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带着连泽早早的进了剧院,姐弟俩头一回看话剧,虽还没开场,但看看周围的环境也新鲜,连泽眉开眼笑。可惜屁股还没坐热,乳娘就寻了过来。
“夫人说要少爷回去吃药,小姐”连泽身体弱,平时吃药跟吃饭一样频繁。
连泽挣扎着不肯走,连枝也有些犹豫,问道“这么要紧等看完再有不行吗”
“药已经熬好了,得趁热喝。是我不好,先前竟把这个忘了。”
乳娘把哭哭啼啼的连泽抱回去,连枝无奈,只得自己坐下。
等了一刻钟,周围的观众席陆陆续续坐满了,连枝站起来张望一眼,沈菁和啸之还没来。
她蹙着眉坐下,忽然见前面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枝定睛一看,正是啸之。他穿着最平常的黑色长衫,身形潇洒。
就差沈菁了
连枝左顾右盼,却一直没等到期待的身影。“怎么回事”她正嘟囔着,话剧却开场了。
还没待她反应,却发现啸之始终只是站在旁边,此刻见话剧开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连枝赶紧低下头。
再抬头时,眼前却已没了啸之的踪影。
“咦人呢”连枝惊道。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连枝回头,只见啸之正看着自己“你是在找我吗”
阴谋被识破是什么感觉连枝说不出,她咬着唇吞吞吐吐地为自己狡辩“好好巧哈,先生。”
啸之可不傻,他打量了她两眼,作严肃状“约我来的人就是你吧可是你把那封信放到我桌上的”
他沉着声音,和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截然不同,连枝吓得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啸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连枝慌得不得了,想叫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却听啸之悠悠道“话剧已经开始了,别站在这里,会挡到别人的。”
连枝猛然回头,果见后排的人都盯着自己,眼光古怪
她赶紧坐下来。
啸之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一会儿,忽然又回头看着连枝。连枝心里一个激灵,心说他不会猜到自己的计划了吧不对,沈菁还没来啊。
啸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慢慢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倒是过来呀。”
为免吵到别人,他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无奈。
连枝回头看了看,后面并没有他认识的什么人。
“是在叫我么”连枝瞪大眼睛。
连枝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居然和啸之坐在一块看话剧
“实在太诡异。”连枝心道,斜眼看了看身旁的啸之。他正专注的看着台上,唇边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
沈菁到底怎么回事,平时她是很守信用的,这次居然没来连枝瞧了瞧门口,默默叹了口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啸之不知道自己准备给他拉红线。连枝又斜眼看了看啸之,他仍专注的看着台上,唇边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
他大概以为是她想约他出来看话剧
连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跟着认真看起了话剧。不得不说,这洋戏确实不错,虽然服装布景都怪怪的,表演方式也很奇怪,但耐心看还挺有意思的。
连枝看着看着,便想起春芽社来。社长已经选了出来,是一个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同学,叫“林慕丰”,副社长是沈菁。演讲那天连枝也去听了,这两个确实讲得好,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也不知春芽社什么时候搞演出,她要是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多有意思呀。
连枝这厢发着呆,啸之却看到了别的东西有个小孩提这个篮子走了进来,原来是卖炒花生的。
他个子很小,啸之看着他,估计和讲台差不多高,年纪肯定很小。小孩怯生生的,提着篮子在剧场周围走了一圈,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有些呆气。生意似乎不太好,一圈下来小孩只卖出两包炒花生,但苍白的小脸上也总算有了点笑影。
啸之冲他招了招手,小孩一溜烟地窜过来。
连枝听见身边有响声,顿时从沉思中惊醒,看见啸之在跟小孩买花生,愣了一下,也掏出钱买了一包。
啸之要替她付钱,连枝笑着摇摇头,只道“我买回去给弟弟吃的。”
又低头在自己书袋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张前几天画的漫画,是一条吐泡泡的鱼儿。连枝把漫画送给小孩,小孩羞答答的接了,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啸之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连枝把花生放进书袋里,准备拿回去哄阿泽。突然眼前有什么东西晃过,她定睛一看,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心里放着几颗剥好的花生,往上看去啸之正微笑的看着她“吃吧。”他边说边把花生倒到她手里,又继续边看话剧便剥起了花生,而剥出来的花生,无一例外,全部到了连枝手中。
连枝愣愣地望着他,又低头瞧瞧手里的花生,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来没人这么体贴过她。
