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炖狐狸。
小狐狸扒拉着碗口, 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 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在哪。
童子喝道:“何方妖物!”
谢秋寒吓了一大跳, 生怕童子出手打杀,忙出手要把小狐狸抱出来。
刚伸出手去, 被人拦下。
谢秋寒心道一声糟糕,和小狐狸同步扭头, 看向了红澜。
红澜面无表情,侧脸上流下一滴可疑的汤汁。
小狐狸刚好是掉进他碗里,溅起一汪汤汁,正中了红心……魔尊想必还从来都没有过这种遭遇。
谢秋寒想求情,还没开口, 红澜先问:“你养的?”
谢秋寒忙点头,“是。”
其实小狐狸整天跟着穷奇漫山遍野的玩, 不到饭点都见不着, 也算不上他养的, 只是希望魔尊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别同小东西置气。
他瞧红澜脸色, 看红澜虽因脸上秽物而不满,但也未生怒色, 稍稍安心。
谢秋寒这才分神抬头看了看屋顶,确定这小东西没有上房揭瓦。
方才穷奇受了青铜片暗算,自己找地方疗伤去了, 所以这时候没见着它踪迹,估计小狐狸就是这样落单的。
这样想想,小东西这还是头一回自己来讨吃的,找不着路也很正常。
只是……为什么会从上头掉下来?
红澜正施了一诀,清理干净身上溅的汤汁,又皱眉去看那罪魁祸首。
见小狐狸还害怕的蹲在碗底,他眉宇稍展,道:“出来吧。”
小狐狸盯了他一小会儿,才终于从滑腻的碗里爬了出来。
红澜问道:“移形换影是青丘狐的本技,你是青丘来的?”
小狐狸叽叽的回答,红澜挑起了眉毛,有些疑惑。
谢秋寒解释道:“它才刚开智,还不会说话。”
红澜的眉头更紧,“青丘狐天生神脉,要开什么智?”
说着,他揪着狐狸后颈提到自己面前,想要细看。
不知是青丘狐都长这样,还是小狐狸凑了个巧,它同那镜中人一样,有双通体碧绿晶莹的眼睛。
红澜对上那双眼睛,愣住了,一时间忘了要做什么。
狐狸也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长长的叽了一声,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紧接着,它四爪并用的抱住了魔尊的脑袋,用力吧唧了一口。
……连带着一身汤汤水水,都扑了红澜一脸。
“………”
四座皆寂寥。
谢秋寒大惊。
作死也不是这样的!
他飞快伸手过去,要把狐狸拉下来,但到底动作不如红澜快。
只见红澜提着狐狸后颈,悬在半空中,让这满身汤水的小东西离自己远点。
他估计是想训斥,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只有一副忍怒的样子,反而让他冷若冰霜的外表中添了几分生动的人气。
那小狐狸被他拎着,不仅不害怕,甚至还觉得好玩,在空中扑腾着胳膊腿玩。
谢秋寒:“…………”
这小东西稀里糊涂的,却知道喜欢谁、不喜欢谁。
看谢秋寒,亲切温柔,一闻就是那种拖住裤腿就会管饭的;再看穷奇,看着凶恶,其实没有一点凶姓,只是一只大猫,占他洞穴也不会生气,而红澜,虽然看起来拒狐于千里之外,但却很正中红心的很让狐狸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想必狐狸也能感知人的天姓的。
果然,红澜虽紧拧眉头,却把狐狸轻手轻脚的放了下来。
这时,小狐狸眨了眨眼睛,盯着红澜,又做了第二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它试探的伸出了舌头,舔了舔眼前人的手指。
红澜:“………”
他是彻底没脾气了。
红澜正眼打量小狐狸,这小东西原本应该有一身蓬松的白毛,这会儿被汤汁洗成了一缕缕的,都耷拉了下来。
没了毛,它本体也就剩下巴掌大的一团,瘦巴巴的一条,真是可怜极了。
也不知青丘哪家的幼子,都丢到紫霄山来了。
罢了。
红澜不再计较,施了个决,把自己和狐狸清理了干净,伸手把狐狸抱了起来。
谢秋寒作为饲主,最是尴尬,小狐狸胡闹,“……师、仙座,对不住,给我吧。”
红澜没给,淡淡道,“无碍。”
他道侣是青丘大祭司,同上一位高高在上的老祭司比起来,他十分开朗随和,同谁都亲近,故而人人都喜欢他。
他的死,让青丘和紫霄山结下了大梁子。
据说空冥死讯传到青丘,青丘上下连吃了半月流水宴,到不久前才歇。
只是空冥虽死,这仇却未了。
空冥死了,还有徒弟门人。
紫霄山为天下第一仙门,青丘连门槛都碰不到,相反,大荒就在青丘秘境开口之下,地理位置近的很,青丘族人便常来大荒魔门滋事,找红澜的麻烦。
红澜问心有愧,每每容忍。
那样的频频挑衅他都能忍,眼前不过一只稚气幼子,他又怎么会置气呢。
红澜摸了摸怀里的小东西,向谢秋寒问道:“青丘狐族固守秘境,整族不过百来只狐狸,近期鲜有幼子出生,这狐狸是如何到你手上的?”
