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还是皇帝身旁侍候的太监察言观色惯了, 知道皇上这是非常不喜这个靖阳王侧妃,于是率先出声, 尖着嗓子刻薄道“侧妃娘娘还不快跪谢这可是天大的恩赐,除了宫里的娘娘,哪有宫外的人能有如此殊荣”
说罢, 他眯着缝的眼睛斜斜地睨着下方的人。
聂一雯心道这算哪门子的赏赐这分明是打着她的脸教训她。
想着她注意到了这个太监不屑的神情,更是差点岔了气,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也如此瞧不起她。
焦仲钦见她仍然呆怔不语, 连忙轻轻撞了她一下, 眼神示意。
聂一雯只得僵笑一下,跪拜道“谢皇上隆恩。”
皇帝这才冷哼道“好了,你们退下吧,回去之后好好反省。”后面半句是特意针对焦仲钦说的。
两人皆是灰头土面神情狼狈地出了殿门, 此刻的情绪已和入宫时截然不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满心欢喜地前来领赏,最后竟会是如此不堪地被训斥被责罚收场。
“这就是你说的赏罚分明”聂一雯只忍耐到出了宫门,就忍不住语气讽刺地责怪焦仲钦道,“你还叫我只等赞誉和赏赐就可,所谓的赏赐就是派两个宫女给我,天天对我指手画脚”
焦仲钦本就百思不得其解,正一路心烦意乱着, 如今听了她比往日更尖酸刻薄的讽刺口吻, 黑沉着脸, 冷冷道“你以为是我想这样吗也不知道太子怎么就救的人比我还多上两成,还将我的事调查得清清楚楚告了黑状”
他甚至怀疑西平来的所谓“报恩”的人,也都是太子安排的。
聂一雯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不耐的语气跟她说话,一下子也更恼怒了“你救的人还不都是我救的,我不远千里跑去跟你吃尽苦头,到最后只换来两个教训我的宫女”
焦仲钦“你跟我抱怨有什么用这都是父皇的决定,你要是这么不满,刚刚在殿里怎么什么都不敢说”他不也是白折腾几个月,被罚一年不得入朝堂议政
聂一雯咬牙“我就是在骂你,你真没用。”
焦仲钦涨红了脸,到了嘴边的反驳还是没说出来,到底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清冷高傲的面孔,也习惯了自己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他软了态度“这回是我的错,你放心,今日之仇,我一定报回来。”
焦仲钦想到自己背后还靠着皇后和赵家,虽然觉得焦头烂额,还是稍稍硬了气。
他此时的当务之急还是查清太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将赵将军的死盖过去,安抚好赵家,让他们帮他尽快返回朝堂,另立功绩。
金銮殿内,两人走后,皇帝又屏退了所有的闲杂人等,同焦夙卿继续议事。
“赵家那小子已经招认了当初在西郊行宫刺杀你的事实”皇帝重复刚刚得知的消息,“也对赵家私养死卫的事供认不讳”
焦夙卿点头,将人铐起来严刑逼供十来天还不能把人弄死,着实耗了他不少精力,可笑的是当初那人还以为自己成功以中毒威胁了他,所以得救了,殊不知是一脚踏进了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焦夙卿补充道“另外,赵将军也承认了寒毒是他们族中秘传的毒药,中毒之后会令人无声无息地冻死在夜里。”
皇帝闻言长叹一声“当年你母妃,果然是死在皇后手里的。”想到这一段令他遗憾一生的过往,他就恨得牙痒,没想到皇后清心寡欲不晓世事的外表下,藏的是如此狠毒的心。
焦夙卿的母妃舒妃,是当年最一貌倾城的贵妃,深受皇帝独宠。
恰逢皇后的子嗣接连因为后宫之争而暴毙身亡,她便遁入佛门不再问世事,成了后宫里最纯粹的摆设,皇帝不爱她,但却一直信任她。
年幼的焦夙卿因此被立为储君,舒妃也母凭子更贵,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是好景不长,舒妃毫无征兆地冻死在了一个秋夜里,在她最受帝王独宠的时候,黯然逝去。
而焦夙卿也因为与母妃同吃同住,受了影响,虽不至死,却落了病根,每月都要忍受寒疾之痛,又苦苦找不到源头。
皇帝震怒,彻查此事,却什么查不出来,只得不了了之,将一切补偿给焦夙卿,好在焦夙卿也争气,打小就聪颖盖世,是可塑之才,也是治世之才。
