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毛微抬“这药又苦了。”
皇后答道“良药苦口。”
皇帝不可置否,他的脸色白的让人忧心,虎皮里探出细瘦的手,他端着碗一饮而尽。
“苦。”
皇后服侍皇帝漱了口,垂下头,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睛“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呢”
皇帝抬起头来看她,皇后笑了笑“我的身边多了几个面生的宫女。”
皇帝叹了一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
皇后说“因为我了解陛下。”
皇帝略微沉默,微笑道“但我有一些无法开口的话,让旁人告诉你,辉月会生我的气吗”
皇后深深的看着皇帝,似乎想从皇帝的眼神中确认什么,但皇帝的眼里只有摇曳的的灯火,她的倒影,皇后慢慢摇头“不会,臣妾不会生陛下的气。”
皇帝笑了笑,握了握皇后的手“晚了,回去吧。”
皇后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淡金色纱幔一层层垂落,光影浮动,她看到皇帝侧卧在塌,手里拿着一卷细长的绢帛,如意郎在皇帝身侧,微微弯腰,皇帝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朝她望过来。
皇后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于此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屏障,再也碰不到。
“陛下要保重身体。”
她的声音隔着层层纱幔,传达到皇帝的耳边,那抹纤细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屏风后,皇帝收回目光,他问如意郎“朕是不是太无情了”
如意郎不明白“陛下宅心仁厚。”
皇帝的嘴角有些嘲弄,不置一词。
琼华园是大魏第一代皇帝兴建的行宫,坐落于钟鸣山上,拦腰截断山头,开辟出了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皇家园林。
皇帝小时候就寄养在琼华园,十四岁才接回皇宫,他熟悉这里的山石草木,荣登大宝的这些年里他常常会抽出几十日到此小住。
今天是二月初五,皇帝提前住到了琼华园,还有三天,这座园林就会彻底热闹起来。
随行的只有几个老臣,司马国公,谢太傅,刘阁老,他们陪着皇帝沿着花园漫步,园中百花凋零,枯荷瑟瑟,老树遒劲,高山流水之间,群山苍莽,云雾若隐若现。
清晨又落了一场薄雪,从这里望去,能将大半个京城都尽收眼底。
吹在耳畔的风已经不太冷,预兆着春日将至。
皇帝呼出一口气,对他的大臣说“朕即位那年,是在漠北度过的冬天,那里气候严寒,土地贫瘠,每年的冬日都要死许多人,那里的人家,几户都不一定有一块暖和的被褥。”
老司马“现在的漠北,是大魏的宝库。”
皇帝回过头,他的头发没有老司马那么白,但两鬓已是微霜“你个老东西。”皇帝笑骂道“朕当年跟你要修官道的银子,你如何回朕的”
刘阁老插嘴“老臣记得司马国公的胡子都要飞到天上了。”
皇帝哈哈大笑,司马国公老脸涨的通红,扭过头哼了一声,刘阁老老神在在,看也不看。
皇帝病了这些日子,诸位大臣心中纷纷有所臆测,碍于天威不可说,不可问,相互之间却已然有了底,他们接到皇帝的传召,来到琼华园,心里已经揣上了一颗石头。
皇帝的样子不能说差,可是也不能说好,那双看不透的眼睛里酝酿着深沉的风暴。
园中那些隐蔽的角落里,黑盔黑甲的羽林卫神情冷峻,手中的钢刀泛着寒光,他们是皇帝手下让人闻风丧胆的黑甲猛兽,皇帝将他们调到了这里,意味着这场饯行宴将有兵戈之争。
皇帝无意让几位老臣参与其中,召他们来似乎仅仅是为了说几句话。
君心难测,但谢宜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一点,他知道皇帝要对付谁,知道皇帝为什么设下饯行宴,但是其中的过程如何,他也猜不到。
皇帝只是想了结。
二月初八,大魏皇帝设宴琼华园,为西征大军饯行。
这一天的傍晚,钟鸣山上灯火辉煌,无数盏祈愿的天灯从琼华园升起,犹如一条在人间流淌的银河,天灯越飞越高,和天上的银河融在一起交相辉映。
满座高朋,盛宴华彩。
当朝二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家眷,上殿百步,与王对饮。
深远雄浑的大殿中,帝后高居宝座,对饮一杯,宦官敲响了编钟,宴饮缓缓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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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皇帝放下银杯,并不意外杯子里装的温水。
“这一杯是水”
“这一壶都是。”
皇后轻声回答,她面容沉冷,微微侧过脸,没有将目光转过来,皇帝看到她柔软的发上簪着的芙蓉花翠,黛色微染的细长眉尾,眼角扫过胭脂,那点红色如同溶溶吹散在湖面的花。
皇帝牵了牵唇角,收回目光。
层层纱幔撩开,衣带飘飘,手持软剑的舞伶徐徐入殿,登上高台,丝竹管弦,鼓乐齐鸣,殿上灯火辉煌,传杯弄斝。
老司马起身高举酒杯,领着群臣三敬陛下,百官应和,皇帝一一回应。
老司马转而面向太子一方,那里坐着此次将要出征的武将官员,张张都是年轻的面孔,雄姿英发,目光郎朗,如同灼烧的烈火,意气勃发的模样烫的老臣们眼眶发热。
太子率一干官员起身,与诸位老臣对饮,美酒琼浆,饮宴高歌,于今时今日此时此地举杯,贺天子,贺大魏,贺殿下。
愿我朝天子圣体永安,福寿延绵、愿我大魏天下太平,社稷永昌、愿西征大军全胜而归,佑我疆土。
声声祈愿,传出深远雄浑的大殿。
一只飞鸟受惊,拍打着翅膀窜入云霄,夜色中,羽林军的铁甲在月光下泛出晦暗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