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遥远记忆中某个已经模糊了的身影。
愧疚与怜惜始终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凌松,不过两个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相处竟也意外的和谐。等到他已经渐渐习惯房间里有另一个身影存在,凌凌被轻轻环抱住的时候也不会再全身僵硬,日子已经到了元宵。
这场仗拖了太久,元宵之前是赶不上回都城了。
圆月如盘,高高地悬在遥不可及的夜空。
没有馅料,炊事官不知怎么竟也弄出了几个颜色还挺好看吃起来却淡而无味的圆子充作意头,兵士们高歌欢呼着围着火堆就着圆子下酒,吵吵闹闹中竟仿佛也有了些团圆的气氛。
凌松想起估计仍在帐篷中乖乖呆着、跪坐在软垫前等着他回去的凌凌软垫是发现青年总是温顺地垂着头跪坐着,初春地上还有些凉,恐薄薄一层地毯会让他寒气入体,特地 she 了只野狼剥了毛皮令下属制成的于是便令副官送过去一碗元宵。
凌松此刻心情其实十分怅然不如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不太开心。
他温柔可亲、才情横溢的旧友一家在多年前的这个夜晚被判谋逆抄家,株连九族。而就在那之前的几日,他们还相约元宵之后要去郊外的春溪边踏青。
那夜的火光映亮了皇城的半边天,也让他至此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在同一片天空下抬头仰望那圆如玉盘的月亮。
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它被血色染红的样子,每每心头怅痛无法自抑。
幸而自领兵戍边之后,他常常也不必回都城过节了。士兵们因为此事偷偷发牢骚的时候,他心里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
他实在不敢想起那个人了。每想起来一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呢。
想起那天晚上喝醉得厉害弄得凌凌可怜兮兮的教训,凌松今夜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沾太多酒水。
然而饶是如此,他本就愁肠殢酒,再加上军中的几个直系下属又一轮接一轮地敬过来,待到散席时也有不免几分神智迷蒙。
被扶着进了帐篷,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接过他小心地搀扶着安置在塌上。有人拿蘸了温水又拧干的毛巾细细地帮他擦脸,帮他脱下靴袜,解开领口的扣子脱下外衣,再妥帖地放平在床上,盖上毯子掖好了被角。
被这样妥帖地照料了,半醉半醒的凌松几乎要在这样舒适柔软的感觉中直接睡了过去。然而他毕竟心中仍坠着沉重往事难以忘怀,忍不住掀开眼帘看了看正照料他的人。
半张脸狰狞半张脸清俊的青年迎上他的目光,竟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安抚一般的笑意。
凌松看着这个笑容,竟然怔怔地出了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纤细的手腕,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洁白的毛巾从凌凌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沾上了细小的尘土和沙粒。
被拉上床之前,凌凌竟然还来得及低下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毛巾。
虽然把凌凌拉上了床,凌松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对他做些其他事情的意思。只是握着他的手腕,动作很轻地把他让到了床榻的里侧空出来的那一边位置,掀开被子拍了拍那一块地方,示意对方躺进来。
凌凌似乎有些惊讶。他被直接拉上床的时候没有显示出什么惊恐的样子,只是一直发着呆一般愣愣地任凌松动作。直到此时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小声道“将军,小奴还未洗漱”
“嗯”凌松现下不太清醒,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当即冷声道,“你说什么”
凌凌被他这么一吓当即面露惶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重复道“将军,我、我还未洗漱””
凌松面上的郁色消散了些,但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睁着一双映着烛火微微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凌凌被他看得耳朵微微红了起来,又觉得这样直接跨过将军去洗漱实在太过逾矩。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面对面互相看了一会儿。
直到凌松慢慢开始感觉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突然坐起身来。
凌凌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凌松却只是有些不满地一伸手将他扯进了自己怀里,强行将怀里这具有些僵硬的身体拽过来一起裹进被子里,一挥手打出一道真气灭了烛火。
“睡觉”感觉怎么这么麻烦的凌松撇了撇嘴,拉好被子盖住两个人,很敷衍地拍了拍被他强行揽在怀里的青年,像是在安抚什么不听话的小婴儿一样,动作却依然下意识地放得很轻。
一片黑暗中,安心地抓着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宝物入眠的将军并没有发现,被他搂在怀里的青年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用十分温柔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
第6章
凌凌发现将军这几日不大开心。
虽然和他说话时偶尔会笑一笑,但是大部分时间神情都是冷沉的,连话本也不看了。有一天晚上扎营的地方靠近深山,将军晚饭也没吃,只带着副官和几个亲卫骑着马去森林里转了一圈,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走进帐篷时整个人都带着冰碴子的气息和浓郁的血的味道,燃着烛火等他归来的凌凌被冷得打了个寒颤。
凌松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把他抱起来塞进被子里揉了揉脑袋让他先睡,自己出去洗了个澡又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等到凌凌半夜循着热源重新钻进他怀里时,发现轻轻拥着自己后背的那只手已经恢复了平日足够温暖自己的热度。
第二天起来,他听说将军昨夜猎了几只野狼,过了几日便收到了一张针脚粗糙的狼皮垫子。
凌凌抚 o 着垫子边缘灰白相间的毛。毛毛很长,被平放在地面上时能够淹没他覆在其上的整只手掌,跪坐在上面也比跪在地上要暖许多。
也想让将军开心一些啊。
凌凌默默想。
但是自己除了还有什么可以给出去的呢
这天将军沐浴完回到营帐内,凌凌如之前每日那样温顺地跪坐在塌前。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凌松能够闻到十分舒服的、非常浅淡的皂角香气。
凌松走到塌前坐下准备就寝,出乎他意料地是,白衣青年膝行着来到他脚边,像是犹豫了一下似的,轻轻将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塌边。
“嗯”凌松愣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地将他的两只手捞进自己的掌心,轻轻拢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微微皱起眉,“怎么这么凉,不是给了你一个暖炉吗”
“”被他这样一打岔,本来想要说的话几乎进行不下去了。凌凌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再一次鼓起勇气开口。
“请让我来服侍您吧。”
他终于改了自称,实在是可喜可贺。但是凌松感到却也欣的同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当下呆了呆,下意识地拒绝“不必了。”
这句话出口,他就感觉正被他轻轻握着的修长手指在掌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打算说的话实在太难以启齿,凌凌柔软的嘴唇都被抿到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而惹人怜惜,简直让人想让那薄薄两瓣沾上自己的颜色。
“我我洗过的。”
说出后半句的时候凌松简直觉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哭腔 “不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