成年之后的焦夙卿仍旧不停地在调查当年的真相,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关键。
这回焦夙卿前去西南赈灾,赵家见上次暗杀不成,又让皇后在给他祈福囊里重新下了半味寒毒,辅以赵将军在路途上不断地给他的膳食里加上另外半味寒毒。
这两味药分开无毒无害难以勘查,合在一起一定时间后,便会生成为寒毒。
他中毒之后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就又感染了瘟疫。
好在他有上天庇护。
上天赐给他一个绝无仅有的奇女子,仅凭一个药物已经差不多挥发干净的囊袋,就顺藤摸瓜揪出他寒疾的成因,他才能根据这些年查到的蛛丝马迹,理出所有的真相。
想到沉璎,焦夙卿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这才进宫小半天,他已开始想她了。
焦夙卿并没有对皇帝隐瞒这些,所以皇帝也已经知晓真相已久,只是现在有了决定性的人证和证词,一切真相都落实了而已。
“皇后、赵家”皇帝一字一顿地念着,眸中已盛满戾气,“我这就立旨,单凭私养死卫、屡次谋害储君这两条,就够株连九族的了。”
“父皇且慢,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赵家扶持靖阳王参与夺嫡的事还有几点证据没齐全,再宽限几日,儿臣定亲自带兵抄了赵家。”
皇帝冷静下来“也是,还有这一出呵,谋害储君扶持三子,他们还真以为能把三子当成傀儡来操控朝局还真以为天下是他们赵家的了”
焦夙卿道“三弟确实愚蠢,但父皇英明,赵家自然是逍遥不了几日。”
皇帝受用地点了点头,眼里的怒意渐渐消去,问道“你此番赈灾抗疫有功,又彻查了当年的真相,当真不要任何赏赐”
焦夙卿笑道“儿臣何时说过不要赏赐了儿臣明明一直苦等着父皇赐旨。”
皇帝想起来了“朕差点忘了你那意中人确实是奇女子,从她当初代将领兵中就能看出一二,这次在西北抗疫以自己的血为药引治愈疫病更是令人惊异叫绝,但”
焦夙卿坚定地看着他。
皇帝叹口气继续说道“但她到底是你三弟明媒正娶的正妃,还是朕亲赐的婚约,你如此抢夺弟妻,只怕会落人口实,对你自己的名声有所不利啊。”
“所以儿臣才想请父皇先赐旨允了她的这份和离书。”说罢,焦夙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皇帝不由失笑,眼尾的笑褶层层叠叠,笑他还真是做足了准备,但还是劝道“你尚年轻,等你将来登基,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看尽人间绝色,就不会执着于一个女子了。”
焦夙卿也笑“父皇你已经坐拥佳丽三千,却仍心心念念牵挂着儿臣的母妃不是吗”
皇帝闻言眼神一黯。
焦夙卿“更何况,儿臣早已看尽九天银河,但此生只爱这一颗星。”
皇帝知道劝不动,叹着气给他拟了旨。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着,保护不了心爱之人,就一定要保护后她唯一的孩子,这孩子又如此优秀叫人找不出错,所以他会才一次次地偏心于他。
这一次,也不例外。
沉璎自从回京后,就一直就被“囚禁”在太子府。
虽说是囚禁,但沉璎其实并没有被囚禁的感觉,好吃好喝好生伺候,还有稳定的性福,除了不能自由出入,暂时也没有别的缺陷了。
反正她也懒,本来在王府也是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换个地方沉迷于自己的美貌,也是一样的。
她只向焦夙卿提了一个要求,把她的八卦小可爱今禧弄回到她身边,理由是她不习惯别人伺候。
焦夙卿嘴上说着从靖阳王府捞人难度太大,当晚在她身上吃了个够本,第二天就把今禧提给了她。
主仆久别重逢,两眼泪汪汪。
哦不,只有今禧见了主子泪眼汪汪。
“主子,你不是说就出去逛个街就回来吗,怎么消失了这么久呜呜呜”
沉璎作噤声状,招招手让她过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乖,先给我盘个双环望仙髻,试了这么多次,还是你盘的发髻最好看。”
今禧委屈地抿着嘴,乖乖给她盘起了头发,满脑子的疑问硬是憋住了。
因为要是她不认真给主子盘个好看的发髻,主子见了不满意可能会气到吃不下饭。
今禧认真地盘完了头发,又给她戴上簪花,直到沉璎对着铜镜满意地笑了,才敢弱弱地问“主子所以你为什么会在太子府里啊”
