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回到家时,唐姨刚刚做完中饭,薛歌萍不知去哪儿了,只有老太太与莉娜吃着。
见连枝进来,莉娜招呼了一声“连枝,来吃饭。”
连枝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洗过手才上了桌。老太太沉默地吃着菜,见她坐下,只略抬了抬眼皮,没吭声。
连枝喊道“娘。”
“嗯,阿先他们吃午饭了吗”韩方氏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知道。”连枝低声道,“我没见着他们。”
韩方氏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生气,来了一句“你倒很忙。”
连枝默然不语,知道不是顶嘴的时候。
倒是莉娜左看看,右看看,摸着肚子笑道“婆婆,连枝,你们怎么不吃啊可是我的baby饿了,要吃了。”
说着,她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韩方氏看了莉娜已经挺起来的肚子,神色稍微柔和下来,心里又像今早那样觉得有些疲倦了。
“罢了罢了,吃吧。弄得我倒像个恶婆婆似的,儿子媳妇都讨厌。我也没什么说的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分寸,”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省得阿先又来说我。”
连枝咬了咬唇,小心应了一声“是”。
她闷头吃着饭,心里却在走神。别人家,都是媳妇苦恼于怎么跟婆婆打好交道,连枝嫁给啸之后,却从没做过这种事。因为啸之不止一次说过,她是因为他才待在这个家里的,所以他不会让连枝受委屈。
啸之总是说“你不必担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娘那边我会去说的。”
虽然他也常常会被婆婆骂,可是带给她的永远是好消息。像是今早,连枝出门时,没被婆婆说,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定是啸之出门前,找老太太说过什么了。
念及此处,不由得又想起啸之的种种好处,心下愈发愧疚难当。连枝心不在焉的吃了饭,便把自己关进房间工作。她昨天便与美术老师请了两天假,刚好祝康华要求的也是两天内画完。
左右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还是先专心工作吧,祝康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她一定得做好。
连枝喝了口茶,调整一下呼吸,便翻开了祝康华给她的那篇文章。
文章主题为论妇女之地位,笔者正是祝康华本人,她写得一手极漂亮的钢笔字,引人入胜。
祝康华先是用吴文秀事件引出话题,接着引申了中国古代几桩类似的案件,发出议论。文章以小见大,尖锐的指出中国历朝历代妇女地位之低微,直至今日,结束了封建王朝统治的中国,女性仍然受着压迫。
文章洋洋洒洒,一针见血,连枝一口气读来,只觉如梦初醒,心中愤慨不已。
连枝合上文章,又拿起底下的纸,把祝康华的要求和想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立即铺纸作画。
祝康华是希望她能够画一幅漫画,通过滑稽的形象来讥讽那些控制女性,把女性视作玩物的人。连枝提笔斟酌了片刻,垂头认真画了起来。
这一画,就画了大半日。再抬头时,窗外只剩一片金色的残阳,冷冷清清地映着碧绿的葡萄架子。
连枝推开窗,缓缓呼出一口气,再低头看自己的画儿。
上面画了一个缠小脚的古代女子,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她的小脚被链子紧紧锁住,链子分成好几条,被旁边一群人攥在手里。
这群人里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若不是生得肥头大耳,便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连枝用夸张手法,把这些人的头画得比身子小上三四倍,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无耻的笑容,两眼眯眯,滑稽至极。
连枝看了一会儿,不由得蹙起眉头。
这不好,太浅薄了,没有贴切到文章的内核里,还得改一改。
她放好画纸,推门出去吃饭。唐姨已经做好了晚饭,吃饭时一家人都在除了啸之。
连枝虽然老老实实地捧着饭碗不说话,但架不住四周投来的目光。她硬着头皮看过去,只见老太太、薛歌萍和莉娜都眼底都带着疑惑,韩立之和韩鸣之倒没有,想是啸之与他们说了。
只是不知为何没与婆婆说。
“阿先怎么又不回来吃晚饭日日如此,别把身子熬坏了。”韩方氏沉声道。
连枝只得说道“他说工作忙,这几日索性搬到杂志社去了”
“什么”韩方氏道,“几时的事情,怎么没与我说”
韩立之却道“今早才决定的,三弟他就是忙,忙过这几日就回来了,娘你不要大惊小怪。”
“帮媳妇儿说话就勤快,不回家也不跟我说一声。”老太太念叨了两句,长吁短叹。
众人听得头疼,劝了两句,韩方氏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莉娜肚子里。
“这么大了,也不知是男是女,过几日找人瞧瞧才是。”韩方氏看着莉娜的肚子道。
莉娜听得一头雾水,转头去看鸣之,鸣之无奈道“娘你真是的这有什么可看的,是男是女都一样。”
韩方氏又摔了筷子“我自己的孙子还不让我看行,我不管你们,再不管你们了省得讨人嫌”
说罢,她果然扔了碗便回房。老太太身体硬朗,快步往房里走去,众人竟还来不及拦,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这么一闹,大家都没了什么胃口。韩立之道“娘年纪大了,性子跟小孩似的,多迁就她吧。”
韩鸣之颇有些苦恼“是我的错,我不该开口。”他和母亲总是说不了两句好话就要吵起来的。
韩立之摇摇头“也罢,这不怪你。”
吃罢晚饭,连枝又躲回屋子里继续工作,一张画儿左改改,右改改,总是不满意,直至天彻底黑下来,连枝才放下笔。
嗯,差不多了,明天再描一描便可以交了。
连枝把原稿彻底推翻,另画了一幅漫画。画上是一本大大的女诫,书缝间夹着一个神情哀切的女子,那厚厚的书页将她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连枝将画儿收起来,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她走到老太太房门前,眼见得灯还亮着,心下了然。连枝进厨房煮了点粥,又取了些可口小菜,端到老太太房前,敲了敲门“娘。”
韩方氏恹恹地打开门,扑鼻而来便是浓浓的米香,老太太一愣,便见连枝含笑看着自己。
“您今晚没吃好,来吃些宵夜吧。”连枝说着,把粥端进屋里。
啸之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劝老太太。她也想要为了啸之,去讨婆婆一个欢心。
各退一步,家里方能和睦。
连枝与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听韩方氏说啸之幼时的糗事,一直谈到半夜。
老太太心情略微好了,神色柔和许多,安然睡下。连枝回到房里躺下,心想“其实婆婆倒未必真想管我们的事,只是要人关心她,记着她罢了。”
她阖上双目,有些不习惯独睡一张空荡荡的大床,不过实在太困了,竟没再想到啸之离家的烦心事。只是迷糊间,恍惚记起前世,自己也是这样守着一张空床,睡得却很安稳。
是因为有啸之同在一个屋檐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有他在,总能让她安心。
连枝渐渐眯起眼睛,心想“我好像知道了”
这厢的人沉沉睡去,杂志社的办公室里,却有一个人仍奋笔疾书,夜晚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啸之偶尔写得累时,便抬头看看桌面上用相框裱起来的一张画儿,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只觉得又有了力量。
那是一张铅笔漫画,画着个浓眉大眼,戴眼镜穿长衫的教书先生,黑发浓密,眉型“正直”。画得歪歪扭扭,眼睛一大一小,显然是初学者的作品。
画儿的右下角,被人用钢笔添了个极为漂亮的“ove”。
作者有话要说 谁还记得这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