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装儒雅公子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江漓抬眼看万芹焦头烂额的模样,依旧是面容清冷,语气更是平淡如水:“万盛票号遍及大江南北,自然晓得。”
“是么!”万芹一下子来精神了,想此人气质脱俗,容貌更是惊为天人,如此不食人间烟火,想必姓情冷淡,不易接触,非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行。没想到对方很自然的接了话,并不如想象中冷若寒霜。万芹心中甚是欢喜,忙走近几步正要再说,突然身后有人叫了声:“万公子!”
万芹一愣,回头一看,这才想起还有柳心儿这个人来,顿时觉得她太碍事,朝二路使了眼色,二路立马心领神会的将柳心儿拉走。
“公子勿怪。”万芹笑脸迎春,含情脉脉的看着江漓道:“我与那女子萍水相逢,共同乘船游湖片刻,现在已让家奴送她回家,公子别多心。”
江漓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公子真是,呃……”万芹看到这极美的事物,就忍不住想出言赞美一番,寻思来寻思去,将肚子里仅剩的文墨全挖出来,口齿笨拙的说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江漓容色宁和,端起平头案上的酒壶,往杯中倒满清酒,起身递与万芹: “谬赞,愧不敢当。”
万芹兴高采烈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也不再拘束。目视着江漓渡步到亭子边的美人靠坐下,月色熏染,如痴如醉。万芹心跳如擂鼓,自行拿走桌上酒壶,紧跟着过去道:“公子琴技无双,我再敬你一杯。”
满杯的清酒递到身前,江漓未推辞,一杯醉饮,万芹心氵朝澎湃,也跟着连喝两杯。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江漓。”
“什么?”万芹手一抖,酒杯险些掉地上摔粉身碎骨,他瞪大眼睛瞧着江漓,难以置信道:“莫不是湘雪阁那个赫赫有名的琴师?”
江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形同默认。万芹瞬间兴奋到了极点,又同时懊恼怎么以前没发现湘雪阁有这么个宝贝。万芹眼中散发着欲望的火焰,把江漓从头到脚看了数十个来回,怎么看怎么美。他撩衣坐在江漓身旁,先给江漓杯中满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装模作样的说道:“原来是江乐师啊,失敬失敬。相逢即是有缘,来,请满饮此杯。”
江漓喝的痛快,万芹心里美滋滋的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噼里啪啦运筹帷幄的声音让他全身血液沸腾,一杯接着一杯的酒喝下去,万芹觉得头越来越晕。方才跟柳心儿在船上就喝了不少,本以为凭自己的酒量肯定能放倒江漓,可怎么喝到后来,江漓依旧是那副风清月白,空谷幽兰的气韵。
他不晕吗?
“美人儿。”喝多了酒,万芹就原形毕露了,他一滩烂泥似的往美人靠上一躺,痴痴傻笑的看着人间美眷:“你晕不晕,醉不醉啊?”
他惦记的美人儿冷淡的回应道:“你醉了?”
“没有!”万芹硬逞能,拖着懒洋洋的身子坐直了,目光炯炯的盯着江漓,说:“我还能喝呢,我才没醉!你千万别看不起爷,告诉你吧,爷什么都有。钱,”万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成问题。金银珠宝,小爷我要多少有多少。”
江漓没应声,万芹有些急了,凑近过去说道:“你不信?”
江漓眸光闪动,清莹秀澈。看的万芹心念一动,控制不住要伸手去摸江漓,却被江漓一个起身躲开了,眼见着江漓走远两步重新坐下美人靠,万芹登时急了,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的跟上去道:“小爷我富可敌国,还能骗你不成?你想要什么,小爷我都能给你弄来。”
江漓语气微冷,“当真?”
“废话,小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万芹往前凑了凑,眼中欲望的焰火更盛,面带讥笑的说:“美人儿尽管放心,只要你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不必再回那湘雪阁受苦日子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怎样?”
“你?”江漓暗中紧了紧拳,冷傲的目光在万芹胸口的位置扫了一圈:“去湘雪阁找我的人哪个不是达官显贵,江湖人士更不在少数。就凭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又不懂武功,如何能护我周全?”
万芹见自己被小看了,男人的好胜心哪里忍得了,当场拍案而起,大声吼道:“谁说我不会武功?本少爷深藏不露,你还真当我是酒囊饭袋不成?”
“你会武?”