沉璎笑得高深莫测,不答反问“最近都有些什么关于太子的传言啊”
今禧想了想“太子救灾抗疫凯旋而归呗”
沉璎“就这样”
今禧“哦,还有,大家都在传言说,太子本来也感染了瘟疫,都已经奄奄一息放弃医治了,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九天神女,以血为引,不仅治好了太子,还救了一个郡的百姓。”
沉璎笑得咧开了嘴,这么详细的传言,怕不是他本人亲自传的哦。
“那你说,如果你是太子,该怎么报答这位神女呢”
今禧沉思“嗯带回府里供起来”
于是沉璎笑得更高深莫测了。
今禧看着她艳比花娇的笑靥,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傻了“不、不会吧主子你”
沉璎摸摸她的小脸颊“很聪明嘛你。”
今禧眼睛瞪大,堪比铜铃“主子,你就别戏弄我了,这怎么可能”
沉璎眉梢带笑媚色春“怎么难道我看起来不像神女”
今禧咽了咽口水“像主子你看起来确实美得不像凡人,但是你的血怎么可能能治愈瘟疫呢”
沉璎“怎么不能了,你去问问太子,是不是我治好的他。”
她都这么说了,今禧哪里还能不信,其实单看主子住的这个华丽奢靡的屋子,就能令她信服了八分。
她甚至怀疑太子殿下把所有的宝贝都堆砌在了这个屋子里,来讨她的主子欢心。
“那那那前几天城里来了几个西平来的乞丐,都说也是有个女神医医术绝世救了他们,后来仔细一问才知也是滴血为药引那也是主子你吗”
“对啊,是我,总不能只救一个地方的百姓,放着一个地方不管吧”
“天啊,主子,你实在是实在太了不起了不仅能在西南御敌,还能在西北抗疫,你真是九天的神女特意下凡来保佑我们大周的吧”今禧夸张地叫道。
没办法,谁让这几天京城里盛传的神女突然之间变成了她家主子还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呢
她、她她,甚至还亲手给神女盘了头发
啊她再也不洗手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磕到门板的声响,屋内嬉嬉闹闹的两人顿时一静。
沉璎给了一个眼神,今禧会意,悄然走到门前,刷地打开了门。
门口赫然立着捂着脑袋的焦仲钦。
今禧不敢相信“王王爷”她刚从王府里被接出来,王爷是来抓她回去的不,不会,她的主子在这里,王爷是来抓她主子的
想着,今禧张开双臂拦住他,眼中满是敌意。
沉璎皱了眉头,也很是吃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焦仲钦还呆站在原地不动,不理会眼前的今禧,而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坐在里面梳妆台前的沉璎,尚未消化完刚刚听到的一系列真相。
他昨日出宫后就一直在查太子的情况,其实根本不用他调查,满城都是太子的传言,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昨天他入宫心切,没有来得及把一切都搞清楚。
以自身的鲜血为药引的神医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沉璎。
虽然当初在西平的时候,他只把她当成是一个疯子,或认为她是把他当傻子耍,完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还亲手打翻了她递过来的血药,甚至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嘲讽的笑话,才如此深刻的记在心里
怪不得当时见到他时,她面色惨白;怪不得在城西遇到她时,她满手都是伤痕。
原来,她说的,一直都是真的
只是他想也不想,试也不试,就选择不信她,甚至嘲讽她。
她当时递给他的,是满满一杯鲜血啊,这是何等的情意都说传言里是两滴血就可以治愈疫病,所以她才会伤全在手指上,只有对他,是灌了满满一杯的血。
他回想起沉璎缠在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和隐隐透出的血色,才发现当初不屑一顾的嘲弄,现在的印象却如此深刻。
再回忆过去,他从未把她当成自己的妻,从未善待过她,只戏弄她、侮辱她、漠视她,她却从无怨言。那样简陋的大婚,那样羞辱的新婚夜,那些独身在空荡荡的王府一院中的日日夜夜,她又都是如何撑过来的呢
