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走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低头慢慢迈着步子。啸之哂笑着跟上去,她便加快脚步,把他甩在后面。
“”啸之心里那个悔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敢胡说八道吓她了。从前天晚上啸之吓了她之后,这丫头就一直躲他远远的。
昨天夜里他起来喝水,看见她躲在被窝里直发抖。
看来是真吓到了他也不知道她原来如此胆小。
当时啸之轻咳了两声,想过去安慰安慰连枝,结果他一靠近,她便抖得更厉害了。啸之拍了拍她的被子,柔声道“连枝”
只听被子里传来一声尖叫,连枝迅速掀开被子给了他一拳
“嘶”她手劲真不小。
“”
大眼瞪小眼,两下无言。
半响,啸之有些心虚“是我啊。”
连枝脸色发白,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倒头又睡下。
啸之深深叹了口气,思绪回到眼前。他手里提着太多东西倒不是累,而是走路不方便,连枝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甩在身后了。
今天是连枝归宁的日子,无论如何都要在去到孟家前和好。想着,啸之又加快脚步,喊道“连枝,你慢点”
连枝终究心软,忍不住回头瞧了两眼,只见啸之一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提着大包小包,行动不便,甚是狼狈。她低头嘟囔了几句,小跑回去帮他拿东西“给我拿些吧。”
啸之眼睛一亮,浅笑道“你不生气啦”
连枝蹙眉,犹豫半响,说道“我没生气,只是你以后不要吓我了。我不像你是大才子,我没学问没见识,最容易信这些。”后半段话听起来倒像赌气。
啸之听了,不由摇头道“不要妄自菲薄,谁说你没学问没见识了你也是念过书的对了,这几日我给忘了,你想不想回开源继续念书想的话我带你去办手续。你不是喜欢学画吗我送你去李先生的班里。”
连枝愣了一下“当真我自然是想的,只是”
“娘那边我去说,你不要怕,喜欢念书,就好好念。”
连枝忍不住笑了,梨涡浅浅,一个劲地点头“谢谢你。”
啸之抿抿嘴,只道“谢我做什么,你的事情本就是我的事情。”
连枝心中一动,讶异地抬头,却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觉得此话有任何不妥之处。
或许啸之是把她当成朋友了吧
回到孟家,父母早就在大厅等候了。进了大厅,孟氏夫妇照例问了他们几句,孟章氏便拉着连枝回房里说体己话去了。啸之留在厅内,与孟振云交谈,岳父见女婿,啸之又是口才极好的,几番话下来,绕是孟振云这般古板严肃的人,也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孟章氏拉着女儿回到房中。连枝望着屋内陈设,与出嫁时并无两样,心中甚是感慨,虽只分别了几天,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姑爷待你好吗韩家人待你如何婆婆怎么样”孟章氏有满腔的关切和疑问,倒了杯热茶给女儿。
连枝喝着茶,热气熏得眼眶泛红“啸之待我很好,婆婆和其他人也是,娘,你不用担心我。”
孟章氏信得过韩家人的名声,只是终究要听到女儿亲口说才肯放心。听了这话,她便松了口气,道“你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虽乖巧,却也容易遭人欺负。爹娘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不知操了多少心,这几日辗转反侧,夜里都在琢磨这个。如今你有个好归宿,我们便可放心了。”
连枝微微点头,握住母亲的手,说道“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和爹的。”
孟章氏却摇头“你嫁了韩三,就是韩家人了,哪有新媳妇老往娘家跑的道理你婆婆会怎么想规规矩矩的当你的韩太太,讨丈夫和婆婆的喜欢,爹娘便放心了。”
连枝垂头不语。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成亲了,便是别家的人了。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她是爹娘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韩家孟家,都是她的家。韩家人待她好,孟家人是她的亲人。为何不能两全呢
孟章氏叹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又说了好些话,半天才引得她露出了笑颜。母女俩又亲亲热热的唠起了家常。
说着说着,孟章氏提了一句“你表姐也快出嫁了,下个月初。如今哪儿也不去,房门都不出,天天就是学女工。”
连枝奇道“下个月怎么这么快”算算日子,距离阮秀原本的婚期应该还有半年多啊。
孟章氏道“谁知道,只听说那男方留学回来时嚷着要退婚,被他爹揍了一顿,就老实了,未免夜长梦多,自然越快越好。”
连枝摸着下巴想了一下,上辈子听阮秀说她的丈夫霍正,字怀庄,此人早年读书时很不老实,曾经在国外有相好,想必退婚也有这个缘故。只是挨一顿揍就老实了怎么也不像他的作风,在阮秀的描述里,他应该是个行为极其奔放前卫,做事从来不顾后果的新青年当然,最后霍怀庄还是败在了阮秀的拳头之下。
有空能去看看阮秀就好了,自从退学以来,她俩好久都没见过了。连枝默默地想,阮秀虽然粗枝大叶,却豪爽得可爱,她总有种让人开心的能力,这也是霍怀庄最后安心跟她过一辈子的缘故吧。
出来吃午饭时,便见啸之正和孟振云聊得起劲,翁婿俩聊文学,聊时局,聊她连枝见啸之瞅了自己一眼,眼神怪怪的,带了几分促狭。
“”连枝赶紧钻进厨房帮忙端菜。
饭桌上孟振云又嘱咐了啸之夫妇几句,显是有些醉了,摇摇晃晃地向啸之敬了一杯酒“贤婿,连枝就交给你了。”
啸之赶紧端起酒杯“岳父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连枝的。”
“连枝有些笨,有做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
啸之笑了“怎么会呢,她很聪明。”
连枝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么今天的父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揉了揉眼睛,看看父亲,他倚在椅子上,青丝间已经夹杂了几丝白发,面容依旧古板严肃,却早已不是记忆中永远强硬的样子了。
啸之和父亲喝酒聊天,母亲在旁边笑着跟她说话,连泽跳下椅子跑过去跟另一桌上佣人的几个小孩玩。
真热闹,可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大约是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终究会消失。
大约是因为她知道结局并不好。
大约是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从幸福圆满到家破人亡了。
连枝低下头,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拳头,半响,又缓缓放松。
绝不能让大家继续上辈子的路。
绝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