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石壁的本来面目,只留得云遮雾绕的些许青黑。
那奔腾的沸水撞击峭壁只是瞬同,彷佛绝顶高手一击不中飘然而去,那微红的沸水并未作片刻的停留,即时褪去,汹涌的水波几乎转瞬即逝,就好像那地面上的巨大裂缝之下,有人在吮吸一般,赤红的地表很快显露出来,衬托那扭曲的黑色裂缝有如大地在狞笑。
季腾还没完全从那可怕的一幕中挣脱出来,只觉得来得太快去得更快,神经还未反应就都已结束;这是怎么、怎么一回事
先去安全的地方。钩星紧抓住季腾,快速拔升高度,径直向看来没有尽头的峭壁之巅飞去。
因为钩星贴壁而飞,等到距离足够近,季腾注意到了山壁上那些颜色点似乎是立体的,但钩星速度极快,他还来不及细看就被带着钻入云层,不大工夫,似乎已经飞越了那峭壁,平稳的飞行持续了一阵,钩星突然俯冲而下,松开爪子,季腾猝不及防,直挺挺跌落下地。
没有剧烈的撞击和疼痛,身体之下反而是柔软的感觉,季腾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就像落入了棉花堆里,并无半点不适。这才发现钩星掷下自己的这块土地与别处不同,极其柔软,像是专门为了投掷人下来而造的。
他爬起来,发现四周都是支起的青竹架,闪亮的丝缎一块一块架在上面,不远处是一大排竹屋,门口放着大小不一的缸子,一道清亮的溪流从门前蜿蜒而过,看上去,和人间的织造作坊没什么不同。
钩星盘旋一阵,突然缩小身体停留在季腾肩上走啊,你不是想要看一看
季腾本就怕钩星打发自己回去,这么一说自然窃喜,忙不迭地往那竹屋跑去,顺便问道你刚刚把我吞下去
这里可是重刑罪人的悭罪之处,你以为很容易进来钩星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唠叨开来绮罗玄黄的入口就在钩星的喉口之间,罪人也是一样,被我吞噬才能进来。
那你怎么进入自己的喉咙的
唉,你真是死脑筋,当然是让同族把我吞下去了
哦,季腾终于问了那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要怎么出去该不是从
钩星没有立刻回答,季腾等了许久,忍不住看他的时候,发现钩星的表情有够奇怪,似乎在笑,发现季腾在看他,才干咳两声我们这些看门人和掌刑者,当然是各有各的出入办法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该不是换了季腾的话,此地是有来无去
但不知为何,季腾心里并没太多恐惧,反正一会工夫差点死个两、三次的事情,他都已经习惯了。出不出得去,再说吧。
这么想着,他已经到竹屋之前,溪流上浮着一些坯绸,似乎正在清洗,而屋内织造之声不绝。
难道重罪者都被罚到这里当织工兄长也在其中吗
季腾想着,趴在竹窗上看去,发现一系列织造的成品,精巧的缎、绫、纱、罗、锦、绡、绢、绸,你叫得出名的,都细细排列在架上,散放着,看的出来是才完工。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精工织物,闪耀金属的光芒,放在另一边。
整齐排列的织机发出不间歇声响,坯绸正不断被纺织出来,而缂丝机上,绘好样的丝绸正在被缂织上繁复的花样,已经可以看出那是散落的无数花瓣。精湛绝伦的技艺配上光亮润泽的丝织,慢慢雕琢出具纹理质感的作品,浑然天成。
但有很关键的一点,在这忙碌的织造作坊内,季腾可是一个人,呃,一只鬼都没有看到。
那些织机缂丝机,都自顾自地运行,既不见鬼吏,也不见罪人。
如何钩星在耳边嘀咕这些织物,都是人间最巧的技艺所造啊
什么意思明明没有人啊
仔细看看。钩星噗啦着翅膀看地上。
季腾仔细一看,发现虽然住屋内空无一人,但是地面的影子,却是忙碌非常,看得出有数十人的影子在奔走,捧着各色织物;每台纺车之前,都有着殚精竭虑的织工影像,而缂丝机前,也有低伏着身影,即便是影子,也是非常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影子。
是罪人季腾犹豫着问道,他觉得这些影子不像是罪人,那熟练的手法,非专业人士肯定做不到。当然,他也不敢完全排除神通广大的 yin 阳道,把暴躁的兄长改造成了纺织女工的可能。
钩星嗤了一声怎么可能,这些是影子,都是人间最巧手的工匠的影子。他们都还活着, yin 阳道只是在工匠们休息的夜间,将他们的影子请入 yin 阳道织造坊工作而已。
工匠的影子都可以织造
你平日干什么,你的影子不也在干什么你能做的,你的影子都可以做。钩星不屑地撇嘴,又不怀好意地笑笑当然,你的影子例外,我估计你的影子都未见得敢,嘿嘿,那个。
季腾知道它在笑自己的自宫,连忙转移话题 yin 阳道可真能找免费劳工。
钩星奇了哪里是免费,工匠的影子在这里工作,算是替生魂积攒人品。将来他们死了之后,可以用此时的人品来抵消一部分他们的罪孽, yin 阳道也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这不是双方都有好处么而且,这东西还只能靠影子来织,活人或是元魂碰都不能碰。
那,罪人呢事情都是工匠做了,罪人在干什么呢如何悭罪呢
钩星笑了你没有看到么就在眼前啊
眼前眼前除了繁忙的织造,哪里有什么其他
钩星似乎发觉季腾的疑惑,终于又说你来的时候,不是看到那座山了,你没注意上面有什么
季腾一想,那山上好像是有些彩色的斑点。
钩星点点头对了,就是那个。它侧侧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说哦,真巧,来了一只,你自己看吧。
话音刚落,上空突然投下一个巨大的 yin 影,季腾仰面看去,发现又一只巨大的钩星,向自己刚刚跌落的那块柔软的地方里扔下了什么红色的东西,然后迅速翱翔而去。
几个影子快速前往,把那东西抬了过来。季腾发现,那玩意很像人间的蚕茧,只不过它更巨大,而且是鲜艳如血的红色,难道
那山上所看的彩色斑点,原来就是一个一个的彩色蚕茧不成
对啦钩星在季腾肩膀上蹦哒每个进入绮罗玄黄的罪人,都会被喂一颗丝种,丝种入口即长,很快就封住嘴。然后把成千上万有类似罪状的罪人元魂纠结在一起,形成蛋状,放到来时的那座山上去,你也看到了,那山上到处都是不同颜色的点,每个点都数千罪魂的纠结之处。
每隔一刻,地下就会喷出高热的沸水,蒸气顺流冲上山壁,罪人被沸水如此反覆蒸煮的过程中,他们那想发也发不出的惨叫就被丝种吸收,成为丝的来源。那些惨叫代表着他们的罪孽,慢慢被抽丝而出,缠绕身体,形成茧的模样,直到将他们的罪孽抽净,余下干净的元魂,才能再次转生。
那么,刚刚扔下的那个红色蚕茧,是不是代表着有无数受尽了折磨的元魂,终于偿清了此生罪孽,可以转生了
季腾想着,不由多看了那红茧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