还有从京城到西北的遥遥路途,又是何等的艰难苦楚她一个人匆匆赶来帮他,再次遭到他的嘲骂和苛待,她却依然以德报怨,翻出墙去救治那些被他抛弃的贫民这种种情谊,已是言语无法计算、无法表达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就来太子府询问事情的真相,他必须弄清楚,因为,因为他极有可能已经亲手害死了她,害死了这样一个该受世人顶礼膜拜的济世神女。
直到他在这里听到了她的声音,见到了活着的她,才长舒出一口气。
虽然不明白,太子不在府上,为何他府中的下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她所在的院子,但焦仲钦已没有余力多想些什么,而是望着沉璎沙哑道“你,你还活着”
沉璎勾起一侧唇角,眸光讽刺“我活着你很失望”
“不,不是的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不应该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那个偏僻荒芜的野地里,也不该被令人作呕的敌国恶匪绑走而遭遇一些非人的对待
想到这里,焦仲钦已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当初的他,怎么会对她一个女子有如此险恶的用心
“呵,你忘了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了忘了你曾经头也不回地就要置我于死地了”说着沉璎回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对不起我”焦仲钦推开表情逐渐怔愣的今禧,向里面走去,欲要去拉沉璎的手。
沉璎眼疾手快,站起身来躲开他“不要说了,你滚吧,我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死了,死在那片荒芜的山地里。”
沉璎朝屋子的另一边走去,脚下却叮叮当当响起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焦仲钦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裙尾露出的一小节铁链,飞快地小跑过去掀起她长裙的一角,见她双脚上竟然束着一对镣铐,拖着中间一根不长不短的铁链。
沉璎突然被掀了裙子,飞起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这一脚用了十足力,也幸好中间的链条够长,完全不影响她踹出去的劲道。
焦仲钦是个不经踹,一下子就飞出去好几步远。
一旁今禧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一声。
沉璎睥睨着被她踹翻在地的焦仲钦,只冷笑道“都说了让你滚。”说罢就头也不回地往里屋走去。
焦仲钦被踹得胸口剧痛,几乎要接不上气,表情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几乎要疯魔。
一切都有解释了
为什么世人只传有个以血济世的神女,却都不知这个神女是他的靖阳王妃;为什么她会安然无恙地突然出现在这太子府里
因为太子知道她的血就救命之效,所以绑走了她,不仅绑走了她,还把她囚禁了起来
想着想着,焦仲钦忽然长笑了起来,笑两声还伴着喘不上气的咳嗽,然后接着笑。
他找到逆风翻盘的机会了。
父皇肯定也不知道原来这位救了这么多人的神女是他的靖阳王妃,只要他能将这个消息告诉父皇,告诉世人,她救的人,就都等于是他救的啊
毕竟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太子什么事呢只是她碰巧在太子那儿救的人比较多,在他那儿因为被他限制,救的人比较少一点而已。
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有眼无珠
这样一想,焦仲钦扶着剧痛的胸口缓缓站起身来,也不怪她为何如此粗暴,只当她是在气头上而已。
