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霖寺,藏经阁。
沈问澜抓了抓被剑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望着眼前的废墟,有了那么一丝罪恶感。
这藏经阁好说歹说也是在这京城里立了上百年的,如今就这么化成了座废墟,实在是有点罪恶。
为方便看藏经阁这座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季为客直接一剑把这建筑从底端劈了,复又一剑狂风把好几层高的阁楼给轰倒。狂风呼啸,藏经阁就被如此拦腰截断,一分为二了。
“我是不会赔钱的。”沈问澜看着那好几层的楼斜着缓缓倒下去,心想,“是你们先动手的,我是不会赔钱的。”
季为客没舍得把藏经阁里面砸了,如此一来,其中无数潜伏的人就被晾在了冬日寒阳下,与四人对视。
天霖寺的和尚与从水寺不一样。从水寺大都生得温文尔雅,每天泡在经书佛钟里,被“阿弥陀佛”浸泡出一身淡墨味儿,白白净净一点杀伤力都看不出来。与之相反,天霖寺每日早起来便要晨练,舞棍练功,一身腱子肉不输江湖侠客。
而住持意外惨死,瞧见的小和尚一溜烟跑了,赶紧去告诉寺里师兄后,一致决定将计就计,就在藏经阁里等着他,反正他不进也得进,进也得进,就让他有去无回。
住持死了,一众和尚带着满腔恨意,正等着沈问澜这挨千刀的,头顶藏经阁就突然活活被掀飞了。
就是神仙来了估计也没预见这个展开,一群和尚的满腔热血撞上了寒风呼啸,吹得头顶冒光,腮帮子疼,满眼怒火结了冰。
把藏经阁拆了的季为客看见窝在藏经阁里的这群和尚,毫不意外,反倒扬起了一个微笑。
“诸位。”他笑容满面道,“在下有一问相告,还请诸位大师替在下解惑。”
他这笑里藏刀,撞在一群和尚的眼里,结冰的热血化了,复而熊熊燃烧起来。
“打!!!”一和尚怒吼道,“把这疯狗给我打死!!”
外面打得火热朝天,沈问澜就一脚迈进了露天的藏经阁,翻来覆去的开始找。
天霖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喊杀声震天响。沈问澜正翻着,突然听得身后突如其来的沉寂,还有接二连三的倒地声。
沈问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群和尚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身上冒着黑气。王由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横尸遍野中,面无表情的盯着脚下。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随后抬头看了看沈问澜,云淡风轻道:“晚安。”
随后他眸间寒光一闪,地上个个圆溜溜的光头瞬间炸开鲜血,都成了一具具无头尸。
“我的天呀!!!!”冬未语浑身都是戏,看见这一幕鬼哭狼嚎的满身鲜血去抓陈孤月,“他好可怕啊!!!”
“你他娘的哪来那么多戏!?”陈孤月把他从身上扒下来,回身踹了一脚,“老实点!”
季为客看都不看那边,转头看向王由生,问道:“你知道了?”
“我答应你可以找回来的吗。”
沈问澜从藏经阁里面拔腿出来,王由生转头看了看他,幽幽道,“这东西不会在里面的。”
“我觉得也是。毕竟制毒的人不会做解药,害人的人也不会救人。”
“没关系,”王由生道,“有办法了。”
沈问澜正在拍身上的灰,闻言动作一顿。
王由生又补一句:“不过,代价有点大。”
元倾带着一众泓教弟子,浩浩荡荡的杀上了逍遥谷。
林问沥本就去了泓教,这一来一去,又跟着元教主来了逍遥谷。
元倾和他站在逍遥谷楼外,看着这世外桃源已经沦为了人间炼狱,打的打杀的杀,不禁感慨万千。
元倾见惯这种变数,只唏嘘一句人事无常,便转头道:“你知道,敌人有多少吗?”
