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俾文今日一入家门便被长房的人迎走了。直至晚膳后他才匆匆从长房回来, 去看过沈三老太太及沈家父母之后,他在芳雅院门口迟疑了许久,还是去了前头的书房。
沈俾文回家后的三天里, 崔瑾珠也只在沈老太太那儿见过他一次, 两人还没说上话, 他就又匆忙离开了。
当日, 沈母就找了崔瑾珠说了要回川阳的事,“之问还小, 是真折腾不得,只是这次是家里男人们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下, 你还是带着之问留在京城吧,你一个妇道人家,别人也不会多来为难你。等川阳的事处理完毕了, 我就让俾文回来陪你们。反正读书哪儿不能读呢等之问稍微大些了,你们再一起来川阳吧”
“是家里所有人都去吗”崔瑾珠拧眉问道。
“是,大房和我们先去, 二房也走一部分。等二老太爷辞了官, 剩下的也就都一起回去了。”沈母说着又叹了口气, 道,“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那么危急的时刻不走, 现在稳定下来了, 反而要举族回迁, 都不顾几房长辈都那么大年纪了,如何能受得了舟车劳顿的苦。”
崔瑾珠闻言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说。只是从主院回来,她便派了映儿又出去打探了番,才知道京中已有许多人家与沈家一般,有了出京的打算,而大多数还是些书香大族。
崔瑾珠在屋中想了许久,才让香茹去问了沈俾文的所在,得知他此时正在书房整理书册,她便起了身去找他。
至此,两人才说了他回京以后的第一句话,“娘与我说,沈家要举族回迁”
崔瑾珠看着正忙于将书册装箱的沈俾文,站在他身侧问道。
沈俾文这才直起身,手中拿着一本书轻轻擦了擦灰尘,却并不转头看她,只回道“是。”
“为什么”崔瑾珠不解地问道。
沈俾文擦了许久,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书轻轻摆进了书笼里,转头看着她说道“杨氏失德,手段残暴,非为仁君。”
即便杨越之他遮掩得再好,总有些明眼人看出了他和那些北蛮的勾当。
他为了能登上帝位,把蛮族引入大梁,让百姓惨遭劫掠和屠杀,实为自私暴虐之人。之后他更是用如此血腥手段把皇族乾氏杀得一丝血脉都不剩,而他自己却又出自皇家,这便是世人最为忌讳的弑亲之罪。
京中有些血性的士族都不愿与他为伍,更是有人被他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不敢从他指缝间捡漏,使得现在他身边除了原先带来的人,之后追随者寥寥。
除了有很大一部分人在观望的,有些百年氏族已是瞧出了乱兆,纷纷想逃出这漩涡,找个安全之处重新积蓄力量,以备局势平稳之后再复出。
“你也要走吗”崔瑾珠也看着他问道。
“是,”沈俾文垂眸道,“若你不想走,便依旧留在这儿吧。”
“我怀了身孕了。”崔瑾珠却是面带微笑道。
沈俾文猛然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喃喃道“不行,生之问时你已是九死一生了,大夫说过你不能再冒险了。”
“可我依旧平安生下之问了,”崔瑾珠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说道,“你既不愿纳妾,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也得生下来。”
沈俾文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了崔瑾珠许久,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才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你不须如此。若你想走,随时都可以,不用为我做这些。”
崔瑾珠闻言却是一愣,她不知沈俾文如何会有这种莫名猜测,只能否认道“我并不曾想走。”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沈俾文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崔瑾珠这才敛了笑容,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俾文见她如此,却又开口问道“你想让我救他”
“形势这般严峻吗”崔瑾珠皱眉问道,她没料到沈俾文会用这个“救”字。
沈俾文面无表情的说道“没有文官的支持,他就算坐上皇位,也待不久。他也许会行兵道,却不懂帝术。”