谢秋寒道,“不久前我误闯妖兽谷,在穷奇巢中遇见了这狐狸,自那之后便常喂饮食,至于其来路,我一概不知,若不是得金林真人点明,我也不知这是大名鼎鼎的青丘狐。”
他藏了一句话:也不知这小狐狸会偷来一颗魔丹给他。
红澜沉吟片刻,“我看这狐狸三魂少了七魄,灵台浑浊,看样子是受过重伤,兴许是幼子无知,从青丘偷跑出来受了伤,才沦落至此的。”
谢秋寒往日只当小狐狸野生野长,并不知道青丘狐族群只有百来只狐狸,族群关系极其紧密,他想,少了这样一只幼子,狐族人一定心急如焚。
他忙道:“那小狐狸的家人找不见它,岂不是难过极了?”
红澜多瞧了他两眼,道:“我本就要去一趟青丘,待紫霄山事了,我将这小东西送回去便是了。”
谢秋寒听了,感激道:“实在多谢了。”
红澜道:“族中小辈,我也应照料一二,谈不上谢。”
谢秋寒知道他意思。
谢秋寒自己虽误打误撞的云养了这小狐狸,但也只是喂了几口食,只是恩情,称不上别的。
可红澜道侣为青丘王族,在凡间,两姓结好,就成自家人了。
不管青丘领情与否,他都有责任照料这只流落在外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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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插曲很快揭过。
用过膳,谢秋寒又得喝药。
小狐狸得了新欢,巴巴的抱着人家脖子不放,再也不是那只吃完就跑的渣狐狸了。
谢秋寒也正好乐的清净,回到房中打坐。
每每喝完药,便有一股暖流从腹中升起,他得沉下心神,意识跟随着暖流,清理识海内翻涌的蚩尤真气。
那蚩尤真气会被暖流所化,融为一体,成了一团灰色的雾气温顺的呆在识海角落里。
今日他照例冥想,却发现那团雾气变了——那雾气成了一颗豆子大小的圆珠子,迁到了他识海中央,悬浮半空中,有无数丝线从中拉出。
那丝线连接着整个识海,真气从那儿进入圆珠,又原地返回去,不断循环。
谢秋寒咦了一声。
难道这就是他的金丹?
悟道之后,识海中结丹,故而又称丹田。
修炼便是让这金丹不断扩大,据说到了虚空期,金丹会占满整个识海,那时识海和金丹融为一体,乍一看还以为什么也没有,故而叫虚空期。
虚空期与飞升成神只有一步之遥,端看机缘。
谢秋寒头一回见到这小东西,用真气试探的推了金丹好几下,可金丹牢稳不动,他很快便失去了兴趣。
疑问随之而来——金丹金丹,大家的金丹都是金色的,怎么就他的土里土气的,是一粒灰豆子?
谢秋寒很快从入定状态醒来,睁开了眼睛。
若有旁人在此,定能发现那时他眸子灰蒙蒙的,沉静幽远,仿佛能纳世间万物,山河沧桑。
他从榻上下来,整理整理衣袍,出了房间,打算去找红澜问问金丹的事。
这声师兄还真不白叫。
刚出了房间,隔着小半条走廊,老人絮絮叨叨的念叨声便响了起来,谢秋寒听出那是金林真人的声音。
那处门虚掩着,谢秋寒往里一看——
红澜立在桌边,而倾碧仙子虚弱的卧在榻上,金林一边给她开方子,一边唠叨着她。
大概意思是说她总是乱来,虚耗神力,人就是个定量的容器,里面的东西掏光了就补不回来了。
谢秋寒听得皱起了眉头,一边云里雾里,一边又想: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那边几人都是修为极其高深的,听见动静,便知道谢秋寒来了。
红澜先道:“秋寒,进来吧。”
谢秋寒依言进去。
红澜道:“怎么,找我?”
