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在看到这两个字时, 那种熟悉感和心悸到底是什么。
他向前追溯, 可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井勋”这个名字,上初中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并没有出现过叫井勋的人, 再往前追忆, 记忆就由历历如绘逐渐变得暗淡模糊,就像隔着一条河流看河对岸的景象一样,他站在河的这一边,对面水雾弥漫, 什么也看不清。
他曾经觉得,那是时间的涤荡而变得褪色的时光,并不以为意。
现在这样仔细回想, 却觉得从前的记忆过于模糊斑驳了。
印象里,年少的自己应该过得很困苦,为了躲避无良亲戚的指指点点,跟随母亲住在城郊的小镇上。
后来宋诗芳不堪生活的艰辛, 投奔了曲明风。曲凌恭虽然对这段过往了如指掌, 却无法判定这些究竟是出自宋诗芳的灌输,还是自己的真实记忆。
“妈我小时候身边有没有一个叫井勋的孩子”曲凌恭像一只离弦的箭矢, 疾步蹿到宋诗芳面前。
宋诗芳正在客厅里看韩剧做面膜,被曲凌恭脸上郑重又急切的神情吓了一跳。
“谁”宋诗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
“井勋”曲凌恭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宋诗芳皱眉沉吟了片刻“嗯叫井勋的好像没听过”
曲凌恭眸光一暗,难道他想的不对,这个牵引着思绪的名字, 并未出现在儿时那段模糊的记忆里
宋诗芳觑了觑儿子拧在一起的眉头,半晌,迟疑着道“不过,有一阵子,你好像经常提小勋什么的。”
“小勋”曲凌恭轻声念到,这两个字的发音在心底某处激起了奇异的共鸣,心弦一阵共振,像是记忆之匣的深处,有掩埋着宝藏的浮土,卷起又簌簌落下。
他表情肃然地望着母亲,语气不自觉地微颤“我都提到他什么了”
宋诗芳一手扶额,努力回忆道“大概就是嗯这颗巧克力糖很好吃,要给小勋留着;午餐里的青菜要多做一点儿,因为小勋爱吃之类的吧”
曲凌恭瞳孔骤然缩紧,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小时候常常提起的这个“小勋”,就是张钧若的曾用名“井勋”的话
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睛快速掠过了脑际,眼神里带着主人特有的忧郁与孤清,那人曾经深深凝望着自己,眼底好像有什么微渺的光亮在莹莹闪动。
会是那样吗曲凌恭被自己的猜测震惊。
他稳了稳心神,镇静道“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是我很好的朋友吧可是,为什么你能记得巧克力糖这样的细节,而我却什么也记不清了”
闻言,宋诗芳抬手快速揭下了面膜,猝然站起身,有点紧张又无措地望着儿子,眼神游移,一时语塞。
“妈,我是失过忆吗还是怎么的为什么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曲凌恭深深地望着母亲浅淡的眼瞳。
宋诗芳脸上掠过一阵兵荒马乱,隔了半晌才叹息着说“有些事忘了是福气。”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曲凌恭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用这样急切又郑重的语气。
宋诗芳踌躇了片刻,说道“五年前,你哥曲凌谨出事那天,其实你也在车上”
曲凌恭睁大了眼睛“什么”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他记得母亲亲口告诉他曲凌谨出车祸去世,当时他在曲家的老宅里,他怎么可能在现场。
宋诗芳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爸让司机送你们俩一起去老宅参加你奶奶的生日宴,并没有让我出席,司机疲劳驾驶,轿车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了运钢材的卡车,你哥坐在副驾驶上,被撞个”
宋诗芳顿了顿,咽下了一个血腥的词语“你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出了院之后,问我你哥怎么不见了”
曲凌恭“”
“医生说是心理应激反应,不影响智力的。”顿了顿,她又说“你小时候的事,好像也记不太清了。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不记得,我问你,你就皱眉说头痛,最后你也不怎么提了。我想,忘了就忘了,也不错。反正你小时候跟我住在那种郊区,读放羊式的学校,经常有高年级的坏学生欺负你,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曲凌恭僵立了半晌,终于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宋诗芳心疼不已,赶紧上前劝道“忘了不是正好吗忘了就是新的开始。你那时在住院不知道,你哥出殡都没做遗体告别那些血腥的画面忘了真是幸运。”
曲凌恭靠在沙发上不为所动,看得宋诗芳一阵焦躁。
半晌,只听曲凌恭有气无力地说“妈,我小时候的照片,日记,同学纪念册,随便什么都行,还能找到吗”
当曲凌恭拿到那张泛黄的集体照时,还是忍不住心脏骤停了几拍。
他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虽然眼睛的主人在照片上那么矮小瘦弱,衣着陈旧,皮肤黝黑,全无现在的贵气和白净,但那双注视着镜头之外的眼睛,是那样的安静宁逸,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忧郁与纯真,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就算淹没在人海里,曲凌恭也确信不会错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沛然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席卷上来,就快要淹没他。
曲凌恭甚至觉得有一道闪电穿过层层雾霾,直直辟在心间。
而照片背后对应的人名,也让事实得到验证。那个叫井勋的孩子,真的是张钧若,他曾经跟自己是同班同学。
时隔五年,他们又再次相遇。
曲凌恭指尖因为紧张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着,他带着盘旋在心底的质疑,翻开了自己小时候涂鸦的日记。
6月20日,下小雨,发现小勋爱吃甜的,特别是巧克力糖,雨伞形状上面画兔子的那个,他就爱吃那个。想要把小卖店里的那一桶全都送给他。
7月15日,晴,高年级的垃圾又找我麻烦,小勋帮我,被那个死胖子打了一下,这仇我记下了。
2月27日,我把我的宝贝送给小勋了。我说,我要永远保护他。要记住这个约定啊,要记一辈子的。
啪嗒一声,一滴泪倏然掉落,砸在那泛黄的纸页上,将纸上七扭八歪的字迹洇得斑驳。曲凌恭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落泪,他被自己无意识的行为震惊。
他想,那滴泪大概是帮他祭奠他那被蒙尘,被雪藏,被时间湮没的一颗真心和那些赤诚美好的时光吧。
他紧紧合上眼,脑中快速闪回的是张钧若默然望向自己的眼神,湖水般宁静澄澈的眼瞳里,确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深邃和凄恻,就像主人略带忧郁的气质一样,让人想去探究又无法看透。
他在得知张钧若对自己的心意后,把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统统解读为默默喜欢一个人时的孤寂与失落。
但是现在,曲凌恭觉得那落寞的眼神里,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如果是从小要好的朋友,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在想通了这件事后,曲凌恭瑟缩双肩,蜷起长腿,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
他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