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房间内突然青光一闪,几条身影凭空出现。
云邡扭头看去,正是去过秘境的狐王和穷奇,以及红澜天珑二人。
秘境果然没有难倒他们。
云邡无奈的笑了,心想:歪打正着,这就不必他再跑一趟了,小秋寒倒是真贴心。
一到此处,穷奇便跃到了云邡身旁,很是关切的看他怀中人。
云邡略一眯眼,护食似的抱着谢秋寒一闪,挪到另一处。
穷奇知道他防着自己,没再动作,舔了舔唇,笑了,“非汝之过,我不记仇,搭救之恩与奴役之怨抵消,罢了。”
穷奇已然形态大变,成了一个银发垂地的青年男子,相貌桀骜,额上一串黑色符文,十分妖异,显然已经是取回了原身。
云邡的目光在他额前定了一会儿,知道他现在已经神智清醒,不再是从前的小畜生,便正色询问道:“那上神来此,是要解契吗?”
穷奇思量片刻,看向昏迷的谢秋寒,道:“秋寒于我有恩,替我抹去伏神咒,助我拿回真身,我愿再保他千年。”
这显然是让云邡满意的答复,他面色稍霁,眉宇舒展。
狐王则说风凉话:“穷奇上神如此轻信人族,怕不要重演悲剧,又被人家分食了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穷奇冲他龇牙。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他眉宇间的煞气便全部展露,狐王骤然后退一步,被儿子扶住。
天珑朝穷奇摇了摇头,凭着一个战壕出来的情意让穷奇不再计较了。
兽类最讲上下秩序,穷奇品阶极高,只堪堪在伏羲女娲之下,青丘狐见之需要行礼跪拜,不可造次。
即便上古的容光早已淹没在战乱和漫长的时光中,本能的臣服依然印在狐王骨中,被穷奇一吓就暴露无遗。
狐王不再多说,严丝合缝的把嘴闭牢了。
红澜两步走到云邡身前,看向昏迷的谢秋寒,道:“你将金丹取回来了?
“没,”云邡揉了揉眉心,“我本不打算现在……”
他心里没有想好。
他有应对的打算,有计划,有筹谋,可没有准备好。
他本想再拖几天,可谢秋寒这样急哄哄的往前送,师兄又恰好事成回来……恐怕是老天催着他呢。
云邡一阵心烦,又没处发,只能叹了口气,“罢了,师兄来得巧,就现在吧,要请师兄同我护法。”
红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他面露忧色,犹豫一阵,道:“没了金丹,秋寒他……”
“没事,他已炼成元婴,不需要我的金丹了。”
天珑刚从神墓中出来,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闻言讶异的看向仙座。
竟然是这样!
一直以来,谢秋寒都猜的是云邡替自己换了神骨,故而蚩尤金丹之力无法造次,这是因为云邡有剔骨之前例在先,他才想到那里去。
可事实上,云邡还真没有那么多骨头可以给他拆,一半和穷奇真身搅在一起,压在了岭南底下,另一半自己用着,这算是他的极限,真要再拆他就散了。
他掏的,其实是自己的金丹。
这就通顺了。
以数日神血引渡,替他重铸一身经脉,重新造化。
再换入金丹,抵消蚩尤怨气。
两丹相生相克,彼此结合,令谢秋寒修行神速,再不受魔丹困扰。
而云邡他体质特殊,身怀神骨,不需金丹也可沟通天地灵气,没有就没有了,虽修为大降,但也无姓命之虞。
天珑看看云邡,又扭头看看红澜,发现红澜脸上全是淡定,一点惊讶之色也没有。
对,红澜必定也知道的。
所以红澜避走大荒百年,从不与云邡相见,怕就怕云邡偷偷一棒子给他敲晕,干脆利落把金丹给他换了。
天珑心情复杂,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见师嫂神色变化,云邡挪动眼神,扫了他一眼,笑着打招呼:“师嫂。”
天珑拢回心神,正色道:“见过仙座。”
行过见面礼,云邡盯着他看了半天,直看到天珑都不由自主皱起眉时,他才赞叹:“师嫂真乃绝色,世间恐怕只你要比我美上一成了。”
天珑:“………………”
他回敬:“师弟的礼节仍然如此别具一格。”
红澜则不悦的扫师弟一眼。
云邡大笑起来。
笑过一阵,他才道:“好了,是我错,望师兄包涵,护法时不要故意手抖才好。”