前世虽然他俩也在一起,且啸之为人绅士,对她照顾良多。可是想也知道,两个连话都说不上的人,即使挂着“夫妻”的名头,又能有多亲近呢
“不想吃”啸之见她半天没动静,低头看了看她。
连枝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伸手拿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咬下去是满口生香。
啸之问道“好吃吗”
“好吃。”连枝垂下头。
他剥的花生,原来这么好吃。
这场茶花女演得很成功,啸之看得津津有味,结束时,还主动上前与演员交谈。他带着连枝跟演员们请教了不少关于话剧的东西,想着以后春芽社排话剧也许能用上。
“韩先生要是需要,可以来问我们借道具。”演茶花女的是个极俊美的青年,他说话利落,十分爽快。
啸之自然高兴“那就先多谢了。”
退场后要收拾台上道具,啸之也顺手帮忙扛了点东西他把沉甸甸的一张大洋桌扛在肩上,抬腿就走下了台,一气呵成,没有抖过一下。连枝看着,心中叹服。
啸之忽然蹙眉,低头看了看手心,连枝心头一跳,立即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低头查看“怎么了”
只见啸之手心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殷红的鲜血正往外渗,看着还有些触目惊心,想是刚刚搬桌子的时候被桌脚划到了,那桌子是钢的,又是道具,做工糙得很。连枝皱起眉头,急忙翻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他包起来“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了,划破点皮而已,它自己会好的。”
连枝抬头关切地看了他一眼“那也该涂点药酒吧。”
啸之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像这样的小伤,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受的不少,每次都是放着不管,让它自己愈合。可此刻连枝这么轻声细语的关心着,竟让他觉出疼来,只觉得伤口火辣辣的难受,心里却痒痒的。
连枝去问剧院老板要了点药酒,他们就坐在空荡荡的舞台前涂药。
啸之老老实实地伸手出来,连枝拿着一点棉花,沾了药酒,小心翼翼地给他涂了起来。冰冰凉凉的药酒沾在伤口上,伤口顿时刺痛起来,啸之忍不住“嘶”了一声。
“很痛吗”连枝赶紧停下来,低头往啸之的伤口轻轻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就在掌中,像是柔软的羽毛拂过,有些发痒,啸之没由来的矫情了一下“是有些痛”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啸之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母亲去外地读书,留洋时年岁也不大,普通人家的孩子尚在父母身旁撒娇时,啸之已经学会独自生活。
他一直以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形象示人,在学界里,同僚中,都是出了名的“万事通”,基本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过脆弱的一面,此刻竟然破了戒,而且还是在自己学生的面前。
可是她是连枝。
啸之看了看正在专心给他呼伤口的连枝。
他转了转眼睛,低声道“近点。”
“嗯”
“吹近点可以吗”啸之的耳根心虚的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出来时,啸之主动提出送连枝回家“我骑自行车带你吧。”
他从剧院旁推出架黑色的自行车,连枝知道他会骑自行车,可是以前从没见他骑过。她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什么”
啸之一时语塞,握紧了手柄“我”
连枝紧紧抿起嘴,垂下眼帘。若是没出意外,跟他一起看话剧的应该是沈菁。啸之会不会给她剥花生,会不会骑车送她回家
应该会吧。
他们会更聊得来,更亲密,更相配。
他们本来就该是一对啊。
今天是个意外,该适可而止了。连枝笑了笑,抬头说“今天已经晚了,先生送我的话,不太合适,叫我家里人见了恐怕要多想。”
啸之的身体僵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又是长长的沉默。半响,他似乎笑了一声“是啊,不合适。”
他怎么给忘了,自己的婚事,哪里由得了自己做主
明明前几日就决定要断了念想可是今天一发现约他的人是她,他就忘了形。
啸之垂下双目。
连枝向他道了别,转身欲走,忽听啸之低声道“连孟同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连枝回头。
“你今天为何要约我”他直直的看着她,眼底隐隐带了几分期待之色。
连枝却没有发现啸之的异样。她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是为了给他拉红线。
斟酌片刻,她鼓起勇气撒了个谎“我我仰慕先生的才华,想让你教我写文章,但又怕你拒绝所以所以想贿赂你。”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她自己也觉得编不下去了
啸之的神色变了变,他生性多疑,早已看出她在撒谎。
为什么要撒谎
难道果真是因为喜欢,不好意思说
“仰慕先生”这句话她说时的表情确实不像有假
连枝见他似乎在发呆,便趁机溜了“那我先走了,先生再见。”
啸之从深思中惊醒时,身边已经没了连枝的踪影。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黑色长衫衬得身形挺拔潇洒,啸之轻轻拍了拍袖子,慢悠悠的骑上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他要回去退婚。
一定要退。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