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色的影子映在素色的床帘上,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楚玥听到唐中的声音,抬头朝他笑笑:“师兄进来坐坐?”
唐中随手带上楚玥房间的门,坐在了正对着床榻的那张凳子上,问:“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到现在都没睡?”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有些心慌,睡不着觉。”楚玥说。
唐中也不劝他快点去睡,而是说:“那我陪你聊会儿?”
楚玥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头微蹙,单手摸着肚子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唐中见他突然这样,急得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楚玥缓了一阵,才朝他摆摆手,说:“别急别急,临渊踢了我一脚而已。”
唐中这才放下心来,又坐回了凳子上,弓着身子对着楚玥的肚子说道:“哥们儿,别皮了行不行,没看见你爹心情不好?”
楚玥推了他一把,道:“怎么别的没学好,净是把古尔真戏多的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我不闹了,说说吧,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唐中正色道。
楚玥说:“不知道,但总觉得非常不安。”
唐中走到楚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什么好怕的,万事有谢长歌挡着呢。若他把你放在心上,定不会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然后唐中又说:“我记得你的嫁妆都是你父皇亲自准备的。前几日盘点嫁妆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有两大箱子的丝绸。”
楚玥愣了一愣,旋即想起江南嫁女的习俗。两箱丝绸取的是两厢厮守之意,承载着长辈真挚的祝福。
“我又不是他女儿,他也没有为我种过香樟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楚玥问。
唐中:“我只是觉得……他大概也是疼你的。”
楚玥讽刺地笑笑,没有回应唐中。
“你什么时候跟古尔真回草原?”半晌,楚玥问。
虽然唐中嘴上说着自己绝对不会跟着古尔真回去的,但楚玥知道若是古尔真真的要走,唐中一定也会跟着离开的。
“呃……等到明年开春了以后吧,我还想看着小临渊出生呢。”唐中难得坦诚,“古尔真这几天去找宅子了,等你成了亲,我们就搬到西市那边的宅子里去住。”
“好啊。师兄,你要当临渊的干爹吗?”说到了临渊,楚玥突然想起来了这茬子的事。
“哎?”唐中伸出手指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啊。”
时辰不早了,唐中看出楚玥有了些睡意,跟他扯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房间。
楚玥一夜睡得不怎么安稳,天快亮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又闹腾了一会儿,一点睡意基本上全都散了个干净。他干脆不再继续睡下去,披了件外衫,靠在窗子边上看起了日出。
云际一点亮光,天边渐渐泛出了鱼肚白,朝霞万里,各种色彩从极东之地铺散开来,像以天地为画的仙人不小心弄翻了盛放颜料的盘子。
青松将早饭端入房间朝楚玥说:“过会儿宫里会派人来伺候您梳妆,殿下您多吃一些,要忙上一整天呢。”
楚玥朝他笑道:“别担心,我撑得住。当年在长沙,还有过好几天没吃过一口饭的时候呢,我不是都挺下来了吗?”
“那能一样吗?殿下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您撑得住,小殿下也撑不住呀。”青松说罢,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当起了背景板。
楚玥叹了口气,然后转念一想,反正现在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日子只是暂时的,等生下孩子,自己依旧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刚放下筷子没一会儿,时轩就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殿下,这几个人是专门来侍奉您梳洗换衣的。晌午的时候殿下会亲自来接您进宫。”
“辛苦大人了。青松,带时大人去喝杯茶。”楚玥交代道。
青松带着时轩离开了楚玥的寝室,其他的宫人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楚玥是男子,自是不能用女子成亲时的装束。他鬓角的头发被宫人挑了几缕拢在后面,因为担心太素,宫人特地准备了用金线绣着祥云的红底抹额沿着他的额头一直绕到发间,然后再顺着发丝垂下。
婚服是谢长歌亲自参与设计的,没有普通礼服那般层层叠叠穿戴复杂,而且将楚玥接近五个月的肚子遮住了七七八八。
古尔真拿着一串糖葫芦路过,往屋里探了探脑袋,朝楚玥吹了个口哨:“不错嘛。太子殿下也是挺用心准备的嘛。”然后又看了看日头,跟楚玥说:“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去拦门,好好坑太子殿下一笔。”说罢,蹦蹦跳跳地下了楼去。
“你给我回来。”唐中在后面大吼。
这两口子有些闹腾过了头,楚玥低声笑笑,问身边的宫人:“他刚刚说的拦门是个什么意思?”
