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的是,那些原本准备低价盘出的药材,在这几日里用得极快,又教许大夫先拿走了一部分,待到那只铁公鸡来时,药材已所剩无几,把那只铁公鸡气得连毛都竖了起来,扭头便要走,出了门想想又不甘心,回转身来又跟曾大夫砍价,曾大夫本就累极,哪有精力在这上面再跟这只铁公鸡计较,英儿也忙得有气无力,终是没争过铁公鸡。剩下的药材便以市价的五成价格给了铁公鸡,铁公鸡犹觉自己吃了大亏, yin 着脸当场就将所有药材打包带走,隔天又来,跟曾大夫议定把药柜、药具也以极低的价格拿下,又过一天便叫人来都抬走了。
短短八、九天的功夫,回春医馆里一下子空荡荡,夜深人静的时候,曾大夫提着油灯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手掌抚过落漆的墙柱,那粗糙的触感夹带着儿时的记忆,猛冲上心头,便是一阵不舍心酸的感觉。咬住了牙,喉咙里却逸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仿若自嘲,他做错了什么只是爱了一个不当爱的人昔日名扬天下的赤圣手,竟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要到处躲藏,十年前他还有一个家能躲,而今连家也没了,他又要躲去哪里
身体顺着墙柱缓缓滑坐在地上,油灯挨着墙放着,他用双手蒙住了脸,再不能维持白日里的轻言浅笑,他不愿叫旁人瞧出他的无助与懦弱,更不愿叫英儿轻视了他这师傅,当年的他父母新丧,身染脏病,是那般痛不生,几寻死,若不是捡着了英儿,若不是当初这不知事的娃儿纯真的笑脸抚了他,又怎能去了那厌世之心撑过这些年
这般想着,他的神思便渐渐飘忽起来,朦朦胧胧也不知是睡了会儿还是想出神了。待他感到身体传来阵阵麻痛,才将脸从手中抬起,眼前明晃晃,竟是天亮了。明亮的光线从门缝窗隙中穿 she 而过,便似要将人心也照亮般。他发着怔,面上的表情却渐渐缓和,竟有了一丝云淡风轻嘲笑意,罢罢罢,无可留恋,亦无从伤心,一切皆已去,大不了,从今后,他与英儿,踏千山,寻万水,再找一处安宁地,挂一杆医幡,总不至于饿死便是。
想通了,曾大夫只觉着自己这是自寻烦恼来,便要起身,才发觉身体沉重如铅,竟是起不来身,抚额轻叹一声,怎就忘了,这缠身多年的毛病,人都说曾大夫怪脾 xing ,爱赖床,医有方, xing 凉薄,他们又怎知非是他爱赖床,而是不到日上三竿,他的身体便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听使唤。能医,百病又如何,他终是治不了自己一身心结。
无奈,只能等。终于等来了还在揉眼睛的英儿。
啊师傅,您怎么坐在这里
没什么,夜里起来瞧瞧,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曾大夫伸出手,让英儿扶他起来。
英儿怀疑地瞅瞅曾大夫,少年人力气没长足,虽说曾大夫只是中等身形,却也叫他下足了劲才扶回了房里,把被子盖在曾大夫身上,他终忍不住问道师傅,您可是舍不得这里其实我也舍不得呢,昨个儿跟林妹妹说了好些话,总觉着说不完。
曾大夫微微笑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到现在哪有舍得不舍得,总是要走的。英儿,你若是实在不舍,便留下罢。
不要。少年倔起了脸,不言语了。
待曾大夫能起身了,他取出了大约一半的积蓄,带着英儿上了市集,买下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及一些必需品,英儿没驾过马车,觉着新奇,缠着曾大夫要学,曾大夫便教,英儿着实聪明,不过半日的功夫,坐在马车前端,一手拉缰绳,一手扬马鞭,竟也似模似样。曾大夫到屋里抱了两床新被褥,又取了草席,放入马车下的夹层里,又在马车顶上蒙了遮雨的油布,车内放置了些必需品如盐巴、火石、锅盆之类的,便算准备妥当了,就是错了宿头这马车也足以过夜。
次日,不待过午,曾大夫就带着英儿离了安阳城,他怕教祁府的人知道,特地绕道从西城门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快行,谁知尚未走出五里地,马车刚拐入一处树林,就见两帮人拿刀拿剑,正打得热闹,地上已躺了十几具尸体,还有不少人在地上哀嚎,满身是血,显是受伤不轻。
师、师傅英儿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吓得大叫了一声,便要下车,原来是医者本 xing ,见着受了伤的人便下意识地要去查看。
曾大夫一把扯住英儿,低声道闲事少管。他一看这两帮人的衣饰,便知是肃剑帮与那平南帮又起争斗。江湖纷争,躲尚且不及,哪有凑上前的份,当下一甩缰绳。掉转马车,绕过这片林子,从一条小路离了去。
只是这一绕,便过了预计的时间,赶不上在天黑前到达寿光镇过夜,只得在野地里将就着,所幸这里离安阳城尚不算远,也无猛兽出没,过夜还算安全。
停车的地方有河水淌过,曾大夫下了车,点了驱逐蚊虫的草药,又捡了些干草木柴,生了火,从车里取下锅盆及食物,取了水来,本来只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想不到才头一天便用上了。英儿尚是头一回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新鲜无比,围着曾大夫问东问西,曾大夫看他活蹦乱跳的模样,便有些想起自己在英儿这般岁数时,虽不若英儿活蹦,却比英儿更志生向外,不由心生感慨。光 yin 如箭,人心已变。
吃过东西后,英儿仍是兴奋,绕着马车跑东跑西,曾大夫仍是由着他,自顾地收拾好,又加了些柴火,只嘱了一句别跑远了,便自上了马车,伸手在腰腿处揉捏几下,不禁便感叹岁月不饶人,只是驾了半天的马车,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虽说已过清明,到了夜里仍是有微微凉意,曾大夫把被褥拿出来,才刚铺好,便听得英儿在外面大呼小叫。
师傅,师傅
什么事曾大夫将头伸出马车,就见英儿慌慌张张朝这边冲了来。
师傅,那边那边草在动,好可怕,是不是有狼啊
曾大夫伸手在他头上一敲,啼笑皆非道你是故事听多了,安阳城郊外哪儿来这么多狼,上来休息,明儿早上便要走,我身子不行,可还得你来赶车。
哦英儿苦着脸应了一声就往车上爬,大抵仍是兴奋着,睡不着,坐了一会儿,看曾大夫脱了鞋,便要去睡的样子,他终是忍不住又溜下了车,曾大夫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小孩子就是没定 xing ,也不管他了。
啊,师傅师傅不大会儿的功夫,英儿又大呼小叫的回来了,一把掀开车帘。拉住曾大夫把他往车下拖。
英儿曾大夫终是有些不悦了,他被英儿拉得坐起身来,正要斥责,却惊见英儿手上一片腥红,竟是血来,不禁惊道,啊,你受伤了,真的有狼么从不曾听说郊外有狼出没。
不是不是。是一个人,受了伤,流了好多血,师傅您救救他吧。原来英儿始终不能忍住心头好奇,跑回那草动的地方,拨开杂草一看,竟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医者本 xing 再度发作, o 着黑帮那人止了血,晓得自己斤两不够,就赶紧跑回来找师傅求救。
曾大夫凝起了眉,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一个重伤的人,怎么想都是麻烦啊。
师傅,您是大夫啊英儿可怜兮兮地望着曾大夫。
曾大夫无奈。终不忍抹杀了英儿的一片好心肠,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