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瑜儿做了什么——”
将军不耐烦的呵斥
“你不知道!”
“你敢吼我?!!”
将军夫人怒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将军。将军气势立刻弱了下去,咳了一声,左右看了一下,勉强保持威严,放低了声音
“夫人,不要胡闹,听青阳王宣旨。”
说完便对赵峥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打开懿旨。
赵峥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将军夫人,他向来知道这位夫人未婚前的威名,怕他出其不意的做什么事情,但是见他除却眼中对自己好似很有不满之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与言语了。
赵峥便略微的放心,从袖子里抽出了懿旨,打开之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李怀瑜,便开始念道
“先帝宾天,太子尚未继位,今本宫代拟圣旨,乃为传达先帝之遗愿,亦为保全李府之名节,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乃拟此诏,曰:镇国将军府李氏二子李怀瑜者,相貌非凡,身姿昳丽,而人如其名,温雅如玉,为将军之子,又有乃父风范,是为意志坚决,形容典雅;与太子结为连理,乃是天意使然,为顺从天意,佑我大禧,乃令李怀瑜入宫为后,万望辅佐新帝,以仁德之名,使我赫赫大禧之威名,昭昭天下之诸国。”
☆、那个怀瑜,晕倒
赵峥不带喘气的将懿旨上的话全都说了下来,好像是有人追着赶着一样,等念完了才喘了一口气,合上懿旨,低下头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深垂头颅的人,忽而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精铁。
但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将懿旨往前递了,又开口道
“接旨吧,李……怀瑜公子。”
但是李怀瑜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周围的仆从屏住呼吸围观着,不知道该要露出什么表情,虽然在他们看来一朝被选为君后必然是莫大的荣耀,但是看着将军和夫人都不是十分喜悦的神色,因此他们也不敢妄自露出什么不妥的表情出来。
而后在这万籁俱寂中,将军便开口道
“还不接旨?”
怀瑜便瑟缩了一下,手指动了动,而后缓慢的抬起的胳膊,又抬起头,那面容嘴唇已经是惨白一片,大汗淋漓的,唯有眉毛和眼珠是墨一样的漆黑,赵峥看着他的眼睛,好像看着一整片漆黑的夜晚。
那漆黑的夜间闪了一下,有一点点的星光,是日光落在怀瑜的眼中,显出一点琉璃一样透明的斑驳,又映照在赵峥的眼中,便让他一瞬的失神。
怀瑜伸出手,虚虚的接着懿旨,开口说
“草民怀瑜,接,旨……”
最后一个字只有烟雾一样轻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这烟雾一样的声音倒下去的是怀瑜的身躯。
怀瑜的身体落在地上,嘭的一声倒在了地方,激起地板上的尘埃,众人愣了一瞬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涌了过去,赵峥只动了一下脚尖,旁边的李怀瑾已经惊呼一声“小瑜!”,便越过他跑到了李怀瑜的面前,一下子蹲了下去,一把扶起了怀瑜,触感却是火烫一样的热,又掐人中,却无有声息。
赵峥看着眼前众人一窝蜂的围了过去,若无其事的收回了那抬起的脚尖。
李怀瑾惊慌的抬起头看着父母,母亲大人十分怨怼的瞪了一眼旁边的丈夫,什么也没有说,便跑了过去,蹲下去抬起怀瑜的手腕把脉,心中有了计较,不是什么大事,才放下心让怀瑾快快的把人抱到屋子里去,怀瑾嗯了一声,不敢耽搁,便怀抱着小弟站了起来,往内里跑去,一众人也跟着往里跑,将军没什么事一样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到了拐弯处,才想起来还有一个青阳王站在原地,因此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略略有些歉意的说道
“小儿身体虚弱,让青阳王见笑了。”
赵峥看了一眼那被簇拥着,看不到人影的李怀瑜,又不动声色的转移目光,看着李将军,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因此只是摇了摇头,又补充说
“小公子身体要紧。”
李将军便嗯了一声,又说
“那么,请青阳王来书房歇息片刻,尝一尝我夫人亲自制的茶叶如何?”
