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还在想着再也见不到了的人妖, 下一秒就换了个方式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聂丞檀的心情很是微妙。
他再次定睛一看,那小狐狸脸上生动的神情都消失了, 眼睛乌溜溜的, 好似仅仅是一只无辜且无害的小动物。
但聂丞檀知道自己是不会看错的。
他伸过手去,撸了一把毛茸茸的狐狸脑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这小狐狸是你养的你养了多久了”
岑子濯见师兄也对自己怀里的小狐狸有兴趣,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把小狐狸从衣襟里取出来, 圈在怀中任聂丞檀摸,回答道“有半个月了, 它可爱吧我鉴定过了,这是只母狐狸, 我养啊养啊成天盼着有朝一日它成了精, 变成一个美艳的姑娘,疯了一样地爱上我, 非要以身相许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嘿嘿嘿”
聂丞檀闻言眼神一凛, 抿起了唇, 她在师弟的衣服里钻来钻去就算了, 师弟竟然还鉴定过她的性别, 具体是怎么鉴定的, 还用细想吗他们这一来一往互相占便宜, 跟有了肌肤之亲又有什么区别
聂丞檀抚摸她脑袋的手一变, 改为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整个提了起来,圈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见过成精的狐狸,我有经验,我带回去帮你看看,师父他老人家那晚点我自己去,你回道观外扫地去,莫要给那些师兄弟添麻烦。”聂丞檀抢狐狸的动作一气呵成,说话的语气也不容置疑。
想着,等到岑子濯反应过来的时候,聂丞檀已经脚底生烟溜得飞快,只剩一个背影了。
“不是吧师兄”岑子濯难以置信地哀嚎,但他从小最听师兄的话,哀嚎了好几声还是乖乖地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狐狸又没的偷懒惨
但是想到师兄说会帮他看看那小狐狸是不是能成精,他又天真地期待起来。
师兄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或者说,昆琦道人这个名号在世人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另一边,聂丞檀抱着怀里的狐狸,迈着大步直接回了自己离开昆仑观以前住的屋子,所幸这里经常有人打扫,所以并没有灰尘密布。
他谨慎地关上了门,又贴上了一个锁音符,确定自己在屋内的说话声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才把她放下。
“你怎么会在儿”聂丞檀问道。
小狐狸站在他面前的案几上,睁圆了眼,无辜地歪过脑袋,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模样。
聂丞檀被萌了一脸血,但是想到上次两人分别时她冷淡的模样,他就强迫自己克制地摆出一副同样冷漠的嘴脸。
他道“你不用再装了,我已经认出你了,宛璎。”
她那尖尖的狐狸脸上渐渐漫上了生动的神色,笑意从那双眸子里冒出来。
“你不是书生吗怎么几个月不见,摇身一变变成道士了”沉璎笑着,不答反问,“你果然是在藏玉山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是狐妖了吧我说你的故事怎么能写得如此贴切,写得如此合我心意,我说怎么一个书生辛辛苦苦写了本话本,反而愿意署上别人的名。”
聂丞檀故作冷淡的眸色一僵,蓦然有些心虚起来,他避开了沉璎的话题,态度强硬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昆仑观外设有限制妖力的结界,普通的小妖进都进不来,像她这样的大妖,也会被约束得无法维持人身,只能现出原形来。
他又问“你不是说过你不会下山的吗”
她道“是啊,我不下山,所以换了个山头呆啊。”
他见她语气这么随意,不由生出一股怒气“你难道不知道人间的道士是专门捉妖的吗你怎么敢光明正大地呆在道观里你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你是个妖,你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吗”
她依然漫不经心,站也懒得站着,刚才趴在案几上,懒散地耷拉着脑袋“你急什么你也是个道士,还是个声名远扬的厉害道士,你早就发现了我是个妖,也没把我怎么样啊还有刚刚那个傻小子,他好像是喊你师兄,那就是你的师弟他成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巴不得我是个妖,他天天叨叨着要是我成了精就给他以身相许算了”
“你别提他。”聂丞檀皱眉。
“那你呢,你不也没有害我,还帮我写了个让我名扬四方的话本”沉璎还是笑,眯起的狐狸眼尾挑得老高,“你的话本传播出去之后,天天有人往我那寨子附近跑,他们三句不离昆琦道人这名号,比我这个话本中的主角还受人瞩目,我就好奇了,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昆琦道人,哪知原来你就是这昆琦道人”她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你说你们道士是要捉妖的,那你当初是去杀我的吗”
说罢,她原本眯起的眼睛都又睁开了,黑溜溜地望着他。
聂丞檀的语气终于不那么冷硬了,微微垂下了眸子“最初是的。”
沉璎“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聂丞檀“因为我发现是我误会你了,你没有做什么坏事,也罪不该死。”
沉璎一下子就从他的话语中抓到重点“我都那样勾三搭四了,在你们人类眼中,还不算做坏事吗”她一顿,故作惊讶起来,头脑很灵活地直言道,“除非你没有中我的幻术”
聂丞檀心里一个咯噔,这下被她发现得彻彻底底。
反正迟早是瞒不住的,于是他停顿了几息,便大方地承认“是。”
“所以,你在寨子里的一切都是装的对我的深情对我的痴迷,都是装的”
是装的吗或许是的,也或许装着装着就开始情不自主了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聂丞檀嘴上还是冷静得几乎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是。”
