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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莲 第14分页

作者:引煜 字数:22580 更新:2022-01-02 22:29:38

    君赢冽抬了抬眼,道“进来。”

    帐帘一撩,寒冷的空气顿时鱼贯而入,冰冷的空气几乎就要覆灭了那愈渐微弱的火星,君赢冽看了看,有片刻失神。

    一人进入大帐,抱了抱拳,微微躬身“将军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君赢冽眼睫一抖,忽然回神,抬眼看去。

    “李忆”君赢冽点了点头,赞许道“你来的倒是很快。”

    李忆覆下眼帘,本来英俊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倦意,眼下有些青黑,显然是睡眠不好所至,是什麽事,让他如此疲倦君赢冽懒得管,也不想多问。

    片刻之後,李忆淡淡开口“将军找我是什麽事”

    君赢冽勾了勾唇,想了想,静默半响,缓缓问道“白予灏走的时候可是一个人走的他的身边,有没有带走一个士兵”

    李忆平静地答道“回将军,没有。白大人只是骑走了一匹战马,还嘱咐微臣要好好照顾将军。”

    君赢冽放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似乎情绪有那麽一下不稳,再抬起眼来,已恢复一片平静。“李忆,本将军问你,现在的士兵,能打仗的,还有多少”

    李忆皱眉大致估摸了一下,答道“带来的士兵在上次的大战中牺牲了一些,剩下的我前些天统计了一下,能打的,不多不少,还有十八万士兵。”李忆低低地垂下眼帘,浓黑的睫毛覆盖在他有些憔悴的下眼圈,有些不知名的痛苦伤感,凝滞在他高大强健的身上。

    君赢冽看著桌上的地图,大致地分析了一下,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吩咐“你现在回去派出十万兵力,追随白予灏,即刻北上。”

    李忆惊了一下,连忙抬起头来,低叫“将军您疯了”

    君赢冽手顿了顿,抬起眼帘,一动不动地望著他“李忆,本将军哪里疯了”

    李忆忍不住上前一步,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苦恨交织,脱口便道“映碧现在盘踞南边,与我军形成拉锯之势,将军这时候分兵北上,岂不是自取灭亡”

    君赢冽挑挑眉,不紧不慢地吩咐人倒了杯热茶,徐徐的热气在他面前嫋嫋而上,一瞬间模糊了他本是倨傲冷冽的面庞,李忆透过那氤氲开的雾气看著他,心中一震,不知生出一种怎样的感觉来。

    许久过後,君赢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君氏有难,本将军不能不帮。”

    李忆忽然回神,又看了他半响,低头思索片刻,迟疑道“将军这招,乃是险计。”

    君赢冽冷冷笑了一笑,反问他“险计又能怎样打仗本就危险,每一场胜仗都是在危险之中度过的,来到战场,生命一事,早该置之度外。”顿了顿,放下手中茶杯,淡漠道“现在虽然是冬末时节,但天气仍然冷峻,映碧人本就不善冬天作战,硬撑一个月,应该没问题。”

    李忆摇了摇头“将军你这是在赌,太危险了”

    君赢冽勾勾唇道“李忆,你不懂,本将军征战沙场,为的就是保家卫国,虽然不知道消息准确与否,但让”君赢冽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若让白予灏一个人回去,若真的朝廷暴乱,那他也必死无疑。”

    李忆一怔,好像忽然明白过来“将军您是担心白大人”

    君赢冽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但却并不做声,更没有回答他,过了好半天,才十分冷漠地开口“映碧沈默许久,该是没有什麽问题,你下去准备准备,带著十万兵力即刻启程,去追白予灏。”

    李忆皱眉沈思,语气里颇有几分不赞同“将军,若是映碧知道了您这步举动”

    君赢冽覆下眼帘,又喝了口清茶,感觉上身子稍微暖了些,才道“我把这事交给你,就是想办法要你不走漏风声,你原是皇宫中的暗卫,这些事情,定能做的滴水不漏吧”君赢冽放下茶杯,低头看著桌上的地图。

    李忆拧眉“这麽庞大的军队,十万人的兵力怎麽又能隐藏”

    君赢冽拿起笔在地图上某处勾画了一下,连脸都不抬,垂首道“李忆,十万的兵力,只说是调往後方驻守,北上的消息,即使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李忆自然当然知道这些,脸上却不免凝重“那些士兵”

    君赢冽冷静地打断他,眼中寒光一闪“就连他们,你也绝对不能透露丝毫一语,就说调他们去阳城後方驻守,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要是你透露出去,本将军手中的剑,就要取下你的脑袋”

    李忆心里一惊,连忙跪下“将军放心,微臣绝不透露半分。”

    君赢冽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瞥到了脚边的火盆,盆中的木炭好似就要燃尽,火红的光芒渐渐黯淡,寒风由各处的缝隙突突钻入,吹到这里,盆中的火星撩起一下,忽然又覆灭下去,只余焚烧过後的灰烬,明明暗暗地映在君赢冽的瞳孔深处。

    “将军”

    一阵风起,灰白色的粉末顿时被吹散起来,扬起在寒冷的空气中,然後又极尽颓败地洒洒落下,细细散散,甚至有一些,还落在君赢冽的脚背上。

    君赢冽怔了怔,失神了一瞬间,然後抬起头来。

    李忆迅速低下头去,装作什麽也不知道,抿了抿唇,他低低道“将军”

    君赢冽冷起表情“李忆,本将军命你,现在带好十万大军,即刻启程。”

    “将军可是”李忆心内挣扎。

    “李忆,本将军的话,你是没听明白”

