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怎么也得看看容呈那老匹夫找了个什么货色来顶替。”
重尧应声而去,妲喜美眸一转,妖娆一笑,“君上这是急着见大舅子了?”
燕山君将桌上的长轴扔开,不咸不淡的道,“爱妃,此话怎讲?”
妲喜笑道:“十余年前,南国谁人不知惠妃娘娘对容家大小姐很是属意。”
燕山君目光一冷,转向妲喜,一只手迅猛无比的捏着妲喜的下颚将其扔了出去。
神情,已近乎癫狂。
高台上的内侍宫娥匆匆叩首。妲喜自知失言,离燕山君数步,跪伏在地。
惠妃娘娘和先王,燕山君的逆鳞。
很快,重尧回禀燕山君,说容情已入了猎场不便再寻。
燕山君意兴阑珊,提前离开。重尧紧随,目光从妲喜身上掠过,意味深长。
妲喜微微抬眸,朝猎场所在的方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扶着鬓边的牡丹在宫娥的搀扶下起身,朝燕山君的方向而去。
南国容情,只手遮天。
于情于理,她都得先将这羽翼未丰祸患解决了。
三日前,狩猎场的野兽就停止了投喂,人一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
一个时辰后。
天将明,晓雾清灰。
青竹水榭,兰花遍地,貌美的宫娥行步袅娜,仙髻白衣,碧玉压服,仿若清风扶柳。
这方竹林水榭占地极广,殿阁楼宇伫立,皆以青竹所建,身处烟纱晓雾间,似如瑶池仙境。
林子里的兰花一簇挨一簇,正当时节,尽态极妍。
早来的宫娥清扫了水榭,将此重新做了一番布局,躬身等候,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有人过来。
林中光阴晦暗,冷光幽幽,雾影迷离,浅落在人的身上,恍若隔世之感。
白衣长靴的少年郎,襟带缓飘,皆背负长弓,脚步虚浮。
他们刚从狩猎场过来,神情怏怏的,萎靡不振,面色苍白得厉害。
从狩猎场出来后,他们方知晓,不过因妖妃妲喜一句‘见识一下如何兄弟情深,’燕山君便下令,仅给他们每个人三支羽箭,且不许侍从入内,生死有命。
这也就意味着,在自己的三支羽箭用完后,要么被林中野兽分尸,要么抢夺他人的羽箭保命。
他们此一行人,多是家中纨绔,素日里花街柳巷寻花问柳也都打个照面,哥哥弟弟的一通叫,知根知底,都是六艺不精的窝囊废物,是以,今早之行,狩猎场上可见凶险。
为了一个他们根本不会用或者来不及用的东西,你争我斗互相算计,闹得头破血流,连平日里交好的兄弟渐行疏远。
这,还仅仅只是第一天。
要不怎么说,人姓在人命面前是最经不起折腾的,说分道扬镳就分道扬镳。
幸而,都还活着。
坏也坏在,都还活着。
连城依旧慢悠悠的走在最后,两条细长的发缎飘飘的散在风里,撩得老高。他向来不受拘束,走路也不似前边那个‘一枝独秀’的端正优雅,每一步路都走得有气无力,懒洋洋的,时不时还打个哈欠,桃花眼中水雾氤氲,雾色迷离。
能不打哈欠吗,吹了一夜的风,大清早又去狩猎场东奔西跑,收拾烂摊子。
他是天生的笑唇,未启先笑,一行人中,就属他头发最乱,衣服上勾到的刺最多,好在围猎的衣服质地上乘,破得不算严重,将就过得去。
可走他前面的‘一枝独秀’兄就不同了,一身白衣仿佛烟云朦胧,如诗如画,整个一鹤立鸡群的存在。从头到尾具是洁白无瑕纤尘不染,和周围的人明显不是一个画风的。
一番对比,让人都没好意思和他站一块,极默契了留了空地。
这小孩儿和书里写的一个样,被孤立,被放弃,周身时时刻刻一股生人勿近的高傲漠然。
冷月秋霜,阴翳又冷厉,令人……毛骨悚然。
唉,也怪他,他不这么写,这小孩儿……
刚想到这儿,从林子里飘出一片纸人,顺着风绕着一根翠竹就要过来,连城一怔,见四下无人,两三步走过去,将它抓住往衣襟里一塞,镇定自若往前走。
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连小爷感慨:别说换张脸,就是化成灰他娘都不会放过他了,拿扫帚扫扫还能将他捞起来。
衣间的纸人爬到了出来,连城低头,心情着实是一言难尽,无声道:我的亲娘诶,你还来捣什么乱?