“回殿下,是大离民间的风俗,一般是新娘的亲朋拦在门口朝新郎讨要喜钱。”
楚玥:“这方面他倒是比我还熟。”
“他闲着没事就往街上跑,知道的自然多。”唐中倚在门框上,扶额道。
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响起,谢长歌骑着一匹白马,带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到了驿馆门口。
古尔真搬了个马札,不偏不倚地坐在大门的正中间,嘴里还嚼着他的糖葫芦:“哟,太子殿下亲自来的。”
谢长歌下了马,道:“别人来接子钰,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你疼爱他一时不难,难的是疼他一辈子。”古尔真站起身,把糖葫芦往谢长歌面前一递,“吃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谢长歌问。
古尔真自顾自地将最后一棵山楂放进嘴里:“想吃也不给你……交代交代你罢了,我可是娘家人。”
谢长歌懒得继续和他贫下去,想绕过他进去,却见古尔真轻轻松松地往他面前一挡:“你收买我,我就让你进去。”
“谢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子钰在房里等你呢。”唐中单手把古尔真给拎到了一旁。
谢长歌在青松的带领下到了楚玥房前。
按照离国的习俗,婚礼的准备期间,两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虽然期间谢长歌偷偷溜来找过楚玥几次,但每次也就只有说上几句话的时间,基本上缓解不了相思之苦。
楚玥一身红装,配着额前的抹额,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张扬的感觉。
“故之,你来了。”楚玥起身相迎。
谢长歌快步走上前去,搂住他的腰,在楚玥的脸颊处吻了吻:“子钰,想死我了。”然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临渊又长大了些。”
“嗯。它长得挺快的。”楚玥含笑道。
谢长歌拉着楚玥的手,带着他一路走到门口。青松、墨竹还有唐中他们跟在谢长歌和楚玥的身后,驿馆的门在他们离开后合上,预示着它接待昭国皇子的任务告一段落。
“子钰,你是和我一起骑马,还是去后面的轿子?”因为“太子妃”是男子,所以不用顾及所谓的“抛头露面”。
楚玥拍了拍马的脖子,说:“当然是同你一起骑马了。可惜我现在没办法一个人骑马,不然我们两个一起策马到宫里,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太子大婚,带着太子妃和小皇孙,共乘一匹马,也会是一段佳话。”谢长歌将楚玥小心翼翼地扶上马,然后自己也骑了上去。
夫人和幼子在怀,纵然秋风吹拂,也全无悲寂之感,反倒是生了几分“春风得意马蹄急”的快意。马蹄踏过特意清扫过的街道,身后跟着数百人的队伍,朱雀大道的两侧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时轩则带着一小队的人朝人群抛洒装着铜板的红包。
十里长街,挂满了红绸。街角不知何时燃起了炮仗,几个孩子捂着耳朵围在一旁。刚刚落在枝头的喜鹊,被爆竹惊地腾空而起,嘹亮的声音几乎盖过炮声。
“我第一次见子钰的时候,他连字都不怎么认得,常常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师兄师兄地叫,一眨眼居然都已经要当爹了。”唐中热泪盈眶地朝古尔真说。
古尔真将唐中拥入怀里,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墨竹直接从时轩手里抢了一个红包,将那一枚小小的铜币放在手心,愣了许久的神。眨眼十几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子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五味杂陈涌上心来,墨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一行人里,只有青松乐呵呵的,他年龄尚小,还不太懂成亲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看起来这么伤心?