    李忆低下头“微臣不敢。”

    “那便好。”君赢冽冷笑“既然本王现在还是将军,当然也有权力调动大军,你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不敢违逆军令才是。”

    李忆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君赢冽见他站著不动,眉宇一拧,不由冷声斥道“李忆”

    李忆扑通一声跪下,抖了半响,压抑著声音道“将军您这是何必,白大人既然去了,必定是有能自保的法子,您是将军,打仗一事,该比微臣明白得多,战事凶险,一个不慎”李忆顿了顿,抬起头来望著他,一字一顿道“那便真的是全军覆灭。”

    君赢冽眯起眼睛。

    李忆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半响,君赢冽沈下目光,冷声道“李忆,我意已决。”

    李忆轻轻一震,过了许久,才从地上起来,望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麽。

    君赢冽撤开目光,对著什麽,微微出神。

    李忆随著他的目光看去,是那脚边的火盆。

    火盆中的星子已全数隐灭,徒有灰烬,飞飞扬扬的,被吹了一地。

    李忆心中一叹,依稀记得,白大人每晚,都会端这样一个火盆来。

    徒有灰烬,黯淡的灰与白,纵横交错地铺在冰凉冷漠的地上,李忆望著君赢冽,不由呆住。

    将军眼中的什麽东西,好像一瞬间,就碎了。

    醉莲 第五十九章

    夕阳西下,淡淡的青石道路上,一层细细的金色,缓缓地铺开在上面,虽然周遭空气依旧寒冷,驿站也再不似以前繁华,可越往北上走,白予灏就越清楚,京都叛乱的血色喧嚣,正随著这不再繁华与不再喧闹的街道,渐渐清晰起来。

    马蹄声十分急促,坚硬如铁的马蹄踏在脆声阵阵的青石小道上,周围是死人一般的惨淡沈寂,白予灏一连赶了几天的路,心中十分焦急,一是担心那远在京都的皇上性命不保,二是担心那隐在南边的赢冽

    一双冷冽倨傲的眸子瞬间划过脑海,白予灏拉著马缰的手突然一抖,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揪痛起来。

    冷冽的寒风割著两鬓刮过,漆黑柔顺的长发凌乱地在身後拂动,两鬓有些碎发丝丝缕缕地荡在眼前,白予灏莫名地焦急著,也莫名地心急著,拉著马缰的手紧了紧,嘴中大喝一声,双腿一夹,坐下的烈马嘶鸣一声,随即又加快了奔驰的速度。

    本来的战马早已被他换下,现在他骑的,是昨日在驿站中休息换的,幸好那驿站的士兵还未离去,他付了比平日多一倍的银子,才买下了这匹马。这匹马本来也不是什麽好马,极为普通,可是现在战事连连,人马紧缺,能买到一匹像样的成年马匹,已属不易。

    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白予灏又奔了一会儿,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客栈,那客栈门牌上挂著两只灯笼,昏黄的灯光微微若若的从薄得发白的纸中透出来,有些灰暗破败的气息。一连几天未曾歇息,白予灏微微有些怠倦,心想著身上带的干粮也不够了,便收紧马缰,迅速向哪里奔去。

    马蹄声在客栈门口吁了一声才停下,白予灏跳下马背,拍了拍身上的土,才推门而入。

    客栈是不一样的冷清,只有一个掌柜在台前懒懒地拨著算盘,一个店小二趴在粗陋的饭桌上呼呼地打著呼噜,时而不清不醒地抓两下头发,然後又沈沈睡去。那掌柜也是呵欠连天,十分懒散地托著腮帮子,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著什麽。

    白予灏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二人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掌柜恨恨地来了句“谁啊”

    白予灏怔了一下,然後呵呵笑道“掌柜的,你这样的待客之道,难怪生意如此惨淡。”

    掌柜的见是客人,而且还是如此隽秀清澈之人,不禁失神了一下,连忙讨好百般讨好地跑过去,顺便揪醒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店小二。

    “客官打尖还是吃饭”掌柜的殷勤道。

    白予灏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道“给我准备些干粮和小菜,再烫壶烧酒,这天气太寒,不喝些不行。”

    店小二连连称是地下去了,那掌柜的却还是微微奇怪,一双ji,ng明的眸子瞅著他打量来打量去,好似在窥探著什麽。

    白予灏冲他笑笑“我可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掌柜的为何如此看我”

    那掌柜的想了想,琢磨了一番,才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客官,您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要北上,可北边不安全,我劝您,可千万别去才好。”

    白予灏点点头“我知道,京都叛乱,可是这事”

    “不仅叛乱啊”那掌柜的摇摇头,故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据说,当今皇上下落不明,叛军都要打到宫里了,您现在去,不是故意送死麽客官,容我劝一句啊您还是赶快从哪来回哪去吧,否则啊真是不知道怎麽死的。”

    白予灏张了张嘴想说话,这时候小二恰巧端了菜上来,一一摆好。菜色很粗,远远不比宫里的ji,ng致,但白予灏在军中已呆了好些时日,什麽粗糙的没有吃过,所以也并不放在心上。

    “掌柜的,你说,叛军打到了宫里”白予灏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

    掌柜的叹了一声,摊摊手道“这不你看,现在这座城市,冷冷清清的,哪里还有人际,多数都逃到了南方,只有客官你,还骑著马北上。”

    白予灏勉强笑了笑,心中却十分担心焦急,便草草地吃了几口,带好包好的干粮包裹,给了银子,走出店门。

    掌柜的也跟著殷勤地走了出来,对他道“这麽晚了,眼看就要黑了,客官何不再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去赶路。”