女人嘛,只要把她带回家,好好哄着供着,她便又是视他为天的正妃贤妻,他再给她一二子嗣,还怕哄不好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焦仲钦两眼发亮,对里屋喊道“我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你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我这就入宫,把一切如实告诉父皇,太子他没有资格囚禁你,等我把你救回了王府,你要如何打骂我都随你,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只要他将情况都如实禀告给父皇,一定能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焦仲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絮絮叨叨喊了半天,只换来里屋的沉璎忍无可忍的一个字。
“滚。”
焦仲钦知道她在气头上,终于停了嘴,最后说了一句“你等我回来。”就匆匆走了。
他要立刻回府换一身正式的衣衫,再次进宫面圣
焦仲钦前脚刚走,后脚焦夙卿就翩翩然进来了。
今禧见太子来了,识相地溜了溜了。
焦夙卿一进里屋,就上前去抱住沉璎,亲吻她的脸颊。
“不要生气了,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沉璎轻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他的气”
焦夙卿故作惊讶“不是为了他,难道是为了我”
沉璎双手扯着他脸上的皮肉,道“还装,要不是你刻意让他进来,他能找得到我”
焦夙卿覆上她掐着自己的脸的手,低笑“被你发现了,”他俯下头用鼻尖蹭她的鼻尖,“抢来的媳妇就是不放心,忍不住想试试。”
沉璎挑眉“怎么样,这回满意了,放心了”
焦夙卿“嗯”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她那一脚,踹得太实在了
沉璎“以后你不听话,我也踹你。”
焦夙卿把她放倒在床榻上,握着她的腿腕抬起来,脱掉了她的鞋,把她的一双玉足放在自己胸口。
“来,往我心窝踹。”
沉璎忍俊不禁,觉得眼前温顺的狗子跟这些日子里那个霸道不讲理的臭男人似乎截然不同。
“咔嚓”一声,焦夙卿解了她脚上的镣铐。
沉璎“不怕我逃跑了”
焦夙卿“不怕,大不了你跑十步,我也跑十步,你跑百步,我也跑百步,总之,一定把你追回来。”
沉璎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的和离书呢,你怎么还没给他”
明明一回京,他就逼着她写了和离书,还在旁边亲自盯着她写,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来的。
焦夙卿闻言,最后啃了她一口,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给他,你乖乖等我回来,嗯”
沉璎瞪他“我这些日子还不够乖”
焦夙卿点头,笑得心满意足地走了。
焦仲钦飞似地回了王府,换了身正装,连聂一雯叫他都没理会,就要往外奔。
聂一雯觉得他神情过于奇怪,连忙跟上,一路远远追问。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王府大门,却被来者堵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亲临府上”齐齐行过礼后,焦仲钦尽量面不改色地问道。
他尚且能面不改色,焦夙卿更是不动如山悠然自若。
“这不刚巧听闻靖阳王方才到过太子府,礼尚往来,回访一下。”
焦仲钦僵笑。
焦夙卿也笑了“只是说笑,本王事务繁忙,不似靖阳王如此日日清闲,今日前来主要是要传达两个物件。”
焦仲钦咬牙“太子确实很会说笑。”
他心道,等他把他囚禁弟妻的事告诉父皇,看他还怎么说笑。
焦夙卿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却懒得走过去把手里叠得整齐的东西递给他,而是扔了过去。
“啪。”那叠纸准确地打在焦仲钦的脸上,随后掉落在地。
一片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了一秒。
焦夙卿弯了弯眉眼“不好意思,本王手滑了,皇弟你捡起来看吧。”
