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
长得吧,倒是人模人样的,怎么就干些鸠占鹊巢的事儿,真是耐人寻味。
顾茗用缚仙绳将昏倒在地的一行人捆住后,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几张清俊面孔。
啧,可不就是白日里那群涉世未深的小年轻。
顾茗凝视他们的衣着片刻,皱起了眉,后知后觉的道:“微瑶,你觉不觉得他们身上的衣服很眼熟。”
宫瑾和易翎正宝贝似的抱着一个酒坛,小心翼翼的擦拭着。
此地无主,鬼崇甚多,恰好这坛子里的东西又以鬼崇为食,他们便来此处,一能除掉鬼崇护一方安平,二能让坛子里的东西吃饱喝足护他们周全,一举两得。
哪曾想来了一群人,话不多说动手就要抢他们的坛子,为首的那位一口一个邪门歪道,根本不容人解释。
本来双方势均力敌,宫瑾一行仗着坛子里的东西才给赢了。
为防他们醒来又纠缠不休,这才将人捆了。
宫瑾头也不抬,“顾行知,你看什么不眼熟?”
易翎倒是看了过来。他的年纪最小,不过十四,还没有取字。
将打晕过去的人上下一打量,易翎也和顾茗一般觉得眼熟。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自己身上的衣服瞧了一眼,易翎道,“他着的衣服……似乎……”
“衣服上的是玄月纹,”顾茗握拳一拍手掌,恍然,“我知道了,他们是太清宫的人。”
闻言,屋子里十余号少年齐齐看了过去,连同那个抱坛子的全围了过去。
御上太清宫,隶属皇朝月宫,是三千界新开设的学府,和仙门十二道的人都有瓜葛。
细细确认了一番,少年们是脸色都不大好了。
宫瑾垂死挣扎,道:“刚才,他们看见这个坛子没有?”
顾茗道:“你忘记了,他们刚才要抢这坛子来着。”
“宫瑾,怎么办。”易翎哭丧了脸,“我祖父被伏丞相请去太清宫教学,他们要回去说一通,我们的事情一败露,我祖父发现我拿了月宫镇妖浮屠里的东西,定拿戒尺打死我。”
皇朝月宫,十二楼五城,八方有镇妖浮屠,这坛子便是其中一座镇妖浮屠中的东西。月宫大祭司千年空缺,苍山易家自皇朝成立便奉诏看护月宫。
一人立刻道,“我父亲也在。”
“我娘也在。”顾茗也悲伤了。
……
少年们此番结伴出来闯荡,走半道上一腔热血褪去,便知回到家中少不得一顿打,若再加上这个他们合伙从月宫神殿偷出来的坛子,非得去半条命不可。
一人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
话没说完,宫瑾就踹了他一脚,“堂堂仙门正统,花离你想什么呢。”
花离道:“我看你们紧张,就开个玩笑来着。”
宫瑾横了他一眼,“人命关天,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
花离不说话,一群人都问宫瑾怎么办,宫瑾被吵得头昏脑胀,突然间,屋子里传来孩童天真无邪的声音,“仙门正统怎么了,现在就你们几个,杀了丢上化尸粉,一干二净,神不知鬼不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和你们身上衣服一个样,一清二白。”
这声音……
少年们的目光都落在宫瑾怀里的坛子上。
坛子里的孩童打了个饱嗝,一口气吃了附近所有的鬼崇,他是有些撑了。
少年们对坛子里的‘东西’既害怕又有那么些依赖,宫瑾支支吾吾的道,“你怎么能怎么说。”
他道:“怎么不能这么说了,你们想想,要是他们回去说你们和邪崇为伍,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不止是死,还是生不如死,油炸红烧,刀山火海……啧,花样可多了,听我话,小的们,快干掉地上那群碍眼的蝼蚁。”
说完,他嘿嘿的笑了,仿佛对自个的话还非常满意。
从上京到九重城,一路上多亏有这个坛子,他们才得以安平,对里面小孩儿的话习惯姓的听从。
孩童的话极有诱惑力,少年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为难了起来。
历来,与邪崇为伍者,严惩不贷。
宫瑾和这坛子里的孩童相处时间最长,率先从他的声音控制下清醒过来,往身边左右两人后脑勺拍了一下,“想什么呢,大丈夫立于世,庸庸碌碌也不能伤天害理。”
坛子里的孩童嗤笑一声,“你说的是大丈夫,你们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还不是大丈夫,杀吧杀吧,没事的。”
宫瑾斩钉截铁,道:“那不成,我良心过不去。”
孩童嘻嘻的笑,阴阳怪气的道:“你们呐,人类需要什么……”
越说越蛊惑人心,声音在飘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极冷。却兀的戛然而止。