    白予灏跃上马背,抱了抱拳道“感谢掌柜的,但白某北上是有急事,只想早些处理完,而且”白予灏覆下眼帘,停了一下,才抬起眼睛道“家中尚有贱内,他身怀有孕,还等著白某快些回去。”

    那掌柜的愣了一下,一瞬间看到那姓白的公子,清澈的目光中流光辗转,清辉晃动,温宁清澈,清美惑人。含著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爱意,是那样的震慑人心。

    掌柜的僵在原地无法开口,白予灏却笑了一笑,拉紧马缰道“告辞。”说罢,一挥马鞭,高大的赤红烈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已扬起四蹄,飞奔而去。

    天寒了,地冻了,夜晚的城郊,比之白日,更是多了鬼魅一般的凄冷幽静。城不再城,民不再民,破败光秃秃的气息弥漫了整座城池,想当初如何繁华峥嵘,回首故国,莫不是凄惨戚戚,只有叛将的士兵,来来回回地巡视查看。

    白予灏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觉,越往北走,叛军的兵力也就越多起来,城中来回巡逻的人太多,他只好临时改了路线,专挑一些偏僻难走的小路,绕了许多弯路,这才终於在十几日之後,到了这京都城外。

    城门有人把守,一看服装便可知是叛军的士兵,白予灏隐在暗处,观察了几日,本想乔装改扮混进城去,奈何守城人把守甚严,别说一刀一剑,即使是一包小小的粮食,也会被他们全数倒了出来细细检查。

    这种情况下,就算白予灏如何冷静理智,也不禁开始心急起来,眼看著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他也愈加心急如焚。

    这日,白予灏如往常一般进入醉仙阁之内,信步登上二楼,敷衍性地点了两三个菜,推开窗户,一动不动地观察起城门的情况来。

    这日的守卫却仿佛松懈了一些,不再那麽严格,也许是上行下效的关系,士兵们这几日严阵以待了这些时候,却迟迟没什麽可疑人物,不禁也是烦了,便不再同以往那般认真。

    白予灏慢悠悠地喝著小酒,青瓷别致的小杯淡雅出尘,缓缓的,掩住了他唇边的一丝笑意。

    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门口的士兵看似有了打道回府的样子,白予灏知道机会来了,便想起身离去。

    “公子”有人敲了敲门口。

    白予灏神色一凛,瞬间紧张起来。“怎麽”

    门外似乎是小二,淡淡的影子映在门纸上,白予灏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想法,却都一一被他否定。

    “公子,有位公子想要见您,让我帮他传个话”

    白予灏皱皱眉,心下不禁奇怪,想了想,心思又转了几转,才压低声音道“是哪位”

    “是我,白兄。”低低的声音传进来。

    白予灏轻轻一震,连忙打开房门。

    门外一人身姿高大,却甚是疲倦,脸上带著些奔波过多的风尘仆仆,看到白予灏,放松地呼了口气。

    “李忆”白予灏低叫。

    李忆笑笑,谨慎的目光在眸中一闪而过,白予灏分明看懂了他的意思,便对那小二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好了,这是我多年未见的友人,麻烦小二哥了。”说著掏了锭银子递给他,示意他下去。

    那小二笑眯眯地接了银子,道了声谢谢公子,便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白予灏急忙拉著李忆进去,左右看了两看,才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李忆你怎麽来了”白予灏关上房门,劈头便问,想了想,又忽然焦急起来,拉著他袖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难、难道是赢冽出事了”

    李忆摇摇头,安慰道“白大人不要担心,将军那里没什麽问题。”

    白予灏明显地松了口气,思索一番,又觉得不对“既然没事,你怎麽来了”

    李忆笑笑,在桌子边坐下,道“来的不光是我,身後十万的兵力,已经秘密地被隐藏起来了,现在就躲在暗处。将军派我们来,是要帮白大人。“说著顿了顿,他喝了口茶,又不禁埋怨道“不过白大人,你都选的是什麽路啊我们怎麽追都看不见你的影子,本来以为早就能追上你,结果才拖到了这个时候。”

    “什麽”白予灏先是一惊,暗恼他疏忽大意,明明自己那里顾及不暇,却还派人来帮自己,想到这,又不由心中一暖,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骂道“他这真是胡闹那映碧就盘踞在南方,这麽一大帮兵力撤走,他怎能应付”

    李忆挑挑眉“白大人,你若是心中欢喜就笑出来,干嘛摆著这样一幅又想笑又想骂的神情将军好心为你著想,还讨了你的一番骂,真是不值。”

    白予灏虽然高兴赢冽担心自己,但又免不了替他担心,左右寻思一番,急急地在房中踱了两步,突然停下来,道“不行李忆你现在立马带兵回去我怕他那里有危险,他身子不好,士兵又太少,我还是不能放心。”

    李忆憋笑了一下,站起来拍拍他的肩,道“白大人你太神经质了将军早已想好了这些,军队调动的事只有我和将军知道,不会有问题的。”

    白予灏拧眉犹豫道“可是”

    李忆继续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道“将军那边一直没有什麽消息,该是没什麽问题才是,只是我们都到了这里这城门,总是要破一破,看看皇上,究竟怎麽样了才好吧”他忽然凝重起来,表情上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却又像在极力忍耐,不想被人看穿一般。

    白予灏才想起来,这李忆,也曾是皇上身边的人,说不定比他自己,更要担心皇上。

    想到这里,白予灏也不禁心下一软,想了想,才道“好。你通知那十万士兵,今天晚上,我们便要破城而入”