林问沥看了看他,未说话。
元倾接下自己的话茬,道:“江湖四大门六大派,如今三门已陨,其余六派为忧嵘,从水,天霖,晚隐,入沽,沉渝。”
“其中沉渝不会参战,剩下几脉即使不是忘无归同盟,大都也站在忘无归一侧。江湖各大势力也都有想为忘无归争口气的,但忘无归这计划里,有一个最大的变数。”
林问沥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只道:“没办法,能驯服的只有野兽。”
“是呢,”元倾笑了一声,道,“那是个怪物。”
忘无归想尽办法把他从神坛拉下来,虽未杀死,但理应不会让他再爬起来了。谁知这疯子五年后卷土重来,还是一身少年意气,见不得别人说沈问澜一句不好。若不是真瞎了一眼,谁都以为他五年前根本没被追杀过。
忘无归深知这变数要脱离掌控,所以用尽气力把他最大的软肋也给拉下了神坛。
好让他多几分忌惮。
“只要沈问澜回来了。”元倾道,“这局势我们轻而易举便能反转。”
元倾说着,转身带上林问沥走向地牢。
他踹开那扇贴满黄符的门,其中毒尸鱼贯而出,朝着他冲了过去。林问沥已见过这一幕,但还是被这股腐烂的尸臭味激得头皮发麻。
元倾眯了眯眼,伸手扯下一枚黄符,啪的拍到了林问沥脑袋上。
林问沥:“……”
他再转头一看,元教主也拍了一张在自己脑门上,看上去像个僵尸,有点滑稽。
那些毒尸却突然僵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便又低低嘶着漫无目的的乱晃起来。
林问沥摸摸脑门上的黄符,心道这可是救命黄符,又撕了几张门上的黄符下来。
二人走了进来,见地上一滩干了的白骨浸在血里,不禁皱了皱眉。
元倾低下身子,伸手摸了摸那白骨。
“落得这么个下场。”元教主苦笑一声,道,“活该。”
他话这么说,却脱下了外袍,小心翼翼的从血中捡起还黏连着血肉的白骨来,放到外袍里小心翼翼的包好,一边包一边长叹一口气,道。
“你爷爷我看在同盟一场,把你带出去。不然这么死无葬身之地,怕是孟婆汤都喝不起咯。下次记得投个大户人家,别再碰江湖这些破事,你那个小脑瓜子,一看就不适合江湖。
当个二了吧唧的闲散王爷比什么都强,一天到晚就知道傻乐,现在知道好歹了吧?”
林问沥看着这一幕,内心五味杂陈。
他从元倾那儿已听说了现状。代苍南被整个山门背叛,这事比沈问澜比刘归望都难受。二人至少都还有个后山,沈问澜有十人愿意陪着同行,刘归望也有几人愿意陪着。
代苍南身后空无一人,到头来竟是昔日对立给他收尸。
元教主把白骨包好,看了林问沥一眼,道。
“救了人,我们去找沈问澜。”
“我先去决门把凝风带上,一会儿在北亿见。”林问沥点点头,行了礼,道,“教主,谷主,在下告辞。”
说罢,他转身走了。
元教主一人站在这毒尸重重的地下,望着门口,拍着手中的白骨,心中怅然若失。
代谷主少年意气,被扔进毒尸堆里的时候,用尽全力搏一丝生机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怕不是想到门外人心冷漠,根本未搏生机,就这么被活活咬死了吧。
元倾冷笑一声,不禁低骂道。
“一群天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替换掉……下一章再等下一章替换,我刚刚忘记替换直接添加新章节辽
☆、第 80 章
八十
冬月初一,大雪节气。忘无归身陨忌界楼,夜里沈问澜现身泓教,武功全失,凝风作废铁。
好景不长。农历腊月十九,北亿山庄生变,一夜之间,山门萧条,风雨飘摇。
次日,天霖寺逍遥谷双双陨落灭门,化作人间炼狱。有人作诗一句:众人皆上黄泉路,三途川边凝风响。
言下之意,罪魁祸首,沈问澜。
沈问澜听到这儿,一口饭差点没喷了:“我??”
“对,是你。”刘归望幽幽道,“他们说是你,那就是你,没有为什么,不要说为什么。”
沈问澜嘴角一阵抽搐,最后也说不出什么来。人言可畏,这五年里他领教的够多了。到了今日也没多大波动了,只叹了口气,心道我就知道。
如今这场闹剧马上要踏入第六个年头了,也不能这么拖着了。
“现在让人闭嘴,做个了断。”
他话音刚落,外面碰的一声,白问花杀猪一般的惨叫又接二连三的传来了。
刘归望被这声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不无担忧的看去门外。沈问澜看出他想什么来,慢慢悠悠的端着茶喝了一口,道:“周掌门嘛,关爱孩子的方式有点异于常人。”
他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外面就传来周谁往怒气冲天的怒吼。
“我他娘让你没个防备!?不知道外面的茶不能乱喝吗!?!茶馆人多手杂你自己没个记姓吗!?”
白问花是出了山庄进了茶馆中的毒,谁知道小二给的一杯茶里会悄悄混着意骨别?