焦仲钦怒火中烧,觉得掉在地上的不只是一叠纸,更是他的尊严。
焦夙卿悠悠劝道“你确定不看”
焦仲钦要踩上去的脚一顿,最终还是弯下腰去捡了起来,打开一看,不过几秒时间,他那张故作平静的脸就逐渐狰狞了起来。
“和、离、书”焦仲钦一字一顿问,“她竟然要跟我和离”
焦夙卿点头“如你所见。”
聂一雯诧异地凑在旁边一起看,刚看了个开头,焦仲钦就突然暴起,把那纸揉成一团扔回去。
“不可能我是不会相信的,她不可能会跟我和离,这份和离书一定是你伪造的就算是真的,我与她是御笔亲赐的婚约,又岂是她一张纸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突如其来地歇斯底里把聂一雯吓住了。
焦夙卿轻松地侧身躲开了他扔过来的纸团,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前襟不存在的灰尘,才从容不迫道“所以我还有第二个物件。”
说罢,他在焦仲钦吃人的目光下,拿出了袖中的黑犀牛角轴圣旨。
见圣旨如见天子亲临,焦仲钦瞪直了眼,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乖乖地跪了下去;聂一雯一头雾水,也跟着跪下身去。
焦夙卿朗声念着圣旨上的内容。
焦仲钦听着听着,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好几次就要直起身来,终归是没敢坏了规矩。
父皇竟然立旨许可了她那纸单方面的和离书再听太子他稳定如山的语气,显然胸有成竹,今日就是有把握而来。
焦仲钦顿时目眦欲裂。
他的王妃要跟他和离,他反而成了最后才知道的人
聂一雯则惊诧不已,不解地看向焦仲钦,她明明记得他亲口说的,她已是必死无疑,怎么突然天降一封和离书,还是从太子手中来的
而且,这个前些日子还天天把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面对一纸和离书,却是难以接受得面目都扭曲起来了。
聂一雯心里五味杂陈,苦味居多,她以讽刺的笑来掩饰。
焦仲钦仇恨地看着面前雍荣闲雅不慌不忙的太子,五官逐渐扭曲成一副随时可能冲过去撕了他的模样。
“你可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妻子”焦夙卿问。
焦仲钦仍恶狠狠地瞪着他,答案显然易见。
焦夙卿勾起唇角,轻启薄唇“她不是被我抢走的,而是你亲手送给我的。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对她倾心不已,那时候的她心硬如铁一门心思想着你,可你呢,是如何对她的还需要我一桩桩细数吗”
焦仲钦目光一滞,后悔漫上眼眶,终是被他小心隐藏起来,继续凶恶地怒视着眼前的人。
如果不是他乘虚而入,他们明明还有补过和重来的机会的
“这么久以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大概就是不曾玷污她,因为,你连玷污她,都不配。”焦夙卿说完,将手中的圣旨递过去。
焦仲钦喘着粗气,接过圣旨意欲再扔。
焦夙卿冷道“皇弟,这是圣旨,你可想好了再扔。”
焦仲钦将圣旨紧紧攥在手里,越握越紧。
焦夙卿最后讥笑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了府外,他对自己身后的侍从吩咐“去吧,把靖阳王妃同靖阳王和离的消息散布出去,从此以后,他们就男婚女嫁再无干系了。”
几日后,全京城百姓都沉浸在各个茶楼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描述的太子与神女在西北结缘,一路相知相爱的动人故事,甚至对靖阳王和王妃和离的事也是置若罔闻。
突然,太子带兵闯入赵家,抄其满门;隔日,又传出皇后被废,打入冷宫的消息。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掀起了一股又一股轩然大波。
焦仲钦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苦苦等候他传给赵家的消息有所回响,却只等来了“赵家谋逆已被抄了满门”,这样听起来似乎绝无可能的噩耗。
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整日惶惶不安,只希望父皇别查出他和赵家之间的任何联系。
