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暗曲折的回廊, 踩着青砖铺成的路,陈满芝很快到了芳庭院。
周妈妈忙点上了灯,念平递上了陈雁瑶后面送过来的大康律例和杂记, 简单的用过晚膳后, 她遣退了二人。
房里烛火摇曳,少女的身影映在窗棂上, 她坐在桌子前仔细的翻开手里的书,一字一句的看着, 虽然很吃力, 但混沌的梦境却在这一刻被洗刷干净, 原本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里,此时消失殆尽,只是她眉眼之间却紧紧拧着, 像是迷糊却又清晰。
大康,临胡国近北鲜,却又和西夏交市,按版图像是元末却又更近明初, 而主宰着这个国家主权的却又似汉朝的汉高后,所以她迷糊。
这个朝代,女子以“三从”、“四德”为立身之根、“以夫为妻纲”为规范, 以“五常”为准则。
这个朝代,女子是辅助,不迈二门,以女工针黹为娱, 以生儿育女为重,一生被男权操控。
自醒来,有陈三娘的挑衅,陈大娘的冷淡,陈仲海的利用,老夫人的漠视,更是沈氏的恨之入骨,她恍惚、错愕、彷惶、迷茫,直到有人为她的不知所措摇摆不定送了命,所以她清晰眼下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大康户律有明以妾为妻者,则免。
陈仲海未除服而扶妾为妻,为什么没有被弹劾,且能安然无恙的
她合上书,后脑的疼痛俞来俞烈,这个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疼痛却像发了芽的树根,不断的在吸取着她的脑髓,每每一多用脑或是要想起什么,它便隐隐发作。
夜色幽静,月色清冷,房内的烛火依然摇曳生姿,只是桌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她闭了双眸只留了羽睫忽闪,她的呼吸轻快,嘴角留了一抹浅笑,像是做了美好的梦境一般,片刻后她眉宇紧蹙,神似痛苦,额间渐点的虚汗,摆平的双手也紧紧的攥起,蓄势待发的模样。
陈满芝确实做了梦,一个关于朱幕青的梦,初时她梦见两人耳鬓厮磨,瞧见他拿着那一枚代表爱情的戒指,身在满地的艳丽玫瑰花丛中求婚的情景,戒指熠熠生辉让她看不清他那时的神情。
而后,画面陡然转变,她梦见他们撕裂的喉咙,相互怒骂并诅咒对方,眼前的黑暗和耳里的鸣声阻断了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听不清他的言语,随即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将她的脖子紧紧的掐住,仿佛似恨毒了她并定要置她于死地。
她瞪大着眼,脑穴上的青筋暴起,张着嘴用力的呼吸,脖子上的手却加大了力度,让她慢慢失去了意识,她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这梦就像一张弥天的大网,在慢慢的收拢着,胸口近乎窒息的痛让她倏然惊醒,冰凉从脚底一直透至心口。
陈满芝醒过来了,就躺在床上,她的衣衫早已经湿透,掌心也留了被掐入的痕迹,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死了,至于怎么躺到床上的她竟然浑然不知。
她的心情似跌入谷底闷闷的落空,她醒了,整个人似打碎了困扰她已久的桎梏,滢彻通透,她想起了一些事,就比如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那一世她被朱幕青掐死了。
梦里她能感受到他的张牙舞爪,可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为什么要掐死我”陈满芝呢喃。
床榻上的纱幔已经被打起,日光透着窗柩洒在地上,点碎的光芒温暖潋滟,柔软温和的日风微佛,撩起室内的帘栊飞絮,透过粉色的幕帘只见大厅的门半推着,陈满芝眯着看了一眼便起身下了榻。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人伺候着就能自己把衣服穿好,她将隔在中间的幕帘打起,瞬时便有一股暖风灌入,她踱步走向门外,夺目的璀璨让她不自觉的将手背抬起将光芒挡在眼眸之外。
院内空旷影子缩在了她的脚底,她身着发白的月白色长裙静立在白石涌路上,身姿袅娜纤巧,似乌墨上触目的一片雪,晶莹透白。
“娘子,您起身了”念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满芝转身,看见二人驻立在檐下,念平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是身子还未利索,她面色有些枯黄,精瘦脸上的一双大眼透着满眸亮光,梳着双丫髻,两边髻上分别带了两朵粉色的珠花,上着浅紫的比甲下着青色的裤子。
