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拾起死者的左手,再一次听到了那句“去死吧。”
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轻飘飘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看见死者双手指甲都有轻微磨损,指甲里陷有棉线,跟上吊用的布条材质相同。指甲没有变色,初步排除毒杀的可能xg。
他又注意到,死者的双脚,只有一只穿了鞋。这只鞋做工精细,用的也是锦缎料子,但鞋跟处磨了一个大洞。死者的鞋子和光脚上都沾满了和衣摆上一样的泥土和杂cao。
林佑让严书翰来看“她衣服上面破烂的地方不少,全都没有补。尸体上只穿着一只鞋子,料子很好,不是她能买得起。但是,鞋子上有一个大洞,大户人家肯定不会穿,可能是捡来的。而且,你看这个屋子,”他又指了指墙上的缝“茅cao都松了,说不定哪天屋子就倒下,她也全然不顾。然而,你看这个房子里的摆设,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么”
严书翰点头“她屋里其他东西摆放得过于有序,跟她在衣着上反应的xg格很不协调。再说,她鞋上这么脏,为什么屋内没有留下脚印”
林佑指了指尸体身下,严书翰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屋内有一排极浅的脚印,不趴在地上看根本看不到,这排脚印从门口开始,在死者上吊的地方消失。但是,从死者鞋子上的泥来说,若是留下脚印,颜色应该更深才对。
严书翰让林佑继续验尸,自己则是顺着那排脚印追出门外。
那些村民一见他出来,又炸开了锅,迫不及待想涌上前打听。
林佑拔出尸体身上试毒的银针,果然是没有中毒。
尽管这个尸体的表象无一不说明是自杀,但脚印告诉他们,她是一进入屋内就上吊。
那把脚印扫掉的是谁
自杀之后,是否还有人进入过这个房子为何不马上上报
没等林佑理出头绪,严书翰推门进来,问道“检查得怎么样”
林佑定定神“初验是自杀,回县衙后应详细复验。”
严书翰应了一句,便让他跟着自己出来。
严书翰指了指地上,林佑这才发现,地上有一排不太明显的泥脚印,一直延伸到屋内。幸运的是,屋外的痕迹比屋内的明显一些。多亏现场还没太多人,这些脚印才没有被破坏。
两人沿着脚印,走到茅屋后面的一个小cao棚。cao棚外也有一串脚印,是往更远的地方去。顺着这串蜿蜒的脚印,两人竟然走到了陈俊溺亡的水塘边上。
双双对看一眼,又折回cao棚,看到里面有一些打铁的用具,但已经积了尘,很久没有人用。
引起两人注意的是,地上洒落了异常散乱的柴灰,从痕迹来看,像是有人在这里发生过打斗。
这个cao棚不大,严书翰蹲在地上,用手在柴灰的痕迹上比划,同时对林佑说“听村民说,死者叫王兰,是一名寡妇。”
林佑用一条方巾裹着手,正细致翻看打铁的用具,听到他的话,回过头“这个名字,好像刚才在陈家下人口中听到过”
“没错,”严书翰盯着地上的柴灰,若有所思“王兰有个死去的儿子,叫陈六,是个铁匠,娶了隔壁卖鞋的女儿陈玉当媳妇。
本来小夫妻两个过得挺好,结果那个陈家少爷,看上了陈玉,想要抢她做小妾。
有一次,有村民看到陈俊慌慌张张从陈玉家里出来,陈玉在里面哭哭啼啼的,自然被人背后指点。
更麻烦的是,之后陈玉居然怀孕了。陈六和王兰本来很高兴,以为家里总算能添丁了,直到他们听到流言。陈六xg情大变,从那以后,晚上老有人听到陈六打骂陈玉。”
林佑抬起头“那陈玉是不是也去世了自杀的还是被陈六杀的”
严书翰颔首“对,最后她不堪受辱,两个月前,天刚亮,就有人发现陈玉吊死在自家门口。陈六疯了,拿着铁锤要去找陈俊拼命,结果被陈家人打个半死,几天后更吐血身亡。”
林佑边听,边捡起一根铁棍,尽量不破坏地上痕迹,轻轻翻了翻煤灰,无意中,铁棍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招呼严书翰过来,拨开煤灰,两人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