聂一雯见他一直胆战心惊,坐立不安,嘲讽道“焦仲钦,是我看错了你,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焦仲钦本就一根弦整个紧绷着,经不起任何撩拨,被她这样嘲讽,也怒了“你是在看我笑话吗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要死,也是一起死。”
聂一雯也赤红着双眸“当初说假以时日平步青云,定不让任何人辱没我的,是你,如今说要死也是一起死,不会有好下场的,也是你。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许我的荣华富贵”
焦仲钦烦躁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无可辩驳。
看着眼前女子一如往常又更胜往常的尖酸刻薄,再回想他曾经逆来顺受毫无怨言的正妃,焦仲钦悲恸欲绝,不知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今天这个境地的。
又过几日,焦仲钦终究还是被牵连入狱待审。
协同逆党谋害储君,这样一条罪状压在头上,一旦落实,即使他贵为王爷,也难逃死罪。
从回京到入狱,一点一滴都令他觉得恍若隔世,又仿佛只在朝夕。
“你已被坐实了罪名,择日变会被贬为贱籍,去西南边境苦役。”
被长时间关押在黑暗中的焦仲钦浑身狼狈不堪,听清声音后一个猛震,看向前方光亮的来向。
“王妃”焦仲钦怔怔出声,半晌才想起,她早已不是他的王妃了。
沉璎端着手里的饭,逐渐走进焦仲钦的视野。
焦仲钦双眸干涩“你怎么来了太子不是把你囚禁了”
当然是特意来看他的好戏。沉璎心道。
“我只是来看你一眼。”
浑身都是鞭痕和伤疤,看来在狱里没少遭罪,这样她就放心了。
焦仲钦艰难地咳嗽两声,看到了她手里的饭碗“那你是来给我送行的”
“不,我是来奚落你的。”沉璎故意道。
焦仲钦一愣,随后苦笑,只当她是口是心非。
“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沉璎闻言蹲下身去,当着他的面,将饭碗往地上一个倒扣“你爱吃不吃。”
焦仲钦竟然也没生气,内心悲怆一时感慨万千,到最后,会为了关心他吃不吃东西而发怒的,竟然只有过去他百般侮辱的她。
焦仲钦甚至深深地怀疑自己没被处以死刑,而是被发配去边关,或许也有她为他请求的手笔。
当初的她如此善良,如今她被太子囚禁,一定不好过,对他冷下脸来也是情有可原吧。
“对不起,是我无能,自身难保,更救不了你”
他曾一次次地辜负她,不能再辜负这最后一次了。
想着,焦仲钦将手伸过铁栅栏,拿开饭碗,拿过掉在一旁的筷子吹了吹,夹起表层的米饭狼狈地吃起来。
米饭还是温热的。焦仲钦两眼酸楚,觉得这大概是他这几天在寒冷的地牢里感受到过的唯一的温度。
沉璎似笑非笑地看着蹲着夹起地上的饭吃的焦仲钦。
人大概真的是一个很犯贱的物种。
当初她对他低眉顺眼,只换来他的嘲弄不屑,如今她刻意冷声厉色,他却感激涕零地接受了她的恶意,然后还替她脑补了许许多多借口。
从焦仲钦那儿离开,沉璎又去了女囚,“探望”一下她那个高傲的庶妹。
聂一雯因为灵泉不离身,气色看起来比焦仲钦要好上许多。
沉璎笑道“庶妹,许久不见。”
聂一雯抬起头,一双恶毒仇恨的眸子狠狠盯着沉璎的笑脸。
凭什么她能和离,与他们撇清关系,而自己却要被牵连,受尽折磨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吧别担心,不用斩首,也不必凌迟,只是今后被贬为贱籍,发配去边关罢了。”
聂一雯咬紧了牙,她这么努力要往上爬,最后却落得反被贬为贱籍的下场她实在是不甘心。
她问“那你今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沉璎摇头“当然不是,我今日是来给你上课的。”
聂一雯迟疑地看着她。
沉璎道“庶妹,你这玉扳指很是好看,看这成色就能知其贵重,此去西南定是艰苦万分,伤了身体倒还能养好,伤了着玉扳指可就不好了,不如你把它给我,以后就由我替你保管着”
聂一雯苍白的面色一僵,她果然垂涎她的玉扳指
她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向她索要她的玉扳指,所以她才会如此想要身份地位,想要往上爬,才能叫别人觊觎不得她的东西。