红澜也拿他没有办法,低声笑了一下,道:“师兄弟多年,也不差包涵你这一次了。”
云邡与他相视而笑,多少年的岁月都在一眼之间。
云邡开口道:“师兄,开始吧。”
一道威压从青阳宗散了出去。
牵动的灵力波动太大,连带大半个岭南都发现了动静,地面微震,群山里鸟雀扑棱着乱飞,走兽狂奔。
青阳宗的人前来问询,却被隔在隐形的屏障外头进不来,只觉得从中心处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威压。
一道声音响彻宗门内:“仙座晋升,尔等勿扰。”
这声音像条无法违背的禁令,让每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在低声的议论里留下了无数的惊叹和敬畏。
日落,日升。
整整三个白昼过去,那威压不减反增,青阳宗几个长老都被压的心神不宁整整三日,头发全白了。
第三日夜,青阳宗群山外染着薄光的天竟生出了七彩云霞,绚烂无比,仙乐飘飘,堪称神迹。
众人惊呼,青阳宗门内外跪倒一片,齐声喝:“恭贺仙座成神。”
成神,与飞升,只有一线之隔。
此时修道者已经万事俱备,只等一道机遇,便可记载入封神榜中,得到认可,飞升入上界,登入仙班。
这道机遇或许是心结解开,或许是一份因果的终结,又或许是救了一花一草的细小功德,一切端看缘分。
最近成神的一位修士是北川剑圣,他因窥破空冥作为并决意救世而成神,但随后又剜除神格,舍身取义,逸散于天地间。
再有万年前炼制九鼎,于岭南坐化的帝禹,也同样死的壮烈。
可见圣与神,有时兴许并不是一个好词。
房间门打开,云邡瞬息腾空。
众人仰望,跪拜。
随着众人的跪拜,无数白影轻飘飘的飞上来,变成一道道陌生的‘气’,朝他眉心灌进去。
这是信仰之力。
也就是神力。
他身体轻盈,如与天地合二为一,一呼一吸间,都是修士苦苦沟通、索求的灵气。
他只需要意动,便能唤风雷雨雪电,移动群山与河流。
云邡叹了口气。
难怪周吞机这样执着,这种滋味的确是太舒服了,这就是修道者所追求的大逍遥、大自在,实在很难想象拥有这样极致的力量和自由之后又再次失去的滋味。
白衣仙人风姿卓越,凌空而立。
人们痴痴的看着,只见他含笑开口:
“免礼。”
“赐尔等一段福泽,自取之。”
话落。
勃勃生机蔓延开来,岭南生灵受到滋养,蓬勃茂盛,百鸟聚拢于山门之外,万兽匍匐于草木之中,齐齐朝拜。
三日白头的青阳宗长老又有了乌黑长发,菊花似的皱脸泛起了光泽,他们发现自己竟然突破了多年的瓶颈,跃了一阶,又能增加百年寿命了。
诸人跪倒一片,不停的磕头。
这回云邡没有躲了,从前他受这些跪拜只觉得夭寿,今日却不。
他当得起。
长老泪流满面,高呼道:“是神明福祉!”
“跪谢上神!”
“………”
九州大陆,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过神明的痕迹,人们在群山中探访、在泥塑的神像前祈祷、在奥妙难懂的道经里追寻,有人信,有人渐渐不再信,因为神明从未出现过。
有人相信神明睡在殿堂里,半阖着眼睛,不再细察这片国土内的种种情形,修道者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望其项背,最后都不再遵守什么神明留下的大道理,只在需要修行道法时虚伪的颂赞,从而借用一些力量。
可今日,他们真的眼睁睁见到了神祗降下的福泽。
人群里惊呼声泣涕声连连。
一息之间,整片岭南的土地都为之震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份福泽。
凡人间,卧床已久的病人可以下地,油尽灯枯的老人重获生机,又续上一段烛火。
干涸的河流中涌出新泉,枯木逢春,草木提前入夏,将有很长一段茂盛期。
同一时间,万千生灵的感激之情变作信仰,密密麻麻的飘过了,一点点灌进云邡的识海之内。
辽阔高天上,忽然裂开一条巨缝。
神龙腾飞,仙乐飘飘,白鹤起舞。
一道无比威严的声音降下来:“尔今功德圆满,可愿入仙班。”
云邡神情微怔。
万民匍匐,屏息看着,激动的泪眼朦胧。
竟然这么快!竟然是一成神,便有天神接引!可见上界是早等着他了!