她跟陈三娘一样的年华,只是跟着自己遭了些罪,瘦弱的身子就似一根残枝,随意就能将她折了。
陈满芝笑着应下,三人一同进了室内,念平给她将茶倒上,周妈妈便将封信递上,道“夜里娘子倒像是昏睡过去似的,老奴将您抱起都毫无反应,今儿一早,老爷跟夫人还有姜府的管家娘子一同前来,老奴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您,这不才睡到这时候。”
陈满芝接过信,看着信上落款处写着漂亮簪花小楷的三个字,方锦娴陌生的名字,她不认识,确切的说她很多人都不认识,便疑惑道“姜府怎么会给我来信”
“老奴也是奇怪的狠,前两天姜府还往老爷那儿告状来着,昨儿下午便遣人送了信过来,只是昨晚咱们回府太晚,故而今早才送了过来。”
陈满芝点点头,信封上的封蜡已经被撕裂,既然这信送到府上,那必定已经过了沈氏那边,她对信里的内容毫无兴趣,便将它搁置在桌子上,将茶蛊端起小呡一口看着二人道“我真的有睡这么死”
“是啊,怎么叫都叫不醒呢,周妈妈还差点吓哭了呢。”念平笑着接话,早上那情景着实惊着她们,还真以为又回到早些前的光景。
陈满芝转眸看着站在自己边上的妇人,她那有着纹路的眼角与她年纪的年纪不符,满眸的柔情,温婉柔静,她的性子跟元姨娘有些像,倒是比元姨娘多了一些抉择,她有些好奇林氏,她一定是个如何温柔的女子才能出两个如此温婉的丫鬟。
“让妈妈担心了。”陈满芝有些发懵,昨天也谈不上累竟然能睡得如此沉,倒让她生出一丝警惕来,她又对念平道“昨天让你查的事有些眉目了吗”
念平倒了茶递了过去,就道“你们走后,大娘子便将娘子您要的书给送了过来,待她走后奴婢又去了一趟马房,马房小厮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阿大去庄子后才进来的。”
“原先那马房的小厮刚好在,奴婢便按娘子吩咐的那样,将您给的耳坠扔在了地上,装作不轻易间发现,然后便询问了他,你猜他怎么说”
“没大没小的,快别贫了,说吧。”周妈妈点点她的额头,打趣道。
“是,奴婢这就说。”念平笑着继续道,“那小厮有些恼怒,以为我说他偷了府里的东西,于是便跟奴婢吵了起来,争吵过程中那小厮一口咬定说奴婢手里的耳坠定是流衫不小心掉的。”
是流衫陈雁瑶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她去马房做什么陈满芝满眸诧异,面上融了些阴沉,她原来只是怀疑沈氏,现在再想一想昨日出府时那车夫说的话,难道惊马之事只跟陈雁瑶有关
陈满芝想起那个眸底波澜不惊面若静水的女子,那个温和妩媚又淡定自若的女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伯府之事就这样要她就要自己的命会不会有点荒唐
只是不管是陈雁瑶还是沈氏,她现在都动不了。
念平徐徐道来,陈满芝看着她口干唇燥便给她斟了一杯茶,她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又道“奴婢后来告知他是自己弄错了,那小厮似乎有察觉便将奴婢赶了出来,最后奴婢将那耳坠送给他算作未来媳妇的添妆,他这才作罢。”
念平去马房这事周妈妈并不知情的,她瞧着陈满芝脸色有些不对,便问道“娘子,可是有事”
陈满芝盯着桌上的信封沉吟一瞬,随即抬头笑道“无事,只是让念平去问问看是不是那马有些问题,现在想来是没有的。”
缰绳的事周妈妈跟念平并不知情。
“那就好,只是阿大已经被遣去庄子,要不然老奴倒是想问问那日下午的事。”周妈妈想起那天下午她跪在春晖院里的情景,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低吟道“娘子也是,现在醒来倒没有以前那般粘人了,老奴这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陈满芝笑着将桌上的信拾起,一边打开一边道“妈妈说的哪里话,不论何时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代替,我总归是要长大的。”
“是啊,周妈妈,娘子现在不挺好的嘛,以前那样才不好呢,总被人欺负。”念平突然觉得和她一起长大的娘子,现在的样子才是她本应该拥有的,有自己的主见又能独立,最主要竟然还会给自己治病,虽然她这身医术来得有些奇怪,不过小时候她常在林府小住,在那时候学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这样子,很好,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