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可能?”
谢秋寒垂着眼睛,给他捶着背,“你骗我,我听出来了,是你会做的事。”
“……没有。”
“但若你没有醒来,我也的确打算回家,不想再管这里了,我心里也只是想着你,才呆在这儿。”
云邡不好再扯谎骗他,才说:“我那时没有把握,不想你伤心,况且你刚来时,也是一心想着回家的,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回去做个富贵闲人,让师兄暗中关照着你,一世安乐,我才放心。”
“我知道,”谢秋寒说,“你为我好,我知道。”
云邡以为还有下文,比如说:但我有自己的主张,又或者:可这份好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
不过一句都没等来。
谢秋寒只是沉默了一下,又继续力道中正的给他捏着肩膀。
仿佛一夕长大,知晓好时光难得,不该浪费在争吵上。
云邡窝在枕头上,也默默笑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还是好些年以前,回归天宫前夕,他脑子里装满了各色大计,把秋寒生辰给忘了。
这孩子自己削了把剑,递过来,让他刻上名字,就当是他送的了。
他那时就很明白了,谢秋寒从来都是很会体谅、很能包容人的,只要不丢下他,不冷淡他,给他一份安全感,他什么都不会同你计较。
只要人在就好。
好比此时此地,即便说起云邡先前很伤人的一份打算,但因他好好的在这里,毫无芥蒂的躺着,谢秋寒便不会同他发脾气。
这世间啊,哪还有比他更可爱的人呢?
云邡心头一片柔软,把谢秋寒的手拉了过来,抵在了胸前。
借着这个动作,谢秋寒顺势俯下身,将脸贴在他背上,轻声说,“你没回来时,我很难受,每日都想,你回不来了怎么办,可你回来了,我依然很害怕,时不时的想,你又走了怎么办。”
“那你想出怎么办了吗?”
“没有,”谢秋寒说,“你不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邡笑起来,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中,“那不用想了,我保证不会走了,以后上哪都带着你。”
“可日子还长,要是这样的事……”
云邡打断:“要是这种事再发生,我拉你一起死好了。”
谢秋寒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把头埋在他肩颈里,不做声。
他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走过来的,莫名其妙从小弟子变成大师兄,莫名其妙画灵变成仙座,莫名其妙生和死里来回的趟。
更莫名其妙,他能拥入仙座怀中。
一切都莫名其妙的。
这是不是一场大梦,他醒来还会在外门厢房,偷偷画着下山地图,想着回家找娘。
不过那样才更像做梦吧。
云邡抱着他,一下一下的拍他的背心,哄孩子似的,耐心的不得了。
然而就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
仙座依然很无聊。
于是过了片刻中,他盯着床顶,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个绝妙的打发时光的主意。
“大师兄,吱个声,你没睡着吧?”
谢秋寒:“嗯。”
“我瞧你这些时日,净担惊受怕的,竟都没问过我那件事,你这是又缩回去了?”
谢秋寒:“什……”
…………知道他说什么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仙座在耍流氓。
“你别说了,”谢秋寒闷声道,“逗我有趣是吗?”
“你才知道啊?”云邡勾了他勾他下巴,“这都逗了多少年了,要是没趣,我应你做什么。”
谢秋寒微微一怔。
终于说起这事,他心里仍下意识有些退缩。
可他全不甘心,他最珍重最喜爱的,就在眼前,再往前伸手就能够到,他怎么可能不去试试。
谢秋寒咬了下牙,微微撑起身子,问道:“那,你说的话,算数吗?”
“我说的什么话,算什么数?”仙座没良心的继续装蒜。
谢秋寒却很认真的再次确认,“你心上当真有我吗?”
“有,”云邡就是想当面和他说这话。
他含笑道:“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当我是耍流氓还是玩猎奇?”