“珠子上面有穿洞,像是玉佩上装饰用的。” 严书翰把珠子捧在手心,自言自语“但这家子这么穷,应该买不起这种饰物才对。”
“会不会是王兰杀了陈俊,再畏罪自杀”两人在这点上仿佛心有灵犀,林佑又说“关键在于,这颗珠子的主人是不是陈俊。”
“如果是,那王兰到底是用什么借口,把陈俊引到这个cao棚”严书翰苦思冥想,这是案件里最重要的一环。
林佑也在柴灰旁蹲下“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打斗不算激烈,没怎么扬起灰,约莫估计,只是挣扎两下。”
“陈俊正是壮年,王兰一个女子,要制住他的话”严书翰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林佑“下药下药后再绑架”
后者摇了摇头“陈俊身上没有外伤,我也用好几种方法试过,他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使用的毒,现有方法无法检出。但是,”林佑顿了顿“陈俊尸体上有酒气,如果是喝醉了的话,说不定会对凶手而言是个机会。”
“还有一点,”严书翰指了指地上的脚印“如果是单纯抛尸的话,她没必要折返打铁的茅屋,脚印应该是直接从水塘边回到她自杀的屋子才对。”
推断半天后无果,县衙的人已经赶到,林佑便提出自己先回去验尸,严书翰则是带着其他捕快在村里盘查。
王兰的尸体被抬回衙门,无论林佑如何反复细致检查,始终找不出他杀的证据。
不过,当林佑再查看陈俊的尸体时,发现尸体已经开始脱水,但喉咙依旧肿胀。他伸出手按了按,察觉到这是由于喉咙里有异物所致。为了不损坏尸身,他调整尸体的姿态,用巧力,把它喉咙里的东西挤了出来。
只听见“哐当”一声,一个银色的铁球从尸体口中掉了出来。林佑捡起来一看,做工和花纹都与王兰家里的十分相似,不同之处是上面刻了一个“七”字。
直到天色变暗,严书翰才回到县衙。
林佑迫不及待地跟他说了陈俊身上的发现,严书翰很是惊讶,因他下午曾听人提起过王兰屋中的铁球。
在把林佑送走之后,严书翰先是跟村长打听王兰家的事,话间无意中问起,王兰箱中那两个铁球是什么。
村长便说,那是陈六跟陈玉的定情信物,他们成亲的时候,陈玉还拿给姐妹们显摆过。而且,在得知陈玉怀孕后,陈六马上就给未来儿子打了一个,上面刻了儿子的名字。那时村里的人都笑话他,说怎么那么心急。
最后,离开陈家村前,严书翰又折回陈老爷府上,客气地出示那颗夜明珠。陈家的人一下就认出,那是之前陈俊生日,陈老爷送给他的礼物,陈俊对这珠子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两人吃过晚饭,严书翰这次更是直接跟着林佑回房,林佑看他是打定主意,以后都要赖在自己房。
林佑坐在桌前,撑着下巴,眨眨眼睛,望向严书翰“怎么,这次是不是因为看了王兰的尸体,又怕得睡不着啦”
严书翰笑得狡黠“知我者莫若小佑。”说着就挨他边上坐下。
“对了,我之前听张捕快说,你在州里因为表现出色,破过不少命案,不到一年就破格被提拔。”林佑倒了杯茶,斜眼看严书翰自己可能真是太能纵容他,这人对自己简直是为所欲为。
后者对他话里的意思全然不觉,反倒是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般贴上去“对呀,你想听我在州上的事吗想听可以晚上慢慢讲。”
“唔,”林佑淡定抿了一口清茶,对严书翰的讨好无动于衷“我奇怪的是,这么出色的严捕头,怎么来了我们这,看了个溺水尸体就吓得不敢一个人睡”
第4章 开篇四
严书翰答得理直气壮“难道不害怕就不能来找你了么”
这下轮到被说得无言以对,好一会才回过神“你”他想说的是你当捕快的能力是日益见长,脸皮厚度简直突飞猛进。
“你以前对我可没有这么冷淡,就算以前,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说到这里,严书翰垂下眼,声音里藏不住难过“你也不愿意让我伤心,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