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着呢。”
相容倦怠懒懒,指腹摩挲着手炉上繁琐的花纹就是不愿意脱手“二串继续说,我听着呢。”
“喏诺,你看吧,你看吧”二串冲佟管家得意地嘘了一声,得巧还记得卖乖,“还是咱们王爷好。”
佟管家上手就敲头,外头二串连连痛叫,相容哑然失笑。
外头到底是如何样子,高楼起西阁兴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千里之外南方都一副气派的大好样子,何况天子脚下的长陵城。
远离庙堂后,他居在江南小地,一街小巷,一方小宅,只想远离人世发誓做天下第一闲人,管他路有冻死骨也罢,求能独善其身就好。
执书问经,寻山访居士,与鸿儒学士高谈阔论。其实他不过好奇问起,人间柴米油盐,旧友亲故人情,哪一样不需要银两差遣打发,你这高山居士怎么没半点穷骨清风的姿态。
故友凑近,看怪人一般看他,然后猛烈地大笑“你当真,当真是深山老夫啊,哈哈哈哈”
被人笑了好一顿,才知现世早不同从前,如今大者的一幅字画有市无价,一场道义讲论价值百两千金,清贫居士早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故友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倒真做到不问世事。”
下山时,恍然才发觉,周边高楼玉雕,画舫,文风盛起,百姓的钱袋子早不仅仅拘于生活的温饱冷暖,吃饱喝足后附庸风雅见怪不怪。
他一路从江南过来,也留宿小村小庄,市坊相通络绎不绝,而这城镇乡野阡陌交通,已有野市,在这富裕的天下,哪个傻子还去寻什么人间避世桃源。
“当今陛下是位明君。”数月行程,遇见形色各异的人,可这句话却常听到。当今陛下以明德之名,受天下子民爱戴,偏偏于他而言却如恶魔,只求着做梦能逃过那张脸都是好的。
马车停在了离宫城最近的府宅,好些行走路人都犹豫驻足或投以好奇眼光,空空荡荡许久的淮亲王府邸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串撩起帘子冷风扑进来,相容冷得一个寒战就清醒了“到了”
“到了。”
“脸上冻出红血丝了,等下进屋子先别火急火燎拿热水烫脸。”见着二串一个大男人脸上两朵红,相容不由笑了一声。
二串虎头虎脑地摸摸头应了一声好嘞,然后上前来将大裘披在主子身上系稳了,相容下车的时候将手中手炉塞到二串冰冷的手里。
落了地,正好一阵风灌来,相容又捂着咳了几声。佟管家赶紧过来抚着他的背顺气,相容止住了咳平复气息后,才抬头去看上去。
淮王府。
凝望许久,心里百种滋味。
“我从没想过要回来,却知道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甚至他想到死后也要埋骨江南,哪怕挫骨扬灰也连一把灰都不要挨进长陵城。可反过来,又觉得自己想法的确可笑,他是注定要回来的,明着来他抗不住天子权威,暗着来这位贤德的天子还有无数下作的手段。
举家迁移,先行的一批随从三日前就到了府邸收拾,许久不住人总有荒废,一进门就见仆人到处洗洗擦擦。
“大冬天的洗洗浆浆冻手。”相容觉得其实已经够明净了。
二串兴奋地说“不冷的不冷的,回来了大家开心嘛”
听见这句话,大家心里狠狠地点头应和,于是更加兴奋又勤奋地干了起来。
看着所有人愉悦又干劲十足的样子,相容是悻悻地试探着说出口“我的意思是,其实收拾个大概归置归置就够。”
沐浴洗尘后大夫过来把了一次脉改了一次药方,二串煎了药后端过来让相容喝了。
“你们要去亲朋旧友处走动的就去吧,府里就几个人守着就行。”相容同二串说,“你也去账房那儿取些银两叫上旧友们喝酒叙旧去吧。”
二串眼睛都亮了,待相容沾上暖塌软枕后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相容很快就歇下了,入梦就开始盗汗,辗转反侧,等到意识稍一沉,梦又来缠他。
风声
惨绝人寰的叫喊
再然后是凄厉的叫声
那些焦黑的沾满血液的脸不断游荡在他的眼前,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偿命。
相容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剧痛,只能张开嘴巴努力将气息顺回来。
平静下来后,他披了一件披风就下床了,推门开门,佟管家一直在门外守着,这些年相容一直睡不好,夜里常被梦魇,每每醒来满身大汗,惊恐失常,夜里一定要人守在外面。
佟管家看着他不舒服的样子,不放心地问“王爷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相容摆手说没事,笑佟管家当真是被自己吓怕了,抬头看看天色,正入昏黑,这一觉睡竟从午时睡到晚,晚上肯定是难眠了。
“我去西小祠堂看看清瑾。”
当年因为一遭事故,他生了一场重病,白清瑾不顾家人的阻拦不管世人的冷眼入王府照顾他,哪怕他千百次地拒绝她,可她还是那么执着地说“王爷就当清瑾是为了报当年之恩。”
她还记着当年的恩情。其实当年他也只是将路边上一个流浪儿扶起送了块值钱的玉佩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流浪儿是白家被拐走的小姐。当年恩情只是顺手的事情,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