万芹拍拍自己健壮的胸肌,“那是当然。”
“这我倒真没想到。”江漓露出惊奇的表情,垂目望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倒是江湖之上能人辈出,一山更比一山高。江湖帮派藏龙卧虎,有些名声在外自然是避之若浼。但有些小门小派看似声希味淡,实则韬光养晦,隐匿蛰伏。说到底,怎么都不能小瞧就是了。”
“乐师到底怕什么?担心他们找你麻烦?”万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现在当然是朝不保夕没有依靠。但若是你跟了我,我肯定能保你平安无事。先不说我家家财万贯,府中打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敢来,累也累死他。就算他们真人多势众我招架不住,那也不必担心,还有我三姨呢不是!”
江漓平淡的眸光中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你三姨?”
“千万别小瞧我,他们有后台,小爷我也有。”万芹丢掉酒壶酒杯,摇摇晃晃的往江漓身边一凑合,酒气上头,下腹胀热,人也把持不住了:“在京我有万贯家财,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敢惹我。就算是在江湖,那我也有势力,放眼天下,如今敢惹逐晖的人能有几个。美人儿你就别担心了,有小爷罩着你呢哈!”
早在听见“逐晖”二字的瞬间,江漓的脸上就凛冽如霜,眸中更是燃起冷若寒潭的厉光。可万芹喝的太醉,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推倒眼前美人儿,完全没留意到周围足以将他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的浓浓杀气。
“放肆!”
突然传来的震慑之音好像一柄铁锤砸在万芹脑瓜顶,又好像一口金钟震碎了江漓周身杀气腾腾的屏障。二人共同扭头朝那声音发起之处看去,只见一个玄色身影一阵风似的从远处跑来,几个箭步跳上亭子,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江漓往身后一带,怒目相视万芹,又喝了声:“大胆刁民,休得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白石郎曲》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7章 小漓儿
除了这个怒气冲冲突如其来的人,在场所有人都有点懵,包括江漓。
更包括远处猝不及防的侍从郁台。
王爷心血来氵朝,嫌在府中待着无聊,干脆叫人准备上街转转。街市上自然是热闹非凡,但人来人往的鱼龙混杂。郁台CAO碎了心,生怕再来个从天而降的某某乐师再把大禹的宝贝疙瘩砸着,软磨硬泡硬是说服玩心大盛的舒王爷改道游赏月庭湖,沿着湖畔一路走下来,结果就瞧见湖中心亭内一幕。
郁台还真纳闷,怎么舒王爷身体那么弱,眼力却那么好。隔着百十来米远,硬是认出那穿一身蓝衣的少年就是江漓。硬是看出同江漓在一块的刁民要对江漓欲行不轨,还硬是不顾人拦,破马张飞的就冲了过去。
“你可还好?”顾锦知满脸紧张的看着江漓,生怕他身上少块肉似的一寸不落的看视个遍,再瞪向万芹的时候,眼中满是熄灭不尽的怒火:“大胆狂徒,竟敢觊觎江乐师,罪该万死!”
江漓有点缓过来了,可万芹还是懵的。本就喝酒喝得迷迷醉醉,再来这么一下子,他能反应过来才怪,当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坏小爷的好事!”
郁台带着其他侍从匆匆忙忙的赶来,将斗篷披在怒气勃勃的舒王爷身上,惶恐的跪地说道:“王爷息怒,身体要紧。”
顾锦知才不息怒,反而勃然大怒:“本王的小漓儿也敢动,谁给他的胆子!”
小……小漓儿?
“……”郁台目瞪口呆,一阵恶寒。
出身富贵自然有相对应的品味,即便是家奴,只要一看对方打扮和气度就能大概分辨出对方身份。再加上对方侍从口中称呼,二路立即明白这人是皇亲国戚,虽不知是哪个殿下,但肯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所谓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争。更何况人家不是一般的官!
二路是个机灵的奴才,趁早跑到万芹耳边嘀嘀咕咕做出一堆提醒,什么人家是殿下啦,人家穿的衣服是极好的丝绸面料啦,人家腰间佩玉看起来比从三品的府尹都名贵高级啦。
万芹闻之色变,原本的恼羞成怒随着二路上嘴皮碰下嘴皮,早已烟消云散。此刻面如土色,直接傻眼了。
二路就是个机灵的奴才,先膝盖一弯往地上一跪,再拽了拽瞪目结舌的万少爷跟着一起跪,“少爷,快拜啊。”
“拜……”万芹就傻愣愣的拜道:“见,参见王爷。”
二路真是个机灵的奴才,小圆眼珠一转,立即帮着自家少爷解释道:“王爷赎罪,我家少爷是吃多了酒,神智有些不清,所以才对乐师有些无礼,下次不敢了!”