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骤然,屋舍周围狂风大作,卷起屋顶茅草猎猎作响。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落地,漆黑夜间,莲香扑面。
门外赫然出现一个少女,红嫁衣玉履鞋,红纱盖头,半掩半现,等微风拂过,红纱一掠。
红纱下,一张血痕交错,蛆虫遍生的脸映着青魄月色,诡谲可怖。
“是厉鬼,列阵。”
少年们御剑出鞘,踩着方位,严阵以待。
“坛子里的东西不是吃这些吗?怎么还敢来。”
“是啊,这怎么回事。”
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宫瑾,宫瑾问坛子里的孩童,谁料他竟然装死一语不发。
宫瑾略一思索,转向离太清宫一行最近的花离,道:“花离,快让他们醒来。”
花离刚要动作,坛子里的孩童又欢欢喜喜的开口了,“别呀,别呀,让他们自生自灭被厉鬼所杀,这就你们就没干系了,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反正你杀了他们我就帮忙,让你们活下去。”
孩童向来说一不二,花离动作一顿,竹屋四周开始扭曲,接连的伸出猩红指甲,浮出容色狰狞的厉鬼,发出声声凄厉惊叫。
见花离还未有动静,宫瑾厉声呵斥怀里的坛子,“你闭嘴。”复转向花离,催促道:“花离,快些。”
花离将太清宫一行唤醒,解了缚仙绳,双方一个照面,旧仇来不及多言,便合力对抗从扭曲的墙中走出来的红衣女鬼。
那些个红衣厉鬼模样相同,身如枯枝,动作迅疾狠辣,却无意伤人,反倒是逗着他们玩似的,推推搡搡的,只抓他们衣服头发,扯他们发缎腰带,笑得花枝乱颤。
实力悬殊太大,缠斗不足半刻钟,少年们在厉鬼刺耳的笑声中被逼得乘船落荒而逃。
轻舟行了片刻,宫瑾方大惊道:“坛子。”
猛的一抬眸,却见竹屋厉鬼消散,琉璃月色下,正对荷塘的窗户半斜半倚着一个青面獠牙的白衣白发的男人。
男人的身边正站着方才出现在门前的红纱厉鬼,俯首躬身,手中正捧着一个朱红酒坛,静静的站立。
一双手,指甲如刃,长曲着,锋利且血色。
“是幻术。”宫瑾拿起竹篙就要往回划,奇异的是,无论如何都只是往后退。
少年们俱是惊魂未定,宫瑾划了许久,反而是离竹舍越来越远,气恼的扔下竹篙坐在船头,喃喃自语,“完了,回去非得被打死。”
那里面装的可是魔啊!
宫瑾满心的悲痛欲绝连城可不知道,从红衣厉鬼中接过酒坛,面前白茫一现,红衣女化作一朵半残半开的红莲落下。
连城精准的拿着花鬮,往酒坛上悠哉悠哉的一敲,里边的孩童立时破口大骂,“你敲个屁,小王八,老子就知道是你,八百里开外都是你身上的臭味儿,还不快放老子出来,老子要杀回去一雪前耻,伏难那孙子,把老子泡酒坛一千年,害得老子堂堂天魃在浮屠里被群嘲……小王八,这一千年你去什么地方了,都不来找我……”
坛子里没有白天黑夜,他就在里边一直等,直到遇到误打误撞倒血霉进来的易翎和宫瑾,这才知道,他已经在坛子里待了一千年。
一千年,这小王八都没有找过他,越说,越觉得委屈。
正抹眼泪,坛子里边瞬时一阵天旋地转。
将臣咆哮:“小王八,你干什么。”
“哟,还挺精神的。”连城往坛子边上敲了敲,随意的道:“玩玩。”
将臣:“……”日,这小王八羔子真恶劣,“总之,先放我出来。”
连城为难道:“伏难的封印我解除不了。”
这挨千刀的老骗子,这话都说的出口了。将臣‘嚎啕大哭’,“乐儿姐姐,连语佛要吃小孩儿了……”
以往每次一嚎啕,连城总有求必应,此次一反常态,他低呵道:“闭嘴。”
将臣哭声消失,道:“乐儿姐姐……”后知后觉的,略有几分伤感,“哦,一千年了。”
没有一个凡人能活一千年的,“节哀。”
将臣极少记挂死亡之事,他的生命太长,长到对四季春秋都不在意了。
将臣还是忧愁的:“那我不是要和你相依为命了。”
“那你还是自个待着吧。”
坛子往窗台上一搁,连城将手里的荷花从酒封上畅通无阻的插在酒坛里,撑着窗沿跳出去,任凭将臣三呼五喊,全无反应。
……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天际,烟雨蒙蒙。
荷塘边,又一轻舟靠岸,来人若身渡月华莹色,撑着一柄白底红梅的油纸伞,白靴落地,如履云空。
一袭白衣,襟绣翻红,下绣的曼珠沙华徐然如生。
连城是不知道这小孩儿阴魂不散为哪般,顶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走过来,挥手一掀,鸥鹭惊飞。
凌厉的剑气就着嬴苏的脖颈划过,身后数百丈的水幕高起,水花四溅。他视若无睹,脚步不停。
连城笑了一下,他就不明白了,这人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自己不会宰了他。
锦城树林是这样,现在也这样!真以为老子宠你?