人马一路进了东宫,举行典礼的宫殿是谢长歌派人加急修缮的,叫同心殿。
下了马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捧着一碗米饭,朝他们二人行了一礼,说:“老奴给太子、太子妃道喜,陛下赐的米饭,请太子妃尝一口。”
“有什么讲究吗?”谢长歌问。
大太监笑着朝太子妃解释:“有道是‘本宅亲人来接宝,添妆含饭古来留’,吃了这口饭,您就是谢家人了。”
楚玥接过米饭,说了句“有劳”,然后扒了一口饭。米嚼在嘴里,伴着津.液,变得香甜,离国人喜爱面食,楚玥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米饭了,米饭入口,竟无端起了些思乡之情。
进宫殿前,有几个太监拿着筐子,拿着些豆子朝地上撒去。
“我不是吩咐了不要撒的吗?太子妃有着身子,万一踩到豆子不小心跌倒怎么办?”谢长歌皱着眉头朝身后的时轩问道。
时轩赶紧单膝跪地,朝谢长歌解释:“本来是吩咐了下去的,但陛下叮嘱还是撒些豆子驱邪,讨个吉利。”
谢长歌不敢违背了父皇的意思,只能口称谢恩,然后将楚玥打横抱起:“那,子钰,我带你进去吧。”
楚玥双手环着谢长歌的脖颈,将额头与谢长歌的额头相抵,两个人的鼻息混合在一处,低眉抬首,恍若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风俗参考《宋代市民日常生活》,还有一部分是自设。
两厢厮守:古时江南大户,生女,辄植香樟于庭院,待女嫁,树亦成。媒婆观树院外,知有女待字闺中,欣然登门。女归,父兄伐树,箱成,具以丝绸,是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摘自百度)
第14章 第 14 章
离国的婚俗复杂繁多,而且太子娶亲,更是各种讲究,礼官恨不得将能找得到的习俗全部过一遍。忙忙碌碌了快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基本上结束。得亏青竹中间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些吃食,偷偷地给楚玥递了过去,不然楚玥真的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得下来。
拜完天地,谢长歌单独留下来给王公贵族们敬酒,青松则扶着楚玥回了偏殿的卧房。
一踏进卧室的房门,楚玥的骨头立刻软了下去,坐在床边对青松说:“我闭眼小憩一会儿,你看着点时辰,在故之回来前进来喊醒我。”
婚礼仪式尚未结束,楚玥不能脱下礼服到床上去睡,只能靠在床头半坐着闭目休息。腹部隆起的一块使他很难维持这个姿势,他辗转几次都未能寻到合适的姿势,最终也没能睡着。
谢长歌留了下来,在宴席上给长辈和朝中重臣们挨个敬酒。昨晚谢长歌与皇帝父子俩在宫里说了一夜的话,皇帝话里话外都在告诫儿子,楚玥虽然成了太子妃,但毕竟是昭国的皇子,来日万万不可立他为后,有了子嗣也不可立为太子。谢长歌却朝自己老爹说,他是我爱的人,不论何时都该是我的正妻。最后父子俩谁也不能说服谁,闹得有些不欢而散。今日大礼,老皇帝只是派人送了一碗米饭过来罢了。
虽然自己的老爹仍在和自己置气,但谢长歌心里清楚父皇是不会为难楚玥的,他也就在看着满堂宾客时忧郁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开心地与众宾共饮。
满殿的人当然不知道太子心中的这一点点的小忧虑,轮番说着“白头偕老”“多子多福”的祝福语。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这些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仿佛在成亲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敬完了酒,吉利话也听的耳朵起了茧子,谢长歌这才脱身回到卧房。
推门而入时,只见龙凤雕花的蜡烛已经点燃,红帐低垂,床的正中坐着一袭红衣的楚玥,正朝他抿嘴,像是在笑,又像是有些局促不安。
谢长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鼻子,才踏过门槛,坐到楚玥的身边。
“子钰可是累了?”谢长歌问。
楚玥摇摇头,朝他笑起:“不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累呢?”
二人没说几句话,时轩就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掀开盖住盘子的红布,只见一把银剪和两个酒杯。
谢长歌解开了自己的长发,拿过剪子,剪下了鬓间的一缕鸦发,然后又将剪子递给楚玥。楚玥心领神会,也剪下了细细的一缕。
只见时轩双手如同翻飞的蝶,将快速地将两缕头发绑在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