    “是”李忆神色一凛,垂首回道。

    黑云压顶,y沈的天色渐渐暗下,狂风骤起,这清冽寒冷的风中,似乎有什麽东西,缓缓散开,悄悄隆起,沈重的云彩向著南边飘去,明明是同一片土地,而南北两极,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也许,现在的白予灏,想也不会想到,君赢冽那里,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醉莲 第六十章

    “将军”一名带血士兵冲帐进来。

    君赢冽抬眼看了看,随即又覆了下去,冷冽的脸上即没什麽表情,也没说话,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

    “将军”那士兵抿了抿唇,忽然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色,见君赢冽并不说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君赢冽依旧在地图上勾画著什麽,闻言,只是神色微动,说不清是怎样一种表情,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般,沈静淡漠地出奇。

    “情况怎麽样”君赢冽放下毛笔,眼睛却一直看著地图,轻描淡写地问道。

    那士兵浑身带血,整个身体像在血水中滚过一般,平日梳理的整齐的发髻也胡乱地散在鬓边,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而垂下的几缕发丝上还滴著血红的颜色,滴滴答答的,有些粘腻和骇人的血腥。

    那士兵的表情十分痛心疾首,後来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又变成一种愤然无比的样子,血红的牙齿咬著下唇干裂灰暗的肌肤,稳了稳情绪,才敢颤抖著声音开口“禀报将军,映碧贼人大举进攻,人数庞大,我军我军”那士兵咬破了下唇,抖了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君赢冽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沈默半响,十分镇定地开口“我军还剩多少”

    “八万士兵现在不到四万”那士兵眼眶憋得通红,说到这里,声音颤抖的也不再像话。

    君赢冽心下一震,只觉一阵怒气滔天涌起,随著他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下腹一阵一阵的绞痛,他微微拧眉,过了片刻,便镇定下来。

    “映碧的情况怎麽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君赢冽行军多年,知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回将军映碧大军来势汹汹,二十万大军我军已经顽强抵抗,奈何人数众多,伤亡”

    君赢冽突然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继续,只是仍旧低低垂著脑袋,长长的发帘在他光洁的额头处映出一圈y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也让人猜不出想法。

    “将军”那士兵一句话梗在喉咙,张了张嘴,却怎麽也说不出话来。

    他常年跟随君赢冽打仗,虽然官阶不高,却也跟将军说过几句话,将军脸上的表情,从来冷冽倨傲,从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数年以来,这神袛一般的表情就像他们有力的盾牌利剑,不论战事如何凶险危急,只要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们都认定,此战必赢无疑。

    可是今日这样子,虽然将军一直低著头,却不知为什麽,他从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种浓厚的悲伤与深沈的痛苦,绵长厚重,让人不自觉得随著他呼吸沈重。

    那士兵渐渐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君赢冽低低覆著眼帘,半响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著什麽。

    映碧的攻击,突如其来,在白予灏与李忆走的第二天,调兵二十万,迅速展开攻势。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大学冰封的紧张时刻,本来不善冬战的映碧人,会像疯了一般,集中兵力地大举进攻。这时机太过凑巧,凑巧得让人无法忽视,君赢冽知道,这其中,必定出现了内贼。内贼是谁,他心中已略略有了计较,却并不说破,凭那个人的身份,有胆潜藏到这里,居然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消息,不得不说,君赢冽是佩服他的。

    那士兵犹豫半响,嘴唇动了动,迟疑道“将军唯今之计是否派人给李大人送信,让他带兵前来搭救”

    君赢冽眼神动了动,却道“不必,战事凶险,我们撑不到那个时候。二十万对四万,是什麽样的概念,你更该比本将军清楚。”

    “那”士兵想了想,也确实是这麽回事,从阳城都京都来回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大致算算,就算李大人现在已经知晓消息,任凭如何昼夜不休,赶到这里,也许只剩下白骨森森,一堆尸骨罢了。

    那士兵忽然头皮发麻,再也不敢想下去。

    君赢冽站起来,一把抄起桌上的佩剑,缓缓眯起眼睛,冷道“你先出去告诉剩余的四万将士,有人愿做降兵的,让他们尽管去做,一律逐出军籍。若是能撑下去的,好好给我顶著,我君赢冽的士兵,既然要做,就决不能临阵退缩”

    “是”那士兵领了命,神色严肃地跑了出去。

    君赢冽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身体一动,右手抓紧了桌上的剑柄,大跨步进了内帐。

    内帐的角落是个支架,亮银色的盔甲安安静静地挂在上面,天气虽然寒冷,却依然有丝丝微弱的光线透过大帐缝隙照s,he进来,清澈轻缓的阳光打在上面,亮银的颜色一瞬间反s,he出刺眼的光芒,这就是它的本事,即便一点点希望与光亮,那一瞬间折s,he出的光芒,却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君赢冽怔了怔,过了片刻,抬起左手,轻轻触上。

    盔甲厚重,这身装束,想必他经过此生,却是再也穿不得。君赢冽静静站著,过了许久,突然覆下眼帘,不长的发帘耷在额边,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整个大帐出奇的安静,安静得有些沈重的压抑,静默片刻,他突然哼笑一声,这笑声依然倨傲冷冽,却十分短促低沈,隐隐的,不知透著一股怎样的悲哀与无力。