谢秋寒温顺的同金林、倾碧以及红澜问了好,才说出金丹一事。
红澜沉吟片刻,“灰色的金丹?倒是闻所未闻。”
谢秋寒迟疑的问:“是不是……因为魔丹?”
红澜摇头,“若来一道金丹,便变一个颜色,那倚靠吸取他人金丹而修炼的魔门众人,岂不是个个识海能开染坊?”
也是,那谢秋寒心中便更疑惑了。
红澜道:“晚些让我……”他一顿,改了说法,“让仙座进你识海看看,看究竟如何。”
谢秋寒点头,并没有听出他改口的原因。
识海乃最私密所在,身体主人的一切情绪都展现在此处,若不是最亲密之人,是不好进去的。
这时,金林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胡须,开口问道:“这灰丹是何时出现的?”
“便是刚才,”谢秋寒道,“不过这灰丹是从一道灰色雾气里出来的,那灰色雾气又是从……”他说着,自己也愣了愣:是从吃药开始的。
金林看他神色,道了声果然。
金林一口指出:“昨夜山中紫光大作,人人桃花入梦,众人皆以为是仙座悟了有情道,但其实是你对不对?”
谢秋寒对金林也没什么好瞒的,坦然点头,“是我。”
“这就是了,”金林像是终于想通了似的,喃喃道,“一端生,一端死,因缘结节,应造化而生有情,难怪了。”
谢秋寒见他是知道内情的样子,追问道:“真人此话何解?”
金林回眸看他,神色怪异:“其实也不比刀剑道好上多少,真不知该说你倒霉,还是好运了。”
边说边摇头,前言不接后语的,半句实在话都没有。
谢秋寒被他弄得更是云里雾里。
什么叫比刀剑道好不了多少。
这人卖的什么关子?
谢秋寒再追问,金林却拍了拍他肩膀:“今日吃药了没?好好吃药。”
谢秋寒:“…………”
算了。
不能同他较真。
金林卖完这关子,便又去唠叨倾碧。
自从空冥去世,金林真人越发真姓情,不再避居杏林观,而是到处瞎掺和。
这老人活到头,又有些小孩的滋味了。
金林的戏台子从谢秋寒这,摆到了倾碧那儿。
倾碧仙子十分虚弱,我见犹怜,被金林念叨几句,不知该如何回他,便用眼神向红澜求助。
谢秋寒见了这幕,觉得有点不舒服。
好像喉头堵了块石头,咽不下,也发不出,纯粹让自己难受。
他实在不明白倾碧仙子哪不好了,让自己这样不喜。
倾碧同云邡间有些什么纠葛,其实不关他的事。
甚至,这天宫内乃至紫霄山的人都盼着二人成双成对呢,若真能成,还反倒是桩美事。
他又有什么好介怀的?
谢秋寒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境地,分明四周花团锦簇,可他却觉得样样不对,那些东西其实是高高竖起的坚壁,困住了他的手脚。
他想要出去,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更害怕出去以后,是应付不来的洪水猛兽。
倾碧歇了片刻,面色好转,目力得以提升,她眼前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这一看,她才发现谢秋寒正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
倾碧疑惑道:“秋寒,怎么了?”
谢秋寒听她发问,立刻收敛神色,仿佛倾碧刚才看见的那些困惑迷茫、忧愁害怕都只是幻觉。
倾碧蹙起了眉头。
她对天宫的事总是格外关注,谢秋寒入住不朽阁大半月,她自然也对这少年上了心。
一番了解后,她也知道这少年在天宫中风评很好。
小弟子救了落难时的仙座,经过了种种磨难,苦尽甘来,得了仙座青眼,能住入天宫,这是积攒了百世功德换的大运。
而且,他心姓也上佳,并没有一飞冲天的傲慢,反而过的知足、平稳,待身边每个人都好。
毫无疑问,如此再过百年千年,这少年慢慢长成,也会成为紫霄山的一根栋梁。
天下二分,仙门一柱,皇室一柱。
紫禁皇宫中尚且有一堆皇子公主闹来闹去,可仙门的不朽阁里,却只有这样一个被仙座看重的少年。
人人都想巴结他、讨好他,人人都知道他前途一片大好。
他走在光明坦途上,又困惑什么?害怕什么?
谢秋寒将心思包裹的密不透风,叫人看不出究竟。
他面露一丝关切,问道:“倾碧仙子这是怎么了?”
倾碧本就不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