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回到家中,心不在焉地煮了午饭,大哥二哥都还没回来,饭桌上便只有婆婆和两位嫂子。连枝吃了半碗饭,便没了胃口,恹恹的想回房去。
“亲家回去了吧”韩方氏问道。
连枝点点头,应了声“是”。
韩方氏吃了口饭,想了想,说道“病好全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应该不会再复发。”
“那便好,你也不要太担心,才不过几日,我瞧着你瘦了不少。”韩方氏道。
连枝心下感激,点点头,勉强吃了剩下的半碗饭。吃罢了饭,连枝在院子里坐着发了会儿呆,大嫂抱着盈盈坐在旁边玩儿,她见着母女俩亲亲热热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了些,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回房后便伏案作画,连枝画起画儿来是不看时间的,待她再放下笔时,已然是月上中天,泠泠月华从窗外潜入,柔柔地笼罩着连枝。
连枝叹了口气,收拾了桌子,躺倒在床上,望着床顶出神。
今天在书店里听见的事情应该不会是啸之。
初听到时,连枝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气又怕,心下慌乱得很。但回过头来想想,她便只想拍自己的脑袋了。
怎么可能是啸之啸之并不是这样的人啊。莫说今生啸之已经喜欢上了自己,便是前世他们没有感情之时,啸之也从来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过,追求者众多,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真是他,那除非他是被鬼附身了。
连枝拍了拍脸颊,对自己道“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
只是,那两个职员说的什么大作家,情况与啸之也实在是太像了,还说是什么“生”的杂志社编辑,她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悟生。
思来想去,连枝脑中一阵混乱,直头疼,索性不再去想,起身洗澡去了。
洗完澡再躺下时,她数了数手指。
啸之应该快回来了。
怎么办要怎么与他和好呢
分别了这么久,再见面时会不会都生疏了他有没有生自己的气呢
想着想着,连枝不禁蹙起眉头,只觉得身心疲惫得很,眼皮越来越沉,缓缓阖上了双目。
罢了明儿再想吧。
第二天一早,连枝就去了趟悟生杂志社。原本是想去看看祝康华的专栏做得怎么样,顺便问问第一期文章几时登出来,没想到刚走到杂志社门口,便听见隔壁一阵哭天抢地。
连枝脚步一顿,歪头瞧了瞧,便见一大群人围在隔壁一座小楼前,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连枝仔细看去,原来是隔壁的一生杂志社。说起来,这家杂志与悟生颇有渊源。原本一生是上海的一家杂志,后来因为老板的私人原因,搬迁到了泸城,地点就在悟生隔壁。还是悟生开了半年多以后,它才来的。
两家杂志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生”字,而且办公地点也紧紧相贴,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不过还是有不同之处,悟生专注时事评论和翻译外国作品,偶尔也会刊登一些时风小说和杂文,而一生则以刊登浪漫诗歌和小说为世人熟知,小说主要走鸳鸯蝴蝶派的风格。一生杂志的总编辑朱红若便是写这类诗歌和小说出名的。
连枝脑子里转着几个念头,隐隐好像知道了什么。她犹豫着走过去,挤着人群进了一生杂志社的办公楼里。
“你们必须给个说法我好好的丈夫,被你们撺掇着去了趟北平,如今就不回来了我找谁哭去”
女人身量不高,穿着旧式的墨绿袄子,乌黑百褶裙,阴沉沉的一身衬得她人有些憔悴,蜡黄的面庞上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底带着愤恨和不平,仿佛有火焰要喷涌而出。
连枝看过去,正好对上那女人转过来的视线,猛地被她眼底的愤恨烫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心惊肉跳。
那女人却没有注意,只是继续愤愤不平“我早说过,早说过的,男人离了家,心就野了都是你们这群王八蛋天天哄他走哄他纳小老婆你们当我不晓得吗我呸你们这群烂泥一样的东西,粪坑里出来的,又脏又臭,还有脸装什么斯文我今天非撕了你们的嘴脸不可,也叫大家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围观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人吹了个口哨。
她身边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还有两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都是一生的职员,脸上都带着怒色,有人想抓住她不让她乱叫,却被甩了一个耳光。
“再碰老娘一下试试”女人唾沫星子飞出来,往那人身上狠狠喷去。
“朱太太,你不要太过分”那被甩了耳光的男子捂住脸退了几步,像是从没见过这种架势,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你在这里闹,我们可是能报警的”
朱太太却不怕,气极反笑道“那你们就报警去吧去啊,叫警察来啊也好评评理,看看你们是怎样哄走人家丈夫,怎样逼我们孤儿寡母的我两个儿子现在就在家里,大不了我这就带他们跳河去,到时候害死我们的就是你们”
“你你”那男子咬牙切齿,颤抖着指了指朱太太,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旁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皱眉道“朱太太,别说这样的话,红若不是说下个月就回来吗你这闹得哪一出”
朱太太斜眼看他,恨道“下个月回来哈哈,他在那边养小老婆,你们都当我不知道吗要不是我那边有亲戚写信回来,说朱大作家要结婚了我现在还真要被你们蒙在鼓里了”