    戎马一生,倨傲一生,铁血一生,锋芒一生,君赢冽的一生,宠辱皆共,或赞扬或批判,可是这些,他早已全然不放在眼里。他这一生,皆因战争而荣,皆因战场而兴,可他现在的身子,肚腹浑圆,身体沈重,这一套猎猎生风的盔甲,他如何还能穿在身上

    君赢冽的眼瞳漆黑无比,却像冻结一般,锋芒冷厉,一种不可抑止的怒气悲愤,渐渐地浮在上面。过了片刻,也像是下定了什麽决心一般,君赢冽握著剑柄的右手,猛然收紧,紧得几乎连未出鞘的剑,都像染上了他的怒气般,轻轻震动。

    剑身撞击著剑鞘的声音,在这个出奇空旷的大帐内,铿铿悲鸣,经久不绝。

    这端的战场上,尸身血海,狂风呼啸,凄惨的喊叫与杀戮在这空旷的平野上响亮得近乎悲凉,像一只扶摇而上的凄厉苍鹰,干裂的喉咙中只能发出阵阵的嘶喊,悲惨孤绝,又像围困而不得解放的猛虎,咆哮声声,却无一例外都被猛烈的狂风吹散,虽然不甚清楚,却凄厉得让人发颤。

    二十万对上四万,悬殊如此之大,也许谁都知道结果,又或许,谁也不知道。以前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跟在君赢冽身後,恰恰相反,以少胜多的例子,反而很多。

    余下的四万士兵,竟没有一个,垂下头颅,去做映碧的降兵。

    经历过很多场战争,却远没有这场,来得惨烈悲壮。

    风异常的冷,吹著身上的血口,莫名地痛著,战场是有些乱,乱得出奇,不论是站著的人,还是已经躺在地下浑身冰凉的人,一切,都莫名地凌乱著,杂乱著,也许,连这些正在打打杀杀的将士心中,也是莫名地烦乱著噪乱著。

    不知道,这明天的太阳,会是怎样的颜色

    惨尸骸骨,血流瓢橹,风声恸恸,在这一瞬间,生命脆弱而又软弱,修罗一般的地狱,遍布的是涂炭的血rou之躯,甚至有些已在敌人猎猎的马蹄之下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刀剑相交碰撞出声音,太阳光从它的缝隙中穿过,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血雨,杀戮,腥风,嘶喊,战场几乎让人忘记疲累。只是不断的挥下手中的大刀长剑,动作单一而又重复,只是一味的刺入,抽出,再刺入。闻著越来越习惯的血腥,神经也渐渐的麻木。

    君赢冽骑马出营的时候,头上阳光耀眼,闪闪烁烁,他抬手挡了挡。

    忽然一阵号角声响起,嘹亮悠长,低沈缓慢,却充满了力道划破苍穹。君赢冽抬了抬眼,他知道是谁。

    远处的紫衣人影摆了摆手,命所有人停下。

    君赢冽左手牵著马缰,右手垂在身侧紧握佩剑,徐徐有力的,缓慢沈重的,纵马上前。

    众人突然停了下来,手中的兵器垂在身侧,见他过来,不由自主的,全都让开了通路。

    君赢冽走了一段便不再上前,只是望著远处的人影,一如从前般的不可一世,过了半响,忽然轻蔑一笑道“宁紫玉,你这是要做什麽”

    宁紫玉神色一动,呆愣片刻,终於缓缓笑了“王爷你终於肯出来见我了怎麽王妃竟没跟在一边吗”说罢还别有深意地挑挑眉,很显然,他已经知道白予灏带兵北上的消息。

    君赢冽处变不惊道“映碧皇子果然个个不同反响,皇太子你心机深厚暂且不说,就连景皇子也如此心思细腻,来做内贼,果然没有失了才华。”

    宁紫玉先是一惊,似乎没想到他能一丝不差地说不出来,不过惊了片刻,随即便镇定下来“呵呵王爷果然厉害,竟连这个也猜出来了”

    君赢冽冷笑“我是失察,没想到一个看马少年,竟也能造出这麽大事来。”

    宁紫玉浅笑如初“只要王爷跟我走了,不是什麽都好了没有战争,没有杀戮,而我映碧,还会想尽办法保你煜羡平安。”

    君赢冽眯了眯眼睛“宁紫玉你可有这个胆子”

    宁紫玉哈哈大笑“王爷,您好好看看,我这可是二十万士兵哪你身为王爷,居然还如此疏忽地分兵北上,那留在这里的一干手下,岂不是要被你害死如若今日他们全军覆灭,那最大的功臣,可就是你啊”宁紫玉已有所指地咂了咂舌,颇为玩味地看著他,明显一副等待看好戏的神情。

    人群中顿时sao动起来。

    或有怒骂,或有叹息,或有挣扎,或有犹豫,君赢冽冷冷一笑,没有辩驳,只是锐利地看著宁紫玉,锋芒般的双眼中好似含著不屑,依然高高在上得不可一世。

    宁紫玉震动一下,皱起双眉,开始不耐烦起来“怎麽样王爷跟我走,你这剩下的士兵,我当然可以放他们一马。”

    君赢冽嗤了一声,道“我的士兵,绝不会做降兵。”

    私语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皆是一震,纷纷垂下头颅。

    宁紫玉拧眉“王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君赢冽冷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肚,调转马头,纵马向回走开几步。

    战场停息片刻,也不知是谁举起第一刀砍了下去,只听突然一生利剑入rou的声音,尖锐得刺耳,鲜血顿时喷薄在谁的脸上,是谁又大喊了一声,两军交战在一起。

    君赢冽退了开去,他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了这打杀嘶喊的强烈运动,因为他知道,身体的某处,因为刚刚蹬马上马的动作,渐渐不对劲起来。

