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法器行最是暴利,这样也熬不过吗?”
掌柜的一怔,摸摸后脑勺,“也是,街角地段这么好,怎么就不行了呢。”
两句反问,让谢秋寒心惊胆战起来。
“云……”
他刚要说话,唇上抵上一根手指。
云邡朝他轻轻摇头。
谢秋寒怔住。
云邡向那掌柜道:“安心做生意吧,过几日就好了。”
掌柜怔住,看他仙姿,心中竟升起无上的景仰和臣服。
这究竟是何人?
至于谢秋寒,他已经原地化成了一截木头桩子,脑海里只剩下了唇上温热的、一触即离的触感。
至于什么图谋不轨、危机四伏,全都知趣的伏在了一份悸动底下,半点不见了势头。
直到离开成衣铺子,他狂跳的心方稍稍休止。
他回神,左右看看,忙道:“太玄宫偏在这时大肆征敛,定是有所图谋,为何不再多问上两句,兴许顺藤摸瓜能知道些什么呢。”
“他能知道什么,”云邡摇摇头。
二人刚好拐了个弯,来到一家茶馆门口,云邡拍拍他背,“走,进去坐坐。”
谢秋寒皱着眉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云邡这大尾巴狼,分明知道他忧心忡忡,却还没心没肺的让小二摆了一桌的茶点,兴致勃勃在品评起来。
谢秋寒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忍了又忍。
云邡见他神情变幻,憋得厉害了,故意逗他说:“小寒,你今日欠沉稳了。”
谢秋寒瞧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同一旁候着的小二说:“麻烦这位兄弟,再去倒一壶菊花茶来。”
那小二摸摸后脑勺出去了,心想这寒冬腊月的,喝什么菊花茶,哪来的火让他降?
云邡大笑。
谢秋寒心火更盛了,旁人替他着急替他心烦,正主却置身事外,什么也不在意。
云邡见他被惹急了,笑着凑上去,抬手拢了拢新买的狐裘,拍拍他脑袋,示意稍安勿躁。
紧接着,去开了窗,捏碎了一只小小的传讯玉符。
“来,”他倚在窗前朝谢秋寒招手。
远山起伏,檐牙交错,薄雾轻笼,他轻笑的眉眼融在景里,像极了一副工笔画。
谢秋寒盯了他半响,心头猛地一跳,赶紧别开了脸,垂着眼睛走到他面前。
云邡顺手揽住他肩膀,指指窗外,“你且看。”
谢秋寒觉得那块皮肉都快烧着了,火势急匆匆的蹿了了他一身,那滋味是他从没感受过的。
这时,不远处屋顶出现几条人影,借着屋顶那点力,不约而同的往他这儿飞了过来。
由远及近,那几人的样子现了出来。
谢秋寒举目望去,这几人做不同打扮,有的着长袍戴纶巾如同文士,有的一身布衣短打,像个市井汉子,还有位眼睛鼻子处处都透着平凡的,存在感极低,恐怕往人堆里一放便再也找不见他了。
云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瞧,这不是来了吗。”
那几人从窗户进了包间,齐刷刷跪下,道:“见过仙座。”
云邡松开谢秋寒,落座,随意应了声,道:“都起来吧。”
那几人听令站起,整齐排着,一律低垂着头颅,恭敬极了。
云邡道:“我方才见同生堂关了门,连带几家法器行也都不待客了,怎么不见你们上报。”
那几人对视一眼,由其中一文士斯斯文文的上前说:“今日便要报给座上,信件在此。”
他手腕一翻,变出一只细细的竹条,以指横抹,青光闪过,那东西变成了一捆竹简。
他双手呈上,眼观鼻鼻观心,站成了一只弯曲枝头的竹竿,“请仙座一观。”
云邡单手接过竹简,不急着看,而是看那文士,道:“明渊回来了,倒是稀奇了。”
文士一摸鼻子,干巴巴道:“仙座有召,自然要来——您还是先看看这竹简。”
云邡扫了他几眼,暂时放过他,去看那竹简上的文字,越看下去,眉心便凝的越紧。
谢秋寒站在云邡身后,谨慎观察着那几人,尤其看那文士,他站如松坐如钟,虽以下属自居,但形容气度不容小觑。
谢秋寒心里不由得猜测起来:这是什么人?