大家都觉得情有可原,然而周谁往不觉得。
他觉得白问花就是傻。
傻怎么办呢?
打一顿就好了!
故而说是和白问花互相切磋,但读作切磋,写作单方面殴打。
渐渐地,随着白问花惨叫声越来越凄惨,沈问澜脸上也渐渐挂不住了。周谁往已经揍了将近半个时辰,刘归望脸上越来越难看,啧了一声抬脚就要出去救人,沈问澜见状,连忙叫住了他。
“干什么!”刘归望没好气,“都打了半个时辰了,还……”
“不是。”沈问澜幽幽道,“他不会给你脸的,我出去都会被他按在地上打,你觉得他会给你面子?”
刘归望:“……”
沈问澜压低声音,又道:“没事,我帮你叫个人。”
沈问澜说到做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季为客扛着半死不活的白问花进来了。
周谁往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刘苍易,这老人家当真是甩手掌柜了,眼皮子底下山庄将灭,他也好似事不关己似的打着哈欠,进来后好整以暇的在藤椅上一歪,懒洋洋晒太阳去了。
纵观江湖诸多山庄,也再找不出这么个退休养老的老庄主了。
距离逍遥谷天霖寺灭门不过过去了一天,泓教花了几个时辰,将整个山谷里里外外杀了个干净。江湖四大名门只剩三个,还有两个如今摇摇欲坠,风一吹就会倒。
北亿山庄中忧嵘一派、决门一派、泓教一派齐聚一堂。
谁都没有说话,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到中央的王由生身上。
前日几人闯进天霖寺,白问花刘归望将其余剩下所有藏匿在寺中的北亿弟子一窝端了,沈问澜恰好碰见陈孤月搭了把手,王由生则读了一群和尚的梦,把方法探了个清楚。
在这个当口,不论忘无归剩下几个势力,只要杀天弑地的沈问澜回来,都能一举将闹剧收场。
王由生憔悴极了,这几日什么都没吃,此刻瘦了一圈。他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抬头看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平静。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自言自语道,“这是个自.爆.式.行为。”
没人说话。
“她没什么本事,拿这本来就是自.爆.式.类型的心法来堵你这最大的麻烦,也是意料之中。拿自己的命,抽你所有的内力,倒也像他那疯子个姓。因为代价巨大,所以作用也巨大。”
“但我来的话不会死。他之所以死,是因为武功平平,若我来,大概是个武功废了的下场。”
言下之意,不过一换一。
但日后腥风血雨,王由生派上的作用极大。
沈问澜虽未说话,但面上表情已经不是很好看。王由生看在了眼里,笑了一声,不再仰着晃腿,直起身来,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着沈问澜,哑声道。
“沈掌门,让我给你讲个故事。”
“很久很久之前,久的我都不记得了。大概是二三十年前吧,有个小孩。
小孩出自名门,但是他不喜欢名门的处世方式,拜别了原来的师父,转头拜进了山庄。小孩很聪明,很快就成为了山庄里的高位弟子。小孩刚入山庄时拜的外门师父很快就教不了他什么了。
但小孩知道不是,他这师父才能明显高于山庄内所有人,庄主也不时地就来看看他,他拒绝了庄主想给他的所有的名利,他乐得得过且过,不渴望拜进内门,也懒得争功利。
渐渐,他师父原地踏步,小孩爬的越来越高,差距拉开了。
小孩非常不能理解,人怎么能没有野心呢?他是天才,若是努力,别说控梦,他甚至能开辟出新的杀人方式。
但是他不,他一直在原地踏着步。小孩觉得他屈才,但他总说,他愿意懒懒散散过一辈子,拜入山庄,只是因为心中也有正道,和山庄原则正相符罢了。
他把自己当做一道随去随来的风,哪里他呆的痛快,他便往哪去。
小孩后来很快跟了另一个师父。江湖之大,大多数人都不是只有一个师父。他跟着这师父学持刀,学杀人,学无声无息,学杀人无形。
后来有一日,小孩被好久没见面的外门师父叫了去,师父说,我教你新的,这山庄里的人都不会的东西。
小孩对他嗤之以鼻,他觉得内门的人才是有真本事,他们会隐,会杀,会阴,相比起来,他师父像个废物。
但那天,师父给小孩看的东西让小孩嘴巴都没闭上过。
北亿山庄百年来只有两人参透过的幻境心法,在这外门废物手上翻飞,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