    肚子疼,却又不若平时一般的绞痛,像是压下一颗大石,挤破他的身体,带著他的肚腹,渐渐向下。

    君赢冽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是一种坠痛,痛得十分厉害,君赢冽咬著下唇,额头却已沁上了一层薄汗。

    战场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眼看著我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君赢冽虽然心急,却已经自顾不暇,再也无心去管。

    腹部突然动了动,像有什麽转了个圈,接著身下开始渐渐潮shi,一点一点的,有些异样的感觉,开始窜上君赢冽的脊背。

    君赢冽行军多年,什麽伤没受过大伤小伤,从来在他一笑置之中度过,也在别人的漠不关心中度过。可是这次的坠痛,却好像有一种极强的力量拉扯著他的腹部,简直要把体内器官生生拽出来一般。

    君赢冽喘息几下,眼前开始不模糊起来,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

    “呃”君赢冽甩甩头,看著眼前渐渐不再清晰的景物,有些焦急,也有些惊慌。

    马缰松了,那马渐渐不受控制,向前小跑了两步。

    君赢冽隐约能感觉出来,虽然眼前有些模糊,手也一再努力地拉紧马缰,却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是什麽声音锋芒冷冽,破空而来。

    是什麽声音划破苍穹,翎羽震颤。

    君赢冽眯起眼睛,却看不清楚,只感觉有什麽东西冲著自己斜斜而来,内力强劲,电光火石之间,却已躲避不及。

    忽然右胸一痛,君赢冽闷哼一声,再低头一看,竟是一支箭羽,破胸而入。箭翎贯了强大的内力,就算没入身体,也微微震颤。

    这箭上似乎喂了什麽,君赢冽只感觉一阵晕眩,身体只轻晃两下,便眼前一黑,跌下马背。

    醉莲 第六十一章

    他与这个人并不熟,只来来回回在军营中见过几次而已,更没说过一句话。君赢冽该是恨他的,厌恶他的,甚至不屑他的,当然更该冷冰冰的扬起手,甩他一个巴掌。

    可是他却没有那个力气。

    下身异样的疼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有什麽力量几乎就要撑破他的身体,将他小腹处血rou相连的器官,一个接一个的生生拔除。

    胸膛上有一根断箭,长长的箭身已被折断,只从胸口露出一小段箭翎来,也许是搬动的时候有些碍事,来人已将穿透背部的那段拔掉,前边的这段,紧挨著心口,也许是顾虑自己的性命,没敢动它。

    君赢冽喘息两声,尝试著动了动肩膀,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却隐隐松了口气,现在还有知觉,并没有麻木麻痒之感,想必那箭上,没喂什麽毒药,大概只是些迷魂神智的一般药物而已。

    君赢冽想了想,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心中却有一些纳闷,环视一周,眼前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洞口垂下茂密的枝叶,看起来十分隐蔽。

    “将军”

    淡紫色的衣物,烦人厌恶的淡紫色,君赢冽皱了皱眉宇。

    面前的人低了低头,小心翼翼地唤他“将军”

    君赢冽不胜其烦,勉勉强强地转过头来,轻瞥他一眼,却又像是不想说话,双唇有些干裂的充血,也许是被咬得时间长了,一圈圈血淋淋的牙印,清清楚楚地映在上面。这麽狼狈的时候,君赢冽不是没有过。他行军多年,生生死死,莫不是在这刀口上生活,有时痛得疼了,伤得重了,他也是这样撑著,从来不让人知道。

    眼前的人清澈得透明,大而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秀气地扇动著,声音小小的,委屈而後悔“将军我”

    君赢冽嘲笑了一下,却再也没力气恶言相向,只得边喘边道“你你倒是和你哥哥一样,心机深重”

    宁景辰睫毛颤了颤,抿了抿唇,避开目光。

    君赢冽哼笑一声,闭上眼睛,双拳却紧紧攥起。

    他对他不是没有恨,这恨意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淹没了他的理智和神经,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狠狠将他按在地下,为这生生冤死的八万将士,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

    恨是恨,可君赢冽还有理智,他不敢问他战场的情况究竟怎样,他怕他一开口,自己就会控制不住。

    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君赢冽粗喘两声,身下已有些麻痹,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有什麽黄色腥气的液体好像从股间溢出,shi润粘腻的感觉并不好受,君赢冽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宁景晨咬著下唇颤抖了一会儿,拿起手帕为君赢冽擦了擦胸口的鲜血,低低道“将军李忆他不会原谅我了”

    君赢冽嗤了一声,看著身旁的宁景晨,白皙清澈,明明还是一副孩子的样子,却早已有了不同於年龄的悲哀与绝望。君赢冽看了他一会儿,喘息著将头靠向了石壁。

    宁景晨双唇颤抖得厉害,擦著他血口的手也微微轻颤,过了一会儿,连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将军我若救了你,李忆他能不能原谅我”

    君赢冽愣了一下,想骂他痴心妄想,这句话却堵在胸口,怎麽也说不出来。

    宁景晨抖了一下,像是预料到这般结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君赢冽很疼。疼得甚至有些神智模糊。疼痛会给人带来软弱,就像现在,对著这个明明年纪不大的敌方皇子,就算他做了内j,i,an,害了多少无辜将士的性命,可看了他这一时的软弱与後悔,君赢冽心头一颤,突然再不忍心责备。