聂一雯紧紧护住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这个玉扳指不值什么钱,只是因为它是我生母留给我的,我才如此珍惜,我会护好它的,不劳你费心了。”
只要牢牢握着这个玉扳指和里面的空间灵泉,一旦从这地牢里出去,就算是被发配去边关,她也一定能独善己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沉璎见她态度强硬,也不急躁,只不慌不忙地唤道“来人啊。”
很快两个狱卒小跑过来“娘娘请吩咐。”
其实他们并不认识她,但是这身在宫里的贵女,八九不离十就是娘娘不会错的。
“去把她手上的玉扳指给我夺过来。”
两个狱卒得令,开了牢门,进去抢夺。
聂一雯手脚并用,挣扎得狠,当然还是敌不过两个男人,不仅被抢走了她的命根子,还被粗暴地掰断了两根手指。
沉璎把玩着手里的扳指,说道“这就是第一堂课,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好手里的宝贝,就应该好好藏起来,不应该太过露锋芒,不是吗”
聂一雯面目狰狞而扭曲,恨恨地看着她和她手里把玩着的玉扳指,痛得大汗淋漓又说不出话来。
沉璎笑着回望她,然后就不断地将手中的扳指抛起接住,好几下差点没接稳,看得聂一雯心惊肉跳,深怕被她摔坏了。
“还有第二课”沉璎卖着关子,突然接住落下的玉扳指,变换手腕的方向,砸向了一旁的墙壁。
那玉色葱翠的扳指重重砸在砖石上,又重重落到地上。
哐,碎成了三瓣。
沉璎这才悠悠道“第二课就是,不用总觉得别人觊觎你的东西,或许你视若珍宝的,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聂一雯望着地上她已破碎殆尽的希望,疯了一样扑过来,撞在栏杆上,想要伸出手去捡,奈何怎么也够不到。
沉璎见目的达成,也不多留,径自走了。
没有了金手指,所谓的大气运者,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甚至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气运,都朝着焦夙卿的方向流去,会心一笑。
白驹过隙,时光又匆匆流逝,一个月后,满京城都因一件事而沸腾。
坊间一直流传着脍炙人口的太子与神女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爱情故事竟要成为现实
太子将要迎娶那位传说中的神女为太子妃,天子亲临主持,举国同庆。
到了那一天,京城所有百姓都挤上了街头,摩肩接踵翘首以盼。
很快,长如游龙的迎亲队近了,只见高高的花轿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丰姿绰约的女子,一席火红的喜服艳染半天天。
花轿是四壁镂空的,只垂着一层层轻薄的红纱。
风拂过,掀起层层叠叠的帘幕,又掀起红盖头的一角。
百姓欢呼,争相围上去,只为一瞻神女芳容。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青戈郡主”一个看清了她容颜的人喃喃。
“什么青戈郡主”
“就是前靖阳王妃啊。”
“我,我也看见了,就是她”
所有人哗然,却丝毫不减他们狂欢的兴致,也没有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因为在百姓们心中,在耳濡目染的种种传说下,她早已不是一般人,而是下凡济世的神仙,凡间的规矩自然约束不了她。反而所有人都觉得,未来的天子和下凡的神女,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前靖阳王妃那是什么
沉璎到了太子府,被一路牵引至主屋,在天子的见证下,与焦夙卿共同拜了天地高堂,正式结为夫妻。
宾客满屋,八方来贺。
焦夙卿望着她窈窕无双尽态极妍的身影,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从今开始,她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是他在漫天银河里,摘下的唯一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