赵峥不由得便想起了这位将军夫人是用毒高手的事情,好像和自己的母亲还有些嫌隙。
他摆了摆手,婉拒了这个请求
“旨意已经传达,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小侄另外还有事物要办,就不多停留了。”
说完,朝着李将军做了揖,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还没有走几步,便又听见将军的声音响起来
“青阳关的月光很好,以前老夫在青阳关的时候很喜欢和大家一起去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但是现在老了,不大出得了神京,青阳王回去任上,请替老夫多看看边关的明月吧。”
赵峥停下脚步,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才又转过身朝李将军又拜了拜说
“小侄省得。”
“那么,多谢青阳王了。”
“举手之劳。”
赵峥抬起眼,和老将军对视,穿过长长的走廊,仿佛穿过风沙满城的青阳关,和那满城士兵对视。
他已经不是当初刚到青阳关被声势浩大的士兵演武震惊到不能走路的小皇子了。
赵峥无声的转过身,外衣在风里飘荡着,带着满袖风寒,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镇国将军府。
李将军眯起眼睛看着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背影才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消散在空中。
在风沙里打滚的小狗已经长大了,如果要来抢夺蜜糖里养大的小狗脖子里挂着的石头,不知道是不是,会把王宫里的小狗咬的遍体鳞伤。
将军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往内院走去,到了怀瑜的门前的时候,心中的气也消散很多,他此时此刻也已经平稳下来,毕竟惊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人有很大的忍耐力便能躲得过去,更何况自家的儿子什么样他还是知道的。
而设想许多的状况,竟然是现如今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倘若圣上没有宾天的话,算是好的了。
但是偏偏就这样发生了,一切的事情发生在同一个夜晚,好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样,有时候意外,表现得总是像故意设计的一样。
将军在门口苦笑了一下,才往里走,将围在门口的仆人全都呵斥散去了,终于清静了,他才往屋里走去,怀瑾在外间来回踱步,见他进来,便连忙迎了过去。
“父亲。”
将军朝屏风里面偏了偏眼睛,问道
“怎么了?”
“无什么大事,母亲说是因为惊蛰乍来,身体大损,又受了凉气,心神受惊,一时没有缓过气,将养一下便恢复气血了。”
怀瑾便立刻回答,只是面有难色的看了一眼屏风后面,才放低声音悄声说道
“只是母亲看着面色不大好。”
将军的面容立刻僵硬了一下,而后又恢复镇定
“没事就行了,我去歇一歇,晚间带着你的弟弟去宫中面见太后罢。”
说着便转身离开,怀瑾下意识的问
“如果小瑜晚上还没有醒过来呢?”
“那你就一个人去,这种事情还需要问我。”
将军不大耐烦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夫人就从屏风后出来,有些怀疑的看着怀瑾
“你爹是不是来过了?”
怀瑾眼睛来回乱转,还没有说一句话,母亲大人便冷哼一声,十分不悦的说道
“这也是做人父亲的,儿子昏迷了连看也不看一眼,又怪孩子不和他亲近,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那个夜晚,进宫
怀瑾只能装聋作哑,不敢评论一句话,父母之间的矛盾,他做人子女的,不大好偏向任何一方。
母亲却已经明了一切,又看了他一眼,说道
“进去看着你弟弟,有什么状况派人过来回报,我去找你爹好好理论一番,他是非得气死我才行!”
说完,便很是气势汹汹的转身离去了。
怀瑾看着父母二人都离开,才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戏码每隔几天都要上演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也不觉得厌烦。
怀瑾无奈的耸了耸肩,才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屏风。
那床上的帷幔已经挂了起来,怀瑜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好像是熟睡着的,怀瑾走过去却见他已经睁开眼,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头顶飘荡的帷幔,面容仍然雪白一片,毫无血丝。
但是却并没有感受到病气或者类似于绝望这样的感情,反而有一种蓬勃的朝气隐隐的透露出来。
怀瑾看的心中一跳,他总觉得弟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明白什么地方不一样。
他带着这一点疑惑,坐到了怀瑜的床边,或许是感受到头顶有阴影落下,怀瑜移动了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哥哥,眼中迟疑了一下,又全身都放松下来,朝着怀瑾笑了一下,便动作缓慢的翻了一个身,将被子的一角叠在头下,歪着头看着怀瑾,才笑道
“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昏迷还不到一个时辰,能做什么梦。”
怀瑾见他醒过来,心中便放松了许多,听了他说的话,又觉得好笑,昏迷又不是睡觉,怎么还能做梦。
“你可不要不相信,我醒来的时候还有点魔怔,心有余悸。”
怀瑜看着兄长怀瑜怀疑的神色,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才又接着说道
“我梦见我差点被狼吃掉。”
怀瑾乐了,他挑了挑眉,将手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支撑着下颚,又抬起下巴朝怀瑜扬了一下头,很是敷衍的应和道
“恩恩,然后呢?然后你就被吃掉了?”