谢秋寒看了他一会儿。
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于是他同仙座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到人家想把他踹出去之后,他才肯闭嘴,生怕仙座再收回了。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是真的。
真好。
谢秋寒把脸埋回他肩头,靠了好一会儿,兴许是在偷笑,又兴许是偷着抹眼泪,总之云邡只觉得他成了个粘人精,沾上不肯松手。
云邡心中一片柔软和歉意,拍拍他背,轻声说:“我从前不知情爱何物,只当你我是孺慕之情,耽误你这样久,是我错。”
必须承认错误,回想他自己从前竟还大言不惭去点评聂先生和师兄的经历,说什么情/爱误人,实在………他懂个屁。
“不会,没有,”谢秋寒连声说,“我……我已经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了。”
云邡笑了一下,抬手细心替他理了额角碎发。因实在不想再跑回盖被子纯聊天的状态,云邡看着他的眼睛,接了他上一句话:“做梦?同床也有些时日,大师兄往常梦过我吗?”
谢秋寒:“自然。”
“梦里有下一步吗?”
谢秋寒纯情的很,没听懂,不解的看他。
云邡再不绕弯子,侧过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谢秋寒:“…………”
第84章
“嗯?”云邡转回脸, 含笑看他。
二人凑的很近, 几乎没有距离, 温热的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气息交融。
谢秋寒整个人几乎被他瞬间点着了, 心里热的好像装了壶刚沸腾的开水,扑腾个不停。
云邡自认为已经得逞, 笑着伸手插进他头发里,按着他后脑勺, 抬起脸想要亲上去。
——被躲开了。
云邡一愣。
只见谢秋寒微微别开脸,额角微微抽搐,看得出极力忍耐着什么,半响,只吐出了一个“别”字。
说着伸手把云邡推开了一点。
云邡认真观察他神色, 见他实则已然动情,心里就更纳闷了, 问道:“不就双个修, 你别别扭扭的做什么?”
不就, 双个修?
谢秋寒连确认自己对他有意思都用了许多年来纠结。
他还一步就往天上跳了。
谢秋寒习惯了压抑自己,把所有的情感和欲念都压的死死的, 就算现在没了那层顾虑,可多年习惯仍然让他下意识的往回躲。
他憋了半天, 说出一句:“别,你身子未大好。”
云邡轻佻道:“好着呢,你来试试?”
谢秋寒刷的一下脸又红了, “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云邡好整以暇,“说来我听听。”
谢秋寒扫他一眼,目光落在敞开的衣襟上,落在泛着莹玉色的胸口上,又迅速别开脸,“十分无礼。”
云邡大笑起来。
这小子种了树不摘果子,竟然在这档口学正人君子,蠢的吗。
他笑着说:“周公之礼合人伦之礼,双修之法合自然之法,你这人,整日满口仁义的,怎么这点精髓都没学会?”
他心里也知道谢秋寒是个什么姓子,便作罢,不打算为难他,而是伸出手,想替大师兄拢回凌乱的衣襟。
哪知道,刚伸出手去,谢秋寒猛地往后一躲,咣当一声往床板上撞了。
好大一声动静,回响在室内。
那叫一个避之唯恐不及,活像他是个什么能生吞了他的妖怪似的。
谢秋寒又尴尬,又羞恼,坐在那儿,像只大鹌鹑。
云邡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谢秋寒是个什么活宝啊!
巫山的云还没聚起来,就被一阵大笑驱散了。
到这份上,想做的事也做不下去了。
云邡坐起来,好笑的摆摆手,“罢了,难得本座有兴致,你别后悔就是了。”
说着下了床,落地,往外走去。
谢秋寒坐在床上,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他背影,半响,猝然扭头,不敢再多看。
他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起身出去。
这时仙座已经不在阁中了。
谢秋寒一愣,猛地想起来——说好的卧床休养,居然让他借机溜出去了!
云邡见机行事的从谢秋寒眼皮子底下溜了,顿感十分得意。
傻小子,玩不过本座吧。
他随意的在山中踱着步,不一会儿,来到了偏离主峰的天梁峰中。
天梁峰有漫山桃林,四季如春,地面上铺了一层花瓣,让人有些不忍踩上去。
他刚一踏进天梁峰中,便遥遥的瞥见了一双人影。
空冥被埋在天梁峰的一棵桃木下,只立了一块无字的墓碑,无声也无名。
现下红澜携天珑立在墓碑前,手牵手,默然无话。
云邡本不想打搅二人,转身欲离去,这时,红澜耳尖一动,出声道:“师弟,你去哪?”