    这就是可恨的疼痛,疼痛会让他变得内心软弱,会让他变得同情弱小,会将他冰冷坚硬却安全无比的外壳无声无息地敲碎,会让他知痛知暖,知悲知喜。

    君赢冽恨透了这感觉。

    “王爷”半响,宁景晨紧张地开口“我偷偷将你偷了出来,皇兄依然在找你,他疯了,他错认了你,叶校尉走後,他偏执地疯了,所以将军你好好小心,不能让他找到”

    君赢冽忍著痛苦看他一眼“我不信你是在帮我。”

    宁景晨愣了一愣,覆下眼帘,苦笑道“我知道我害了你们可是身不由己,就算不理解也是应该的”

    君赢冽恩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喘息。

    宁景晨坐在他的身边,猜想著他或许会想知道,犹豫了一会儿,低下头道“刚刚的那箭是我s,he的”

    君赢冽点了点头,告诉他自己知道,然後便没有了下文。

    宁景晨怯怯的,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安“战场混乱,我s,he了将军一箭,上面淬著不伤及身体的迷药,将军呃身体有恙”说著瞟了君赢冽高高耸起的肚子一眼,迅速覆下眼帘“不能用别的”

    君赢冽抬眼看他,有些冷冰冰的寒意。

    宁景晨苦笑,继续道“战场混乱,我趁著皇兄不注意,将你偷运了出来。”

    君赢冽哼了一声,声音却已有些不稳,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嘲笑道“那还要多谢你了。”

    宁景晨年纪虽小,却已经听懂了这句话中的嘲讽之意,不由攥紧了双手,咬了咬唇,道“皇兄疯了战场剩下的人都已经”

    “别说了。”君赢冽冷冰冰地打断他,一直仰靠著石壁的脑袋也偏向一边,似乎不再感兴趣一般,只有浓重的疼痛包围著他,过了一会儿,他疼得几乎窒息,呼吸也愈渐粗重起来,後来缓缓地蜷起了拳头,朝著冰冷潮shi的石面,猝不及防的,重重地垂了一下。

    声音过大了,震得洞口,似乎有些晃动,惊起了无数飞鸟。

    宁景晨惊了一下,眼睫也随之一颤,抬眼望去,隐约能看见他手背上的血rou模糊,胸口顿时像压下了一块大石,沈甸甸的,有些呼吸困难。

    君赢冽忽然垂下肩膀,简直就像用光了全身力气一般,只有下身的疼痛清晰地叫嚣著要解放,要撕扯他的rou体,君赢冽冷笑了一声,就这麽坐著,也不再管那折磨要死的疼痛,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般。

    宁景晨却急了“将军您、您不要这样你要是死了李忆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君赢冽轻轻一震,嘴里骂了一声,慢慢地转过头来,冷笑“不愧是映碧皇室养出来的儿子,只要你不在乎的,都可以毫无顾忌地任他们死去,是不是”君赢冽说得不轻不重,语气却轻蔑得出奇,眼神冰冷彻骨,就像透过他,已经看破了人性,看穿了冷暖般。

    宁景晨没法反驳,又不会医学之道,他本来就是深宫皇子,心性高傲自不必说,君赢冽处处冷嘲热讽,他忍受了这麽长时间,也不免有些不自在。

    他刷地站起来,呆了一会儿,见君赢冽的眼神越发轻蔑,便避开眼光,颤声道“将军好好坐著,我出去找个大夫,将军身上的伤也不能拖,石洞y寒,将军必是饿了,我去找些吃的来。”宁景晨像逃避似的,边说边匆匆向洞外走去。

    君赢冽哼了一声,眼神却开始迷离,手心也已掐出伤口。

    宁景晨走到洞口,停了一会儿,像想起什麽一般,回过头来叮嘱“将军,你好好活著,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就真的没什麽希望了”

    君赢冽努力调节著呼吸,身下的潮shi愈流愈多,浓浓的腥气开始笼罩他的全身,他终於渐渐的,开始感觉不对起来。

    宁景晨见他不理自己,叹了一声,也不知怎麽一跳,忽然不见了踪影。

    君赢冽见他离开,终於再也隐忍不住,重重地嗯哼一声,就已经泄露了全部的痛苦。

    隐约记得,生产日期可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君赢冽模模糊糊地想,有些神游天外,其实他不恨宁景晨。为什麽恨呢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帮助了他自己该帮的人和国家而已,他又有什麽错呢君赢冽苦笑一下,就像白予灏

    君赢冽心里突然疼了一下,也许是cha了箭矢的原因,这痛苦越疼越大,渐渐覆盖了下体撕扯而窒息紧密的疼痛,君赢冽突然觉得,也许就这麽痛著也好,最起码,他还知道,自己是活著的。

    可笑而讽刺地活在世上,他身後的那些将士,却因为他的疏忽和大意,全军覆灭。

    君赢冽的身体发冷,冷得有些颤抖。

    白予灏没有错。是的,他哪里有错君赢冽开始认真的想。他不过是第一时间去救了那个自己最在乎的人而已,凭著本能,凭著多年不得纾解的爱恨交织,果断的,离开了他而已。

    事情就这麽简单。

    他的过於执著也显得有些可笑。

    君赢冽突然觉得一切无足轻重起来,他本就是一个人,现在是,将来是,生活自由随意,这没什麽不好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眶有些热意。

    太疼了,他想。

    是他的身体,他的肚子,他的下体,他急欲挣扎而出的孩子,真的太疼了。

    他闭上眼睛。

    醉莲 第六十二章

    “呃呼”