怀瑜翻了一个白眼,老哥怎么就不想着他点好呢。
“然后我就醒了。”
“……”
怀瑾还打算听个小故事,没想到四个字就打发完了,于是有些意外的说道
“就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
怀瑜耸了耸肩,干脆利索的说道
“只不过我忘了,一睁眼全忘记了。”
其实也没有全忘记,在梦里他被一只狼追着,那只狼很凶狠,但是自己却没有感觉到害怕,好像是笃定这只狼不会伤害自己,但是——为什么又拼命的逃跑,不想让这只狼追上呢?
怀瑜实在想不通,不过也不打算说出来问哥哥,还没自己情商高,问他也是白搭。
“……行吧。”
怀瑾叹了一口气 ,又站了起来走到怀瑜的身边,伸出手把他的被角掖了掖,又替他整理了鬓角,看着整个人也算是恢复生机,自己也就安心了,于是又说
“先睡一会吧,晚上先和我一起去宫中见过太后,你再回来好好休息。”
“今天晚上?!”
怀瑜吓了一跳,很是不能置信的抬起头看着兄长
“你和爹爹已经一夜没有睡觉,怎么晚上还要去?而且为什么要我去见太后?”
怀瑾看着他,哟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说呢,不想去宫中见太后——难道你想今天去跟着太子守灵一夜?”
“我头好疼!”
怀瑜一下子蒙住了头颅,是十分之不情愿面对这样的现状了,无论是太后还是太子——该说是圣上了。
他都觉得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和身份去面对,事实上,怀瑜很希望昨夜那荒唐的局面其实是一场梦,但是没可能。
无论他怎么不愿意面对,该来的还是来的。
怀瑜在家里踌躇不安了一整日,晚上早早的吃过饭,就便父亲被赶了出去,顺便被赶出去还有兄长。
怀瑜口里支支吾吾的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被塞到马车上,快速的往王宫赶去。
凌冽寒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他坐在马车上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又掀开了窗边的帘子,看着骑马走在一旁目视前方丝毫不觉得寒冷的兄长,奇怪的问道
“吃饭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嫂子?”
“嫂子?”
怀瑾低下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
“什么嫂子?”
怀瑜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将帘子拉开大半,问话脱口而出
“尽染啊,你们昨天才成亲……你这样的回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记忆混乱了?我又不是傻子,满大街的鞭炮纸屑又不是不存在。”
“什么烟花爆竹,一夜风雪,都会被掩盖的完全。另外昨日并没有拜堂,别想得太多了。”
怀瑾不是很想谈论这样的话题,认错人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实在是太难为情,而且目前也只是怀疑而已,尽染不能说话,他就没有办法去确认尽染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不过大概率,应该是认错人了。
于是当下他一边慢悠悠的骑着马,一边又没什么心情的和怀瑜说道
“其中事宜不必多问,等这些事情停歇了,我再找合适的时机仔细的和你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你还是想担忧和太后见面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吧。我先和你说好,我们家的关系,和太后一样不是十分的亲切,你可以恭敬有加,但不必太过交心。”
家丁车夫都是家中的人,因此怀瑾说话很是直白。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放心,多余的话我绝对一个字也不说。”
怀瑜朝他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怀瑾看着他这样盲目自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又转过脸,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宫门。
漆黑夜晚之下,只有惨白的宫灯照明,看不清人影,也看不清未来。
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