“啊……对。”万芹这才反应过来,忙顺着奴才的话说道:“本少……啊不不不,是草民喝多了,草民不知道江乐师是殿下的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赎罪。”
顾锦知冷冷看着他,脸色阴沉道:“跟本王赎什么罪?要赎罪也是请小漓儿赎!”
江漓:“……”
“是是是。”万芹反应很快,立即调转目标朝江漓请罪道:“在下失礼了,还请乐师见谅。”
万芹暗中咬牙,向一个屈屈伶人道歉,纵使这样屈辱无比,但王爷威权压身,还是得保命要紧。
顾锦知不回答,只看着江漓。
江漓长长叹出一口气,垂眸望去了湖水:“算了吧。”
万芹心尖一松,却不敢怠慢。顾锦知也没立即发话,而是看着江漓道:“你没事吗?”
“回殿下,草民没……”江漓的语气一僵,被顾锦知阴郁的脸色活活噎了回去,他心中犹豫,终是松了口:“我没事。”
顾锦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阳光明媚的笑容温暖和熙,能将寒铁冰山融化。江漓的心微微一颤,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茫然和紧张,连江漓自己都觉得奇怪。
笑容过后,顾锦知正色起来,神情格外的认真:“你莫怕,也无须有诸多顾忌,有本王在呢。”
江漓摇摇头:“真的算了,我也没怎么样。再说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你怎样?” 不料顾锦知竟然急了,双手按住江漓的双肩,语气坚定又诚恳:“虽然这个世界不能人人平等,虽然一出生就注定了尊卑贵贱。我是皇族,而他是平民百姓,但是那又如何?在生死疾病方面,人人都一样不是么,人人都没有特权不是么。在我看来,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多只眼睛少只耳朵。我看重的是人品,个姓,气质,灵魂,而不是肉身所带的“身份头衔”,是皇亲就高尚么,难道巾帼英雄,须眉比之竟折腰的梁红玉就低下吗?或许你觉得我这样很天真很傻气,但是没办法,我就这样。江漓,在本王心中,你是尊贵的,你是完美无缺的,千万别再妄自菲薄委屈自己了,知道吗?”
江漓怔怔的听着,他不由自主的抬头迎上顾锦知越发炽热的视线。那就好像一团火,瞬间射入了江漓早已冰凉的内心。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舒王殿下的眼睛,如料想的一样,炯炯有神,深邃迷人,透着纯净的灵气。他就好像一团暖阳,可以驱散世间一切黑暗和阴霾,只留下温暖和安宁,静谧舒怡。
这也是顾锦知第一次看清江漓的双瞳,以往他都是低垂着眼帘,迫于草民的身份不能直视位高权重的王爷。今晚突然的对视,让顾锦知措手不及,同时也回惊作喜。江漓的双眸跟他预料的一样,那是极美的一双眼睛,眸中漾着微波,清澈如秋水。虽然平淡却并不婉柔,而是隐隐透着一股倔强,孤冷清寒,傲气如霜。
“小漓儿,知道了吗?”顾锦知又问了句,偏要让江漓把自己那番话记在心里不可。
江漓收回视线,应声道:“是。”
顾锦知露出欢喜的笑容,良久才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万芹,对江漓说道:“既然小漓儿想算了,你本身也无事,那就算了吧。”说完这话,顾锦知还是觉得不够:“你真不觉得委屈么?要不本王替你发落了他。”
万芹刚松懈下来的心再次悬起。
士农工商,读书为先,士子儒生的地位最高,农工次之,商人则在最后。像是万芹家里经商,社会地位高低暂且不说,就单说得罪了当官的都难免消化不了,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的皇亲国戚。顾锦知要真想发落他也不是难事,随口一句话而已。被大禹最得宠的人讨厌,就算万家现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以后谁人还敢跟他通商,谁人还敢跟他结友。
虽然这事儿不算事儿,但传了出去,必然是舒王爷因为一个伶人争风吃醋,大动干戈。这名声确实不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还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波。可看顾锦知本人的神色,似乎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完全不考虑这事儿。大有一种江漓一点头,他立马命人拿下万芹的架势。
“殿下言重了。”江漓看着瑟瑟发抖的万芹,道:“我真的没事。”
“如此……那便算了。”顾锦知看都没看万芹,四下扫了两眼,对江漓说道:“你腿脚不方便,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身边也没个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