正在此时,那文士也抬起眼,朝他看了过来。
那双眼含了笑,意味深长,让他心神一凛。
——这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名耳目。
云邡手执竹简看了一会儿,放到一边。
文士道:“属下前日方接到线报,说大批粮草涌入雍州,查其渊源,竟有紫霄山的一份,周深与孝王恐怕不日就要有动作了。”
“哦?”云邡的目光寸分缕析的盯在他身上,“前日的线报,以你的姓子,如何等到今日才报?”
文士泰然自若道:“雍州离中州有千里之途,属下本想再探探虚实,可看那粮草竟转瞬又送到了京郊,属下才知其中有大能修士,延误了情报,还请仙座恕罪。”
这样说也过得去,云邡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出来会我,孝亲王那儿有谁盯着?”
“属下在暗处安插了两姬妾在,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传消息出来的,”文士一顿,有些迟疑的说,“周深派了位虚空境真人守在孝亲王身侧,寸步不离,孝亲王恐怕是对属下起了疑心了。”
“哦?”云邡瞅着他,却不主动递话。
文士只好开口:“属下这次出来,恐怕是回不去了。”
云邡沉吟片刻,听他这样说,才笑道:“明渊这些日子辛苦了。”
他一挥袖子,椅子落在文士身下,让他坐了下来。
文士身上的威压一松,背上冒了层冷汗,苦笑道:“仙座,您可真是……”
谢秋寒听了他二人的对话,这才知晓,这文士竟是孝亲王底下的名士聂明渊,十年前孝王召贤能在府中畅谈整整十日,此人博得魁首,名动天下。
京城动乱中,庄亲王以雷霆手段镇住京中诸派势力,悍然上位,而孝亲王居雍州一地,按兵不动,原来是在积蓄力量,磨刀霍霍。
这聂明渊做了孝亲王十年亲信,若孝亲王事成,丞相之位定是属意于他的。
也难怪云邡方才会对他有所防备了。
谢秋寒心中明悟,那周深如今大肆征敛,想必是用以支持孝亲王起兵。
而前几日摄政王携太子来访天宫,那定是在拉拢云邡。
原来是这样的局势。
皇室依仗仙门,到了如此地步,他原本觉得天下是二分,此时一看,却像是仙门的天下。
聂明渊喝了口茶,将目光移到谢秋寒身上,含笑道:“这位是?”
谢秋寒刚要说话,云邡就一摆手:“小孩黏人,吵着要出来玩,不必在意。”
谢秋寒:“…………”
他被这颠倒黑白的厚脸皮给震惊了,到底是谁要出来玩?
聂明渊笑道:“小公子活泼,甚好。”
谢秋寒向他见了个礼,闭上嘴不说话了。
见了这几人,他知道云邡肯定已经将孝亲王和周深一方的一举一动掌在手中,他也就不用瞎着急上火了。
于是他把自己化成一尊雕像,默默的在旁边听着。
第32章
孝亲王坐拥雍州一地, 有一支能以一敌十的骑兵队, 而庄亲王则行伍出身, 手底下兵将个个不一般,若单论武力, 二者不分伯仲。
但庄亲王早入主京中,享地主之利, 除非他那么快被京城的酒色糊了一脸,否则绝不可能败——而他入主东宫以来, 厉行节约,头脑清明,显然不是得意忘形的主。
故而孝亲王一直按兵不动,暗暗筹划。
这时周深出钱有出力,连虚空真人都派出去帮忙, 他才终于肯亮出一口凶残的獠牙。
这二人狼子配上野心,不谋而合, 天生的一对了。
云邡听完几人的线报, 敛起神色, 思索一阵。
一室之内静悄悄的,都屏息待他定夺。
唯有谢秋寒提着壶, 替他换了杯热茶。
热气升腾,云邡挥开雾气, 露出清晰的面目。
谢秋寒心中一动,抬头望了过去,刚好撞上他的眼睛。
云邡毫不愧疚的冲他说:“小寒, 我得去趟京城,你自己先回山上。”
……硬要拖人下山,结果又让人自己回去。
谢秋寒早有预料,只能眉眼淡淡的望着他,说了句:“好。”
云邡估计也觉得自己不地道,特意关心道:“定时喝药没有,我数日子药材怕是要用完了吧?”
下山时岫玉的确提了一句,说药引子和王八壳都短缺。
云邡也知道此事,他抬手一抹,手中凭空多出一个散着寒气的玉匣子,他塞进谢秋寒手中,“将这个给金林,他知道怎么做。”
那匣子冰寒彻骨,谢秋寒给冻的一哆嗦。
短的是药引子和王八壳,王八壳随手一兜就行,这里头肯定就是那味神秘的药引子。
谢秋寒曾问了几次,金林闪烁其词,还拿杏林峰机密压他,他便知趣不再问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这药引子——虽然还隔着匣子。
谢秋寒忍不住问:“这究竟是什么?”