西装男人见状,只得住了口,摇摇头,向围在门口的众人说“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朱太太怒道“别啊,这就让大家走了你们还没给我一个说法呢我告诉你,朱红若不回来,我就天天来你们这儿”
“你向我们说这话有什么用我们只是朱先生的下属,他要去哪里,我们哪儿管得着。”穿长衫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发了话。
旁边有人附和道“你想怎么样就直说吧,你天天来闹也没用,你在这闹,朱先生也不知道啊。”
朱太太猛地喘了几口气,咬牙道“行,你们给我拍封电报,无论如何让他滚回来我就走人,再也不上你们这儿了”
朱太太气冲冲地走出一生杂志社的大门时,差点撞到人,踉跄了一下,她怒火中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连枝磕着墙角,顾不上膝盖发疼,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没看路。”
朱太太见是个干净漂亮的年轻太太,又是规规矩矩的旧式打扮,心头顿时消了些气,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算我倒霉。”
连枝低头道“真对不住”
朱太太瞟了她一眼,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料定是方才见识了自己的彪悍状,不由好笑“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连枝急忙摇头“不是,我是过来找人的哦,我是去隔壁悟生杂志社。”
朱太太闻言抬头看了看,果见旁边楼上高悬着一个招牌,悟生杂志社。
“哼,这家的编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群大作家都是一个样子。”朱太太冷笑道。
连枝一愣,心里有些不舒服“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
朱太太扬眉道“我怎么不能这么说这家是不是有个编辑叫韩先来着”
连枝微微点头。
“那我可没说错了,他就是准备给朱红若和那个小狐狸精证婚的好人。”朱太太越发的生气,向杂志社的大门狠狠啐了一口。
“”
连枝目瞪口呆,半响,才缓缓说道“什什么”
辞了朱太太,连枝站在杂志社门前徘徊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恰巧碰见一个眼熟的职员,平时总在啸之手底下工作的杨正。
“你能帮我拍封电报到北平吗”她问。
杨正认得她,闻言笑道“韩太太是想联系三先生”
连枝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
啸之绝不能给朱红若做证婚人。从朱太太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连枝惊怒交加,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平去质问。
朱红若抛下家里的妻儿,跑到北平娶新人,这是没有良心的缺德事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希望啸之助纣为虐,否则她好吧,虽然暂时想不出什么惩罚他的举措,但她是一定要阻止的。
杨正答应帮她尽快把电报发出去,连枝这才稍微安了心,也没心思再关心其他事情,只向祝康华问了个好,便回了家。
夜里洗漱完,松松爽爽的躺在床上,本应该舒服地睡个觉的,连枝却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朱红若这种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见得太多了。虽然也能够理解他们不甘心困于包办婚姻的心情,可是抛妻弃子究竟是不对的。既然不爱,就别碰人家,别让人家怀孕啊。
有本事,就像前世的啸之那样,对不爱的“妻子”敬而远之,要是“妻子”愿意离婚呢,就离婚,不愿意,你就养着她呗。彼此清清白白,没爱情也没牵扯,该对她好还对她好,两个人都舒服好吧,还是连枝更舒服些。
念及此处,连枝不由感叹,自己还真是好命,所幸碰到的是啸之,两辈子都没在婚姻里吃过一点亏。
这样琢磨着,还真有些想他了不知他在北平过得可好那里的饮食吃得习惯吗
忽而想起他要给朱红若证婚的事情,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回来可有你好看的”
连枝磨了磨牙,忽然听见门响了一下。她心里咯噔一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咔”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
连枝心下一片慌乱,各种恐怖的猜测涌上心头,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几乎不敢呼吸,只露出两只眼睛,往那边看去。
一个黑影闪将进来,步伐很轻很慢。
连枝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见那黑影慢慢摸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取了一件衣服出来。
“”
似乎不太对劲。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脱着衣服,连枝目瞪口呆,半响,眯了眯眼睛,猛然掀开被子,打开了床头的灯
“”
四目相对。
啸之愣愣地看着她,手还放在自己的领口上月白长衫已经被泥水溅成了花衣裳,他左脸上还沾着些泥巴,但猛一看还算干净,显然是洗过了,可知原来的样子有多狼狈。
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连枝心底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你是从泥坑里爬回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啸之为什么我的出场方式这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