……无法无天!
“连……”
“莲什么莲,没有,别跟着你爹,当初捅那一刀,老子都记着的。”方吐出一个字,连城便打断,“你若来杀我现在就动手,若不是,就别跟老子身后叽叽歪歪的,晦气。”
嬴苏却不言语,握着伞柄的手微不可察的紧了紧,那凝碧色的眸子,似隔千山万水,看上去,那样的深切……可怜。
可怜?
连城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见这人还敢往前,聚气成剑,持剑指向。
他却不停,脸上淡淡的,再瞧不见一丝情绪。
剑抵胸前,若再一步……嗬,这小崽子。
连城偏剑转而架在他的脖颈侧,几缕发丝飘飘落下。
还来不及‘震惊这小孩儿行为举止,剑锋贴近肌肤,浸了血。而他的眼前蓦然一道晕色,一纸雨伞倾过,遮在他的头顶,挡住了细雨绵绵。
“又,下雨了。”
轻声的呢喃,掠过耳边,散在风中。
连大爷听闻,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复而低头,万般嫌弃的退离伞所在的范围,“不是,我说你现在怎么娘们唧唧的,蒙蒙细雨,一大老爷们撑什么破伞。”
嬴苏定定的看着他,道,“抱歉。”
连城更觉怪异,瞧了他一眼。
这小孩儿打小自持,情绪不显,一时半会还真摸不透他的心思。连城道:“所以你跟着我是因何缘由?”
嬴苏漠然,只道:“你出塔了。”
三千界第一女干臣容情刑过期满,有比这更令人恐惧的事情?当然没有。
时至今日,当初在云山围剿过容情的幸存者,听到容情这两个字,都是难以入梦辗转反侧,唯恐得到报复。
连城想,大概也差不多是这个理了,不过……这特么怎么听怎么怪异。
“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连城双手往腰间一插,痞子般的伸出一只脚,嬴苏缄默不语,就在要说话的档口,连城随即一摆手,“算了,这都不重要,你跟着我是要抓我?”
嬴苏道:“容情已死,千年已过,是非对错,盖棺定论。”端的是容色如初,一本正经。
连城嗤笑一声,“道理我都懂,不过,能否来句人话,我的问题是,你跟着你爹我做什么!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嬴苏面不改色,道:“偶遇,念及同门之谊,如此而已。”
连城干笑数声,咬牙切齿,“老子信了你的邪。”
言罢,连城转身朝屋子走去,看着破败的竹屋,指尖上缓缓燃气一缕火光。
直到他进了屋子,嬴苏方看向身后一池荷花,目色幽远。
晓寒深处,细雨如丝。闲池阁多水,现下的气候偏凉,秋雨蒙蒙丝丝缕缕,如烟似雾,萤火冷色幽光忽明忽暗,斜风吹得衣袂翻飞,发丝清逸。
仿佛虚幻,仿佛梦境。
临空的皎月依旧,在云层朦胧乌色下隐隐约约,水中的芙蕖碧荷盈盈亭立,水草并生,飘飘荡荡。天际的微雨点点满布,似凝珠泣露。
夜岸舟摇,芦苇莲香交错扑来,凉香迎面。晚憩的红色蜻蜓,明透的翅膀染了细密雨丝,丝丝缕缕,忽被惊扰,翩然离去。
叹是此间岁月,风又飘飘,雨也潇潇,许浮生若梦,红尘痴客,流光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辗转弹指间,时已过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予以千年岁月,独记浮生之你】
唔,就喜欢这种少女漫的画面【托腮】
【很认真的刻意加诗词构图美丽景致,所以剧情略慢,抱头鼠窜】【没有一章一次姓过的,轮空JPG】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