行吧,被发现了。
云邡只好落地,上前,笑眯眯的同二人打招呼。
红澜问道:“你身子好了吗,怎么又出来了,秋寒方才还问我你在不在我这儿。”
天珑:“也问我了。”
“…………”
谢秋寒是要向全山发通缉令吗?
红澜道:“他不想束着你,才没来找你,只是嘱托我多照顾你一二而已。”
云邡开玩笑道:“我看师兄你成他娘家人了。”
红澜:“嗯。”
……嗯??
红澜一点也不委婉的说:“师弟行事贯来随姓,姓情跳脱,有了道侣还是应当收敛着点,譬如方成镜之流,少招惹为妙,也免得生事端。”
云邡眼角微微一抽,“我何时招惹了……”
没说完,哦,明白了。
方成镜上山向红澜提亲的事,师兄还记得清楚。
别人秋后算账,他隔了百年算账,敬佩。
云邡不情不愿的:“师兄说的是,谨遵师兄教诲。”
天珑看了他师兄弟二人一来一往,忍不住发笑。
这二位分明是两界至尊,说起话来却还像一对山中相伴的师兄弟,一个跳脱,一个规矩,与从前无异。
他又侧头,瞥一眼旁边的无字墓碑,脸上笑意淡了两分。
到底世易时移。
轮回道重开,紫霄山先人们因将神魂寄于后土鼎上,得以有重新轮回的机会,他们都是身负功德之人,转世之后,想必过不了多少年,也将成为新一辈的翘楚人物。
而空冥因擅闯神墓,取走神骨,后又生灭世之心,大逆不道,神魂早就消散了,再无法入轮回道。
兴许再过上千年万年,由躯体中残留的那点灵力和残魂会滋养着一株桃木,缓慢的生长,缓慢的开放,渐渐生出灵智。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也并不是他。
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世上的缘分深浅早就注定,有人能强求,有人不能,端看命与运。
在这点上,天珑忽然对地下这个人多了一份理解。
他微微叹口气,心想,算了。
天珑收回目光,恰好撞上红澜的目光。
红澜低声问:“怎么?”
天珑歪着头,看着他,笑起来。
白光一闪,皮毛光滑的狐狸窜上了红澜的肩膀,轻轻舔了一下他的下巴,赖在他身上不走,耍赖说:“站着好累哦。”
红澜笑起来,眉宇舒展,顿有拨开云雾见日出之感。
一阵风过,桃李不言。
与师兄二人作别后,云邡踌躇一会儿,半响都没想到后边该去哪儿。
似乎天大地大,其实意思也不大。
他兀自站了一会儿,扭头看一眼他师父。
无字碑静静的立着,就像从前师父待他一般,含笑看他花样百出的玩幺蛾子,不到关键时候并不提点。
师父其实是偏心的,他对自己并不像对红澜。
他待红澜很是周道坦诚,什么都不瞒他,但待云邡却有一些阴晴不定,想必心中其实想过许多次要把云邡做成一个傀儡,只是在漫长的相处时光中,到底生出了真的感情,才慢慢没了芥蒂,认真教养起来。
因此这样回头算一算,在他过去不知事的年岁里,始终与他好的也就是师兄一人了。
云邡抬头看一眼,已经看不到红澜二人的影子了。
说是这个时节正好去北川看冰川,而且从北川地底冒出来的不周山保持了上古的风貌,景色很新鲜,既然云邡身体已经好了,他们这便要走,去北川看风景去了。
说走,人就没影了。
哎,留不住啊。
云邡好笑的摇摇头,也替师兄高兴,但高兴之余,有那么一丁点的惆怅。
还是那句话,留不住。
云邡微微俯身,捏着袖子,亲自给师父擦了擦墓碑。
他笑一下,直起身,“好了,不陪您了,谁还没个心上人呢?”
说着转头离开,拂起一片落花。
第85章
谢秋寒在房中坐了一阵, 突然有些恼。
他脸红一阵白一阵, 也不知道七拐八拐的想到哪去了。
他坐不住了, 腾的起身,往天宫藏书阁去。
天宫藏书之处别有洞天, 进入需开启阵法,踏进便是一方望不到尽头的长廊, 两侧摆着琳琅满目的各色书。
谢秋寒埋着头,匆匆往前走, 行了百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