    黑漆漆的山洞与世隔绝,周围怪石嶙峋,大自然形成一个天然密闭的环境,将一点点谨小慎微的痛呼扩大数倍传了开来。

    君赢冽已挣扎著捱到洞口,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沈重无力,一手撑在石壁上,一手拖著高高耸起的肚腹,走过的地方随著他的脚步流下些淡淡腥黄的不明液体,他没走两步,腿上就开始发颤,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嗯哼”体内又是一下踢动,君赢冽全身一颤,微微弯下身子,抱住肚腹,轻轻喘息。

    开始了君赢冽心里隐约清楚,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麽,但他天性倨傲,自己孕子尚且羞於让人知道,更何况在人前生产现在看来,宁景辰虽然不会加害自己,但他毕竟是映碧的皇子,身在其位,有些事,太难以捉摸,也太难以控制,君赢冽经历这麽多,宫廷之事也早已看清,人性这东西,永远比不过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权力。

    有什麽开始下坠,或许因为是站著的缘故,君赢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肚子向下拉坠的力量,其中好像又被什麽硬生生地卡住,沈甸甸的,紧绷著他的神经,每挪动一步,几乎要费劲他全部的力量。

    几步一歇,君赢冽从没有这麽狼狈过,也从没有这麽无力过,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珠,胸口也隐隐作痛,血红的颜色还从那伤得颇重的地方汩汩流出,君赢冽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君赢冽心下一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随即一种异样的感情涌上,卡在喉咙里,说不出道不明,却禁不住让他心里发涩。

    靠著石壁粗喘几声,君赢冽疼得有些眼前模糊,身上的力气也几乎用尽,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让他内心恐慌,头上的几缕黑发也随著他低头喘气的动作垂落下来,shi漉漉的,贴在颊边。

    洞外的阳光晦暗,风还很大,君赢冽看著洞外的枝蔓晃动,不禁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越是疼痛,君赢冽反而越来越清晰,往事种种,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苦笑一下,这种时候,反而不知该去恨谁。

    “呃”身下又是一阵窒息的疼痛,君赢冽弯腰抱著肚腹,再也直不起腰来。

    风开始大起来,呼啸著吹进洞内,发出呼呼冷冽的声音,这声音放大了数倍,在君赢冽耳边回响,君赢冽皱了皱眉,抱紧自己的身体。

    不知什麽时候,风越来越大,拍打著洞外的枝枝叶叶,似乎有雷声,轰轰隆隆地响彻天际。

    君赢冽歇了一会儿,续了续力气,挣扎著再站起来,向洞外挪去。

    力气好像随著身下的热液,它不再缓慢而宁静,突然变得急促汹涌起来,小腹处沈重的东西似乎又向下挤了一些,君赢冽一瞬间也好像听到了骨缝裂开的声音,他咬了咬牙,勉强定了定神,双手紧扶著墙壁,迈出一步。

    忽然腿下一软,君赢冽单腿跪倒在地,高高耸起的小腹猝不及防地被震动一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有些颤抖。

    风云开始变色,雷声渐大,天边轰隆一声,极致亮白的颜色一闪而过,将浓黑的天幕劈成两半。

    一瞬间划破天际的轰鸣,周围的一切开始显得苍白而又无力,洞外的枝蔓被狂风打的摇摇欲坠,生命如此脆弱,在大自然的面前,不过如一只蝼蚁,渺小而又无力。

    君赢冽忽然不想再动了。他用不上力气,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他从来无所不能,好像世间万物都控制在他手中一般,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轰鸣过後,是收也收不住的雨势。

    大雨瓢泼一般刮下,沈重而密集的雨线斜打著吹进洞x,ue,君赢冽软在洞口,上半身仰靠在石壁上,全身几乎被冰冷的雨线打shi,只有高高耸起的肚腹,在寒冷而潮shi的空气里,一上一下,粗重而无力的喘息著。

    君赢冽偶尔才呼出几声闷哼,其余时间都是紧攥著双手发颤,安安静静的,也不再使劲挣扎著走向洞外,只是瘫软坐在那里,锋利的眉宇纠结,好像是等待著什麽一般。

    雨水很凉,也很重,哗哗不断地拍打在君赢冽的身上,君赢冽张著嘴巴喘息,激烈的雨水连续不断地拍打著进入他的口腔,却无法吞咽,又沿著他的唇边,缓缓溢出。

    “呃”君赢冽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扣紧了地面。

    风雨交加,雷声轰鸣,划破天空的闪电惊粟般地斜斜劈下,铺天盖地,泛著诡异至极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天气渐渐昏暗下来,雨势却仍不见停,反而越下越急。

    “这是怎麽回事什麽鬼天气哼简直成心跟我闹别扭”脚步有些急促,像是跑来避雨的行人,君赢冽忍住痛苦,还隐约听到他掸衣的声音。

    来人跑进洞x,ue,被躺在x,ue口的君赢冽绊了一下,忍不住回头怒道“谁啊躺在这种地方,成心让人踩吗”

    君赢冽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那人摸黑靠近他“你怎麽了没事吧”

    君赢冽疼得几乎晕厥,当然在没有力气应付他,偏偏他好像还很感兴趣,盯了自己良久,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轻轻咦了一声,突然郑重道“你是君氏的後人”

    君赢冽轻轻一震,睁开眼睛看他。

    男人成熟而英俊,显然年纪已经不轻,一双眼睛深沈似海,尤其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眸攸地深沈,黑漆漆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君赢冽皱眉“你”

    男人冷笑一声,忽然执起他的手腕,却不由愣了一下,然後神色y沈道“你倒是厉害,好好的身体也能叫你搞成这样,君氏的王爷,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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