姚星竹竟然是看懂了,盖因现在是纸人也说不了话,只用纸片臂指了指他。
白色的小纸人只有半掌大小,剪成人形,点两点黑色做为眼睛,可寄一缕魂,享有主人的思想和术法,又因可化为人形,故而称之为白将军。
白将军是归雪楼一类禁术,极损魂魄,若白将军损毁,施术者的灵魂将承受重创。
连城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趁现在无人瞧见,眼疾手快的将姚星竹缩小放自己耳朵,施加法术让她陷在一隅。
连城脚步放慢,离前方的人又远了数步,眼底闪过绝望,万分感慨: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完了!话唠又来了。
姚星竹捏了捏肩,道,“臭小子,你娘我怕你闯祸,特地过来来看着,这么大人了,脾气还这么坏,刚才在狩猎场吓我一身冷汗,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打架了,燕山君身边站那些人啊,一个是你师叔,一个是你师伯,两个还是天族出来的,都不好惹,你别和小时候一样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自己的命最重要。”
“还有啊,娘也不是不知道,世间不平事太多,死的人呢,也太多,可我们是人嘛,不能因为怕引火烧身就对错的事情视作无物,视而不见,人心是热的,不是冷的,偶尔也要见见阳光的,能拔刀相助就要‘蒙着脸’不留姓名的拔刀相助,善恶一念,勿以善小而不……等等,臭小子你刚才什么语气,敢凶我了,是不是嫌我烦……话里的重音听清楚没有,你现在什么情况……”
姚星竹乱七八糟东拉西扯的说个没完,连城一巴掌糊脸上,脚步越走越慢,背脊越垂越低,双手吊着,和失了半个灵魂的行尸走肉无二。
长发顺着背脊落下那么一小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烦的!
没一个正常男人愿意听女人唠叨的,亲娘也一样。
偏生,任打任骂,还只有乖乖认错的份,他不……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假意服个气,不丢人,关键是耳根清净。
一直到竹楼,姚星竹知要低调,才意犹未尽,言简意赅的说了重点:“戒骄戒躁。”
连城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一抬头,眼一亮,精神奕奕。
终于是……念完了。
第21章 南国风云,桃源世外
岁月人间促,燕霞此地多。
清漪携白露,空翠湿人衣。
竹楼内,回廊九曲,其间是离地而起的一方竹台,竹台为圆,八方点台灯盏般伫立并起,连一条满挂长形竹简的走廊。
其下,曲水流觞,小叶扁舟,青竹细叶掩映下,冷幽幽的投下一段涔光,光影婆娑,三五美貌琴姬端坐舟前,素手拨弦,声声如诉。
一入回廊,便有提八角琉璃灯的宫娥细步走来,温声细语是为每人援引至特定位置。
回廊分上下两层,高低错落,左右以玉雕兰屏风相隔,画有墨玉竹兰,行书提诗的白纱曳地。时有清风徐来,轻纱曼舞,人间仙境。
世家,权贵分坐,连城在第二层坐下后,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嬴苏,青睫低敛,身姿端正,丹青妙笔画就的一张脸,与周遭红尘滚滚格格不入。
分明有尊贵的身份,却还要为一个臣下挡灾,说起来怪可怜的。
同狩猎场一样,在所有人到齐后,燕山君和妲喜方出现,一前一后的在正对歌台的竹阁楼台坐下。
南国历代传下的规矩,猎场上无朝堂规矩,君臣之仪,众人对燕山君的到来仅以目而视。连城瞥过一眼,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姚星竹的一通声嘶力竭的‘不准’听而不见。
不得不说,酒,真是个好东西。
楼台视野开阔,左右两侧均有侍女提镂空雕花炉亭亭玉立,烟雾氤氲,檀香如缕。
此时的燕山君已换了一身玄色的龙云常服,墨玉冠束发,一改之前的懒散,竟有几分剑拔弩张的锋芒毕露。
这位南国的君主,自来喜怒无常,顺着,逆着,都不长久。
经昨夜的‘夜半敲钟’和‘狩猎场三支羽箭’两桩大事后,九曲回廊间,众人无不心惊胆战,连呼吸都清浅不少,幽篁之中,只余莺歌婉转,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一曲罢,轻舟上的琴姬垂首退去,燕山君端起酒盏,举盏,目光逡巡在下方,酒盏亦随之移动。
竹楼内的人噤若寒蝉不敢一言,燕山君忽的笑出了声。
那笑声,仿佛一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发现更好玩的事情,尤其恶劣,如一根深扎入脑颅的长针,扰人不得安宁。
他道:“容情呢,把容情带过来。”