“那你能如何救他”崔瑾珠急急问道。
沈俾文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里一直不住酸楚,实在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些。带着她走得远远的,就让杨越之死在京城不好吗就当这世上从来没又过这个人,他们也许还能像之前那般幸福。
这般想着,他又不禁自嘲起来。
他就是在妄想。
杨越之如今这般处境,她又如何能跟安心他走只要杨越之活着一日,她的心便紧跟在他身后一日。
他这辈子都带不走她了。
第二日,沈家便流传出了名垂千古的辅明君。
文章中首先列举了历史上各位辅佐明君而流芳百世的贤臣,颂扬了明君贤臣为百姓带来的盛世安康。而后却话锋一转,提出疑问,这一切功劳到底该归君还是臣
若是归明君,那么这世上就不需要贤臣,皇帝一人就能主宰整个国家。可是显然不可能。
若能归贤臣,那又何需君明贤臣劝导帝王施行仁政,贤臣提出治理国家的良策,替君王选拔人才,督促官员施行政策。若是贤臣够贤能,又何必担心君不够明
若是君不够明,那必是臣不够贤。
那些把所有罪责丢到君王头上,自己却躲在山林里过着清闲日子的人,不配称之为贤。
那些只知道哀叹盛世不再,叹完却又埋头醉生梦死之人,不配称之为贤。
那些一遇到艰险,便想明哲保身,背弃帝王和百姓者,更不能称之为贤
真正的贤臣,是在遇上明君时能创造百年盛事,遇上乱世更是要能逆势而行,辅佐帝王再创盛世的人
随后沈家十一郎便向朝廷递出了包括平税、纳才、吏治在内的二十一项治世良策。
彼时朝中还在争论该由何人来坐皇位,从六品司直郎沈俾文便直接将奏折送到了帝座上,只言道“我不关心谁的血脉更接近建德皇帝,我只关心谁能将这仁政施于百姓。”
这在君权天授的时代,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可就是他这句话,让形势有了出人意料的转变。
当时就站在帝座一侧的平都侯杨越之笑着从帝座上拿起那奏折看了起来,随后便叹道“治世良方,可叹无人能行。”
“侯爷有何可忧,我沈家子弟三百,人人能读书,个个胸有笔墨,只要帝座上有人,我们沈家便能给大梁带来盛世”
“好”杨越之徐徐转头,看着殿中余下的那些臣子们目瞪口呆的神色,他嘴角一扬,撩起袍角便坐上了帝位。
建德二十年九月,杨越之入主大梁,登帝位,改国号秦,建元升平。
封后褚氏。定国公褚晋加封太师。
封姜元信国公,正一品太傅,入内阁。
封魏姜卫国公,姜澜卫北侯,范茳定北侯,何清河六安侯。
除此之外还有楚天和、廖纬、成宏等都授了三品以上实权官位。
又拔擢了一批京中文官及武将,沈俾文被升为正四品右通政。新帝还大肆重用沈家子弟,有些直接越过科举便授了官,并拿出沈俾文当初递上的折子,要求内阁及学士们以此为基础列出实施细则,一副要大施拳脚,再建盛世的样子。
一时京中之人对于新帝和沈家趋之若鹜,很快皇帝手中便聚集了一大批想在新政里说上一句话、撕下一片肉的人,而京外也盛传新帝要大施仁政,施恩百姓,原本人心惶惶的各地也渐渐安定下来。
而另一边,新帝却在与他的亲信们说着那些不可为人道的话。
“北狄人如何了”他身着黑底帝袍,坐于殿中一边翻阅那些大学士们递上来的新政细则,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逃回去两万,被他们的五王子全部击杀在草原里了。”姜澜躬身回道。
“那些个北狄人路过的几座城都在哭穷,说是北狄人在那里烧杀抢掠,民众苦不堪言,希望能减赋。”何清河勾了勾嘴角,嘲道,“还真当我们一无所知呢”
北狄人就是他们赶的狼,他们怎么可能会让狼吃掉自己羊圈里的羊呢
即便要让他们吃几口,那也是要挑地方的。
“干不了就换一个。”新帝冷冷道。
“不能再用沈家人了,”楚天和皱眉说道,“最近新投效过来的几个世家也可以试着用用。”
“你们看着办吧。”新帝显然对此很不耐烦,却又问道,“西戎赶回去了吗”
“褚家这次动作还是挺快,我们刚入京,他们就有了动作。不过西戎这次得了不少便宜,褚家看来依旧想用原先两边讨好的法子。还有之前乾帝派出去的那徐家手里的二十万大军,也要成为一个隐患了。”成宏缓缓说道。
“和京畿的二十万兵马一样处理,打散混编,你们几个轮流去,把徐家召回来。”新帝不耐烦地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一丢,背靠着帝座想了会儿,才道,“可以往西边安排人手了。”
众人得了吩咐,见新帝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便都告退下去了。
新帝在帝座上静坐良久,才起身去了皇后的坤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