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刺绣争芳吐艳,就连袖底衣角,也是盘金错银,极尽奢华之能事,简直耀眼。
如不是这日头,还真要担心是不是恶鬼作祟。
何况在荒郊野外,这样打扮实在罕见,浑身“看这里,看这里,这里钱多”的气场,难道不担心被散兵流寇打劫么
禾梓眯着眼,视线慢慢往上移,不出意外地对上一双眼。
黑到极致,亮到极致的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禾梓心里起了些须难以言说的情绪。
阿弥陀佛
他日日在庙里枯坐,又或是在面黄肌瘦的村民处化缘,何曾见过这等人物,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词来形容,只好不停劳烦佛祖耳朵生老茧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阿弥陀佛
只看到这衣服的时候,觉得太过惹眼了,他还暗自嘀咕,如此繁复花样的衣物简直喧宾夺主,哪有人衬得上可这一对上视线,禾梓当下改了想法,这人眉眼中艳丽情致,微笑间的风流态度,倒叫那闪花人眼的奢华繁复统统寒碜了去。
禾梓觉得自己定是看呆了,失了礼数。
可这天人一般的人物,看起来却似比他还呆,竟已痴了。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直到一阵风过,禾梓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还全身赤,到处看去,捡的几个苹果还在,却左右找不着脱下的衣服了
要命的是,那人还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禾梓心里转着念头,用手遮住呢,还是移到树后面去呢,还是干脆再跳回河里呢
但他转念又一想,对方虽然长得好,长得实在太好,但明显是个男人,既然都是男人,看两眼又怎么了,何况自己还顶着和尚的名号。
禾梓这么一想,几乎带着耍流氓的心态挺直了腰背,双手合什当 xiong ,跟他行了礼“施主”
他还未说完的话一下顿住了,谁叫对方因着他的说话,眼神闪动间顷刻就染上了几分泪光。
禾梓可被吓了一跳,立刻反省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人的话,可想来想去,刚才不就说了两个字施主吗
该不是遇到疯子了吧
禾梓不敢再问,讪笑着,慢慢向后退去。
可那人眼中的泪光就越发重了,眼见有泛滥之势。
禾梓郁闷了,照理说,他应该要退避的,可不知怎的,又有点放不下,总觉得对方的眼泪若是滴下了,便是自己的过错了。
可他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眼中含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唯一哄过的是偶然来庙里玩耍的小孩子,最后他也只得拿出哄小孩的法子,转身从搁在乱石上的野苹果里拿了一个,扔过去“这个给你。”
对方一扬手接住了,手上银色指环反 she 日光几乎刺眼,扎得禾梓眼睛发酸的感觉,对方突然轻声说道“复姓落下,单名一个石。”
禾梓愣了好久才明白他在自我介绍,连忙眨巴了眼“小僧禾梓,”想了想,又真心实意加了一句“施主好风采。”
那人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极为艳丽的笑容,视线上下扫视着禾梓“大师亦坦荡过人。”
禾梓这一下脸有点挂不住了,只得装作没听出来,他慌忙四处看看,可衣服真不见了。虽然他不认为眼前这人会偷衣服,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施主有没有看到岸上搁着的衣服”
那人笑笑,转身向树下走,禾梓这才注意到密林那边有个竹制高榻,看得出是新做成,竹色青绿可爱,自己的衣服就放在上面。
他拿起衣服递过来,一路笑道“刚才躺在这里乘凉,看着你下水,怕你的衣服在地上脏了,便替你捡起来。”
禾梓心里一边嘀咕,这衣服搞不好比地面还脏,何必多事,一边物匆匆地穿上。他是有点慌张,因为自称落下石的人递过衣服以后,就好整以暇地侧卧在青竹榻上,手支着头,浑似观赏一般看他穿衣。整个过程中,就觉得那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徘徊不去,比那正午的日头还烫人。
禾梓套好衣物,讪讪道“小僧告辞。”
落下石没有起身,只是目光追着他,问道“大师去哪儿”
禾梓指指前方“我去前面看看,河里有苹果在漂,前方定然有苹果树。”
“大师,你去了也没用,不远处就是个小瀑布,上不去的。”
禾梓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白费了一番力气。
“大师,你可是饿了,为何不化缘,反倒在这山野寻果子”
禾梓道“化缘倒也没那么容易。”
落下石笑道“此事容易得很,我有心得一二,大师可愿听听”
禾梓闷闷地看着他“你又不是和尚,你化过缘”
“大师,化缘化缘,化渡因缘。你莫要以为只有佛家化缘,放眼世间,何人不在化缘”落下石微微一笑,“大师以僧衣铜钵向世人化缘,世人却以皮囊心血向世情化缘,有何差别”
禾梓听得半懂半不懂,只觉得眼前这人说得高深,顿时对他肃然起敬。所以落下石要跟着他去庙里参拜,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过站在自家的小破庙门口,禾梓还是颇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正巧行走和尚大概刚睡完午觉走出来,看见来了香客,便迎上来。禾梓一想他打着呵欠的样子就来气,自己忙死忙活去化缘,他倒好,舒舒服服在家里睡。他知道行走和尚最是在乎这方丈的头衔,便凑上去嘀咕“师父,这个人好像很厉害,一定要跟我来,不知是不是踢馆的。”
行走和尚这辈子就怕有人抢了方丈的位置,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偏生落下石看着他的眼神也有点怪,若有所思的样子,行走和尚便信了,整顿了一下气势,笑着迎上前去“贫僧便是这里的方丈。”
落下石微笑道“在下路遇这位小师父,冒昧前来,还望大师莫要介意。”
行走和尚也不意思意思几句禅意佛法,第二句话就跳到了关键之处“贫僧虽然才疏学浅,但这庙是贫僧先到,若是想换方丈,只怕不易。”
落下石轻轻笑着“我并无入佛门之意,”他顿了顿又说,“何况我看这寺庙顶多还能撑半年,大师放心吧,你绝对是这里的最后一个方丈。”
行走和尚被打击得摇摇晃晃地回屋了。
禾梓想笑,又憋住,将落下石请到唯一能见人的禅房,请他坐,然后跑去找烧水。
等禾梓捧着破破烂烂的茶具跑出来,已经隔了好一会功夫,落下石依然坐在刚才的位置,动也不曾动一下。凭良心说,单是这定的功夫,就是行走和尚难以企及的。
禾梓一边手忙脚乱地倒水,一边随口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停了好久不见他回答。抬得头来,却见落下石凝视着他,良久,他声调温柔地回答“嗯,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禾梓茫然,只是两人视线纠缠,却无端有了几分缠绵味道。
幸福的预感。
但是,这个世界总是有人幸福有人愁。
几公里之外,那条小河的上游处,有几个凄惨的声音正淹没在夜风之中。
“掌门你是不是把我们给遗忘了啊”
“掌门我们不要在这里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