妲喜低敛了眼眸,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燕山君还记得容情。
往燕山君身边更靠近了些,拨开一粒葡萄,指腹贴着燕山君的唇瓣送了进去,勾着胭脂色的眼尾一挑,媚态如丝。
她是极美的,也知道如何将自己的美以最极致的形态展露。燕山君挑起她的下颚,拇指从她的唇瓣擦过,笑意似讥似讽。
浅笑嫣然间,妲喜张嘴咬住了那根手指。
燕山君好美色,嗜杀成姓,于他而言,妲喜也只是一件目前甚得他心烧制精细,图绘漂亮的瓷器。
关于这一点,一直以来‘妲喜’都非常清楚,适当的娇纵和放肆,在符合瓷器的定义范围内做应该做的事情,说应该说的话。
她朝燕山君妖妖娆娆一笑,燕山君将她拉入怀里,右掌拖起了妲喜后脑……
连城到时见到的就是这般唇齿交融的正常景象,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作为一个男人他理解燕山君,但作为一个人,他就很不能理解了。这什么狗不理的猫癖好,都快秋天落叶归根了怎么还和春天一到闻着气味随便交。配的无脑禽兽似的。
但似乎,比起‘玉体横陈’那位收敛了不知多少。
燕山君和妲喜正在兴头上,重尧不打断,连城也就只有侯着,竹楼的气氛霎时尴尬到极点,连竹台下混迹风月许久的纨绔们都忍不住饮酒掩饰一二。
姚星竹直让他转身,连城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感慨:露天席地,朗朗乾坤下……光天化日,牛掰!
半晌,燕山君的目光在连城身上一掠而过,随即掀开面前的妲喜,朝连城走过来。
嗬,男人~裤子都没脱,一样不认人。
重尧极有眼色的退居一侧。燕山君在连城面前站定,双手插腰,上下一打量,眼神极其诡异。
“容情?你……”欲言又止。
听到容情这个名字,连城先是一愣,想着这位怕是找错了冤大头,容情是哪位?
就这么一小刻,连城一琢磨,方记起自己来玉阴山是顶着老乌龟家的名头。
容情这名字吧,啧~
也在同时,被摔地上的妲喜娘娘勾着滑落的衣裳,似笑非笑的看过来,话到嘴边,兀的一愣。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会想象一个人能生出这样的一张脸。
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恣意,张扬,仿佛陌上静待的昙花终得一现,盛到极致。
不曾想,这位扰乱三千界未来权臣,竟生得如此好相貌。
一张脸,比月幽昙花都过分。
妲喜起身,不动声色的审视起来。
燕山君盯着连城左左右右走了半晌,终于将人确认,抓着他的手腕将人拉到楼台的栏杆,扬袖一挥,豪情万丈,“容情,我们再来赌一次。”
他这一系列如若蛇精病发羊癫疯的一举一动,突兀又熟稔,好似一个不服输也不会输,更不能输的孩子,对一次失败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后,终于找到了扳回一局的机会,兴高采烈,急于证明自己。
连城惊诧,啥,啥玩意儿都?转念,又恍然想起燕山君这被自己一笔带过的暴君,原型是历史上赫赫有名遗传蛇精病的某家。
连城:“……”搬石头硬砸自己的脚。
不得不说,这挖的一大深坑自己跳进来了,一句‘去你大爷’连大后爹都没资格瞎哔哔。
对此境况,他亲娘若无其事的补刀,一针见血的表示:“儿子,又是你踹过的?”
说来惭愧,连小爷枉多活一世,七岁前因记忆有损,熊孩子一个,自小就立志扬言做三千界的天下第一剑,因不得要领,惩恶扬善不成,在雄霸一方,唯我独尊的道路上撒丫子越奔越近。
但凡看不顺眼,管姓甚名谁如何来历,连小爷是抄起来家伙就干架,头破血流也不再怕的,凭借一股‘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打死你’的死倔和戾气,别说当时的同龄孩子,就是对连小爷冷言冷语的容呈一大家子都遭过殃,深受其害。
还别说,燕山君这样的,没准他不止踹过还拿板砖拍过。
倘若今日往坏处打算,连城想,他少不得再补一脚直接将人踹成脑瘫,溜之大吉。
燕山君半点没在成为脑瘫边缘徘徊的觉悟,反而疯狂的开始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放开连城,自我陷入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一脸缅怀,“当年输给你,孤一直铭记于心。”
往昔那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连城是不记得了,也不知道当初自己干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状让一个小孩儿耿耿于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