人与妖注定没有结果,这是他坚信了这么多年了事实啊,即使他对她产生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情感,一丝不该存在的憧憬,也还是应该及时指正,该断则断才好。
她现在狐狸的形态,更让他冷静而强烈地意识到了,人妖有别。
沉璎也明显感觉到了他态度的冷硬。
这是怎么回事
是当初分别时,她给他的那盆冷水泼得太过了还是三个月过去,他对她因愧疚和外貌上的惊艳所生成的情感,因时间的流逝而冷却了还是他道服一穿、道冠一戴,又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身为道士的“使命”,意识到了人与妖的天壤之别
三个月她就不该泼那盆冷水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不管她是狐狸还是人身,她都嫖定他了
人妖有别是吧她就让他尝尝,丧心病狂到爱上一只狐狸的滋味。
聂丞檀等了等,见她没有说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说罢,他伸过手就要把她抄起来。
沉璎反应飞快,刚看见他抬起手,她就四肢一蹬,跑出去老远,贴到了案几的另一边上。
“走为什么要走我不走,我骗吃骗喝还没玩儿够呢。还有,当初说会回来看我的是你,后来没有回来的也是你,见到了我还非要赶我走的也是你怎么,你歧视我狐狸身呵,人类就是善变。”她说着,还吐了吐舌头,粉嫩嫩的,从白色的绒毛中冒出一小截,看起来可爱极了。
聂丞檀有些痴愣,总觉得她变回了本体狐狸之后,声音变得尖了些细了些,神情掩在脸上细细的绒毛下叫人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了,性格也变了,变得蛮不讲理了
“当初不是你不让我回去找你吗”聂丞檀挑起了眉,片刻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绕过去要抓她,“不说废话了,道观里对你这样的妖来说很不安全,不是所有人都会和我一样对你手下留情,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师弟那样,竟然蠢得一直把想娶个狐狸精挂在嘴边。”
聂丞檀只想快点把她带到山下去,不宜在道观里久留。
现在这世间的人,虽然不像十几年后那样,对妖如此深恶痛绝,但昆仑观毕竟是个赫赫有名的除妖大观,这里不少的道士都与妖结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使昆仑观名义上的理念是“妖也有善恶之分,不滥杀善者,不放过恶者”,但还是有个别道士,眼里容不下任何一只妖。再加上过几日就是他师父的寿宴,到时候各大道观的道士齐聚,人多眼杂,其中肯定不乏以除妖为大道的“忠坚”之辈。
更何况,她还受了观外结界的限制,继续待在这里,实在是危险。
聂丞檀绕过案几跑到这一边,沉璎就哒哒跑到了另一边,他再绕回来,她也再跑过去。
不管怎么绕,他终归是抓不到她。
来回三趟折腾下来,他眉毛一凛,从怀中掏出一张定身符,手势一比划,那符就迅速地朝沉璎飞了过去。
沉璎也不是吃素的,她身材小,所以格外地灵活,折返着溜得飞快,直让聂丞檀空了三张符,分别贴在了椅子、屏风和窗柩上。
聂丞檀微微咋舌,从来不失手的他,竟然也会有连着三张符都扑了个空的时候。
最后,他收回那三张符,操纵着一起上,终于成功将她逼到了一个角落,定住。
“聂檀我好心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沉璎尖尖的狐狸脸呲牙咧嘴,只可惜身形太小气势太软,像极了一只发了脾气的奶狗。
聂丞檀挑眉“你哪里是找我的你难道不是来玩的吗这里真的不是容你玩乐的地方,等我送你下山,你自然可以到别处去玩,只要你别做恶。”他顿了顿,继续道,“顺便一提,其实我叫聂丞檀。”
沉璎“我是专程来找所谓的昆琦道人的,可不就是找你吗好啊你,处处骗我,连名字都是假的,要不是我的幻术对你没有效果,我现在就让你扒光了到道观门口去自我安慰给所有人看”
聂丞檀听着莫名浑身一寒,仿若道观门外的风真的吹到了自己身上似的,又庆幸起自己这辈子不会被她的幻术影响的特殊性来,转念一想,她连人身都无法维持,更别提什么施幻术了,恐怕也只是嘴硬。
然而沉璎其实可以自如地施展幻术,因为她的幻术,与这幅身体的妖力强弱,并没有什么关系。
聂丞檀走上前抱起她,轻得没有几两肉,不由怀疑“我师弟他真的有好吃好喝伺候你吗你也太轻了,我小时候养的猫都比你重。”
沉璎全身都不能动,也唯有嘴上还能说几句话“当然,这几天他可没少上山打鸡下河摸鱼,还亲自烤好给我吃,嘴上一直念叨着吃了他的肉就是他的人了,你要是真的把我送到山下去,我就跑回来告诉你师弟,我成精了,只要他愿意,我立马就可以嫁给他”
聂丞檀一直十分坚定的意志忽然动摇,眉头紧紧蹙起“他胡说八道的话你还当真了就算他本人愿意,他也不可能真的娶你这么一只妖,”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想留在这里”
“废话,你们道观外的石阶多得如此变态,我好不容易爬上来,才不要这么轻易就下去了。”
聂丞檀还是皱着眉,其实她要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刚刚他连续三张符没贴到她身上,就足以看出她身姿敏捷,即使妖力被限制,也还有两下子,再加上人与妖贴在一起,人气会覆盖妖气,除非有专门的识妖符贴到她脑门上,否则她就不会被发现,这大概就是她能跟在岑子濯身边这么多天安然无恙未会发现的缘由。
聂丞檀抿唇。
一想到她竟然在岑子濯身上待了这么多天,他就浑身不自在。
聂丞檀道“你要待在道观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时刻和我待在一起,而且必须听我的话,有问题吗”
沉璎正想点头,又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僵着脖子道“没问题啊,扒在人身上什么的我最擅长了,你看我跟着你师弟身边半个月,从来没有露过馅,主要还是你们的道服够宽敞”
聂丞檀脸色微沉。
他自己想她是怎么扒在别人身上的是一回事,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语气还这么得意洋洋。
啧,怎么就是这么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