云澜带着祝红,多少有些顾忌,正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要带着她走时,突然,那双面鬼脑袋咕噜噜地一转圈,把青面獠牙的一面转到了前面。

    只听它口中发出如老枭夜啼一般刺耳的声音,高声说“此处有生魂此处有生魂”

    这一句话就像是往沸腾的油里倒了水,“呲啦”一声惊起了轩然大波,赵云澜毫不犹豫地开枪,直接把双面鬼的脑袋打了个对穿,特制的子弹在它的皮肤里燃烧,很快,双面鬼肩头以上都化成了一团灰烬。

    可是大批的小鬼已经聚拢了过来,一张张面孔木然而贪婪,就像饿疯了的野狗,闪烁着对生气灭顶般的渴望,连炸了毛的黑猫都无法阻止他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赵云澜低骂了一句,一枪把最前面的一只小鬼爆了头,那死魂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消散,可没有一点威慑作用,旁边一拥而上的鬼魂连看也不看自己魂飞魄散的同伴,对于他们而言,恐惧、忌惮与理智一起荡然无存,方才萧条的鬼街一瞬间被拥堵上了,密密麻麻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钻出来的鬼魂简直要把人的密集恐惧症都给勾起来。

    赵云澜来调查悬疑事件,压根没打算上演全武行,枪里的子弹很快就不够了。

    祝红变幻出了原型,一条巨蟒出现在群鬼中,一张嘴吞了四五个鬼魂,然而不够,更多的鬼魂飞快地缠了上来,更有攀上她身体的小鬼,一口咬在布满坚硬鳞片的蛇身上,巨蟒一抖,将它甩下去,成年人腰粗的尾巴重重地挥出去,在半空中就把那胆敢咬她的小鬼拍成了黄瓜。

    可是它们太多了,当年民间就有说法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一个个就像丛林里的蚂蝗,血肉、生气,它们全都要一口吸干净。

    四五只小鬼缠上了祝红,被甩下去,又扑上来,有一只甚至一脚踩在了巨蟒的七寸上,生生地用长指甲把她带血的鳞片剥了一块下来。

    随后凌厉的刀风袭来,那手里抓着巨蟒鳞片的小鬼被一把一掌长的匕首切掉了半个脑袋。

    更让人发指的是,它在飞快地消散在风中时候,竟然还伸着脖子企图去舔一口新鲜的血肉。

    持刀的赵云澜差点抓狂“这是怎么样的吃货精神啊”

    他一把抓住祝红的尾巴尖,轻轻一拉“缩小点,快”

    说话间,他一刀横扫了出去,一排扑上来的鬼魂被他以水果忍者连击一般的手段砍了头,赵云澜飞快地缩回手,在这个危机的时刻,他竟然硬是匪夷所思地找到了两秒钟的空档,把外衣脱下来抱在了怀里,颇有“头可断血可流,衣服不能弄上一点油”的舍命骚包特质。

    可惜祝红一想起他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件衣服,就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应声变成了一条只有一指粗的小蛇,钻到了赵云澜的袖子里,盘在了他的手腕上,赵云澜一弯腰,拎起狼狈成了一颗毛团的大庆,抬手甩出一张借风符,用打火机里一直没舍得用、仅剩的一点三昧真火点了。

    罡风与烈火立刻相映成辉,横扫出了一条火龙,整个鬼城当时就诠释了什么叫做“鬼哭狼嚎”,赵云澜揉了揉手背上被厉鬼抓出的三道指甲血印,没好气地说“血光之灾也不要应得这么快吧,那妹子坑爹呢”

    然而他说归说,一点时间也不敢耽搁,就着真火掩护,飞快地往外撤。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城门口,却蓦然发现,鬼城的城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关上了,赵云澜猛地回头只见饿疯了的恶鬼们竟然连真火也往肚子里吞,吞完的小鬼都变成了没有翅膀的鸟人,撑着巨大的肚子飞上天空炸了,但这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其他恶鬼的食欲。

    它们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恒河水浪打浪地往真火里冲,前仆后继的精神终于逆天了那火龙居然硬生生地被他们啃断了。

    大庆“喵嗷喵嗷”地尖叫了两声,用尖尖的爪子无意识地去勾赵云澜的头发“我操,怎么办怎么办”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还能怎么办,硬闯吧。”

    他说着,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手机,冲着千奇百怪的恶鬼群“喀嚓”了几张,又出离淡定地摸出镇魂鞭,把手机塞回了兜里“带回去当头像。”

    大庆尖叫“你疯了吗这时候还有心情拍照要不要和他们合影留念注明到此一游啊混账东西”

    “吵什么”赵云澜不耐烦地把在自己耳边哇啦哇啦乱叫的猫头按了下去,“这才哪到哪,老婆都跑了我还没怎样呢。”

    大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怀疑赵云澜已经被沈巍刺激坏了。

    有那么一瞬间,大庆从男人看似平静的脸上,找到了失恋后去蹦极的蠢货人类那种特有的释放感,它怀疑赵云澜把这当成了某种减压的极限运动凭借多年的了解,这种操蛋的事这货真干得出来

    三昧真火式微,火龙彻底断成了几节,在那有如丧尸围城拍摄现场一般的鬼魂群里,第一鞭镇魂鞭凌厉地劈开了鬼城中死寂千年的空气。

    赵云澜似乎能感觉到某种来源不明的力量充斥着他执鞭的手,一开始生涩,而后以极快的速度熟悉了起来仿佛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苏醒。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城门被人蛮力撞开一个人形的洞,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人头也不低地从那洞里迈步走了进来,一把托住赵云澜拿鞭子的手,镇魂鞭鞭梢一卷,就卷回到赵云澜胳膊上,被缠在他手腕上的祝红一口叼住。

    来人手中化出一把长刀,一刀出手,清道夫一样地席卷了小半个鬼城,地下所有的石砖都跟着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轰鸣,无数痴魂怨鬼成了他刀下的碎片。

    而后那人揽住赵云澜的腰,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赵云澜从城门的破洞里拎了出去,离开了鬼城的是非之地。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祝红又惊又喜,落地变回人形,叫了出来“斩魂使大人。”

    就听她的大救星斩魂使大人生硬地开口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云澜平静得诡异的表情终于崩溃,疲惫到了极点一样地松开了手,任肥猫大庆掉到了地上,接着他不分场合地走过去,一把抱住那被万人敬仰畏惧的黑衣人,哑声说“跟我回去。”

    可怜祝红刚刚由蛇变人,双脚还没站稳,见到此情此景,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被百万冤魂追杀,果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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