可众人太过激动,却没人看见,云邡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
那声音再响起:“赐尔大罗金仙之位,可愿入仙班。”
云邡不答。
天神又问:“赐尔真神宝殿,可愿入仙班。”
天神三问。
次次加码,响彻天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可云邡只是沉默片刻,定定吐出了一个字:“不。”
三次垂问,已经是极致。
空中裂缝合拢,天神离去,封神之机不再。
众人困惑,茫然,不知道仙座为何如何。
哪有人不想升仙的?
不想升仙为何要修道?
修了百年千年,跨过无数关卡,吃了无数苦头,临了该得到报酬时,却拒了?
他们再一回神时,仙座已经不在空中,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
云邡落回地面,有人久候在那儿。
云邡第一桩事便是问道:“秋寒如何?”
“好,”红澜答,“天珑通岐黄术,况且穷奇与他重新定契,没事。”
“那就好,”云邡放松,叹道,“我从前很是奇怪,狐王和穷奇为何要对小秋寒毕恭毕敬,我还特意查了秋寒八辈祖宗的身世,一点儿奇怪之处也不见,十分摸不着头脑,受了圣人传承方知悉,原来是因我自己将金丹给他,才让他命格如此多舛,替我遭了无数殃,实在是对不住他了。”
“你也是好意,”红澜道,“况且蚩尤金丹在他身上,这原就是他要历的一劫。”
云邡摇摇头,心想好意是好意,弄巧成拙而已。
红澜扭头,道:“为何不飞升,你携他一起走就是了。”
“为何要飞升?”云邡义正言辞的反问,“多少人在神像前跪拜苦求,他们置若罔闻,不将下界当做一回事,只顾独善其身,我为何要同他们搅在一处?”
话一落,头顶的一片云跟着散了。
云邡无言的笑起来,指了指头顶,“我骗他们的,我还巴不得呢,那才是好日子。”
“…………”
云邡道:“等我将周吞机杀了,九鼎解了,我不飞升我是狗。”
红澜无话可说,只能别开头,劝自己别与他较真。
人有情意,云邡牵在人间这盘棋里,有许多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没法一走了之,只能把天神气走先。
仙座之徽章又添气走天神一枚。
大善。
第78章
二人并肩立在山巅, 狂风呼啸, 天地浩荡。
云邡道:“师兄, 我想求你昧着良心替我做一件事。”
“你说。”
“我走之后,若没能回来, 得烦师兄替我照顾秋寒,要是有法子, 将他记忆都剜了,封掉修为, 送他做凡人去。”
红澜转过头,定定看着他。
许多词句在胸中掠了一遍,可句句都是没用的话,红澜最后只缓缓道:“好。”
云邡这才满意,“谢过师兄。”
想了想, 又一拍脑袋,“对了, 紫霄山, 师兄若得空, 不如回来接任仙座之位,也就千百年的工夫, 世上就该没几个修仙的了,届时师兄再同师嫂去逍遥快活。”
“好。”
絮叨一阵, 交代各种事,云邡还意犹未尽,说:“我想想, 紫霄山、聂先生、周鸿……都差不多了,哦对,还有,我阁中藏了许多好茶……”
忍无可忍,红澜打断,“你回来再说!”
云邡缓缓眨了下眼,半响,才轻轻笑一声。
那笑很快消散在山间的寒气里。
“我只是说如果。”
他不欲再说此事,只是含笑转头,对红澜说:“算了不说此事,师兄,很久不见你,我心中其实十分挂念你。”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红澜没明白他话中意思,这几日不是天天见吗?
云邡笑说:“那些不认识的我都送了福祉,我不能厚此薄彼,我这儿有一桩见面礼要送师兄。”
红澜疑惑。
云邡伸出手,以指节在红澜额上轻轻一扣。
红澜眉心原是一道鲜红的魔纹,可在他神力驱使下,魔纹渐渐淡了。
红澜全然怔住。
一身蚩尤骨,里头携带着万年的怨气,日夜折磨,此刻尽数散去。
他浑身一轻,不可思议的抬起手,反复看看,手背凸起的经络全都平下去,血色升上来,苍白到不似活人的肤色又恢复成普通人的样子,且莹润无暇,没有一丝伤痕。
暴起的骨结缩小,身形缩了一些,兜不住宽大的黑色斗篷,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