云邡正色道:“此物是骈伊山上到处打洞的灵蛤,非得以万年寒冰玉押着,才能让它安分,你切记不能打开,不然就跑啦。”
谢秋寒温顺的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可这时,他余光瞥见聂明渊忍俊不禁的神情。
谢秋寒脑中灵光一现,顿时就恼了——
骈伊山……不就是骗你吗!
云邡看他反应过来,竟然还雪上加霜,捧腹大笑,“你这老实孩子……哈哈哈哈……”
谢秋寒从头到脚熟透了又凉透了,彻底不想理他了。
云邡也没丧尽天良让谢秋寒自己走回山,他逗够了谢秋寒,招手唤来那布衣汉子,命他将谢秋寒送走。
谢秋寒正抿着嘴生闷气,听云邡让人送他走,也没说话。
他自己心里知道,那生气背后其实是失落。
他虽已长成个少年模样,可年岁尚不及云邡的一点零头,只见过一点小弟子间的勾心斗角,读过几本纸上谈兵的书,再多的便没了,见识可说是极其短浅。
在这些老谋深算的人面前,他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这段高山仰止的差距实在太漫长了,再怎么多的少年壮志和热血恐怕也要熬干。
那魁梧的布衣汉子听了云邡的令,向谢秋寒见了个礼,道:“小公子尽管放心,京中诸人不过尔尔,仙座不日便会安然归山的。”
谢秋寒一听他的话,想到云邡估计要面对百万大军去取人首级,忘了要生气,开口道:“你当心……”
可那话来不及说完,这布衣汉子使出了缩地成寸的术法,只一瞬,便带着他从茶馆中消失了。
“当心”两个字,飘在初冬清冷的空气里,混杂着少年青涩的气息,一点点消散了。
云邡琢磨着,分明仲山让他放心,他却让自己当心。
他心里想的什么呢?
谢秋寒一走,室内便只剩下无趣的大人,云邡扫了眼几个齐刷刷看着自己的属下,揉了揉眉心,道:“小孩子不懂事。今后尔等见他,如见我。”
几人自然应是。
云邡摆手,“都找地方坐下吧。”
几人都落座,而一直稳坐的聂明渊旁观的开口打趣说:“原来仙座有了小公子是这副模样,倒是有趣的紧。”
云邡斜他一眼,“有趣?你来伺候试试。”
聂明渊接茬:“是,属下愿助仙座一臂之力。”
云邡脱口一句笑骂:“聂明渊,你还顺杆爬了,想的美!”
室内俱是大笑。
那笑声过后,聂明渊却正经了起来,拱手道 :“仙座,我观小公子面相,确非池中之物,若不嫌弃,属下的确是缺一个传人——”
“别想,”云邡截然打断,“你们知之门一脉都是些什么心肝黑透了的玩意,还敢往我这儿拐人玩?”
聂明渊丝毫不恼,笑吟吟的:“仙座,知之门诸前辈都是顶顶的人物,得知之门人者得天下,这可是大好事,不如先问过小公子的意思?”
“你离他远点,”云邡断然拒绝,“我身边还呆不住一个他,要跑你门下去啃大白菜?”
名士聂明渊,两袖清风,曾经在冬季买了两百斤大白菜屯着。
众人憋笑。
云邡一直觉得,如果有个人能和自己比脸皮厚,那一定是聂明渊。
他在红澜入魔之后,觉出山中虎狼在侧,心惊胆战,培养起了这些势力做耳目,虽在傀儡之乱中未能用上,但平日用的也尚算顺手。
这些人个个都是他精心挑选、忠心不二的,唯有一个聂明渊,因曾受他恩惠,才答应受他驱使百年。
这百年之期眼下都过了大半了。
若把谢秋寒放到他身边,做他那倒霉催的百代单传的传人,的确能让他继续为自己所驱使。
但……此人能把当他弟子是“大好事”这种话放在嘴边,可不就是脸皮贱卖三分钱吗?
一想到面嫩心软的小崽子也被教成这样,他就觉得起鸡皮疙瘩。
聂明渊则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其实来来回回不就是护犊子吗。
那孩子的气姓,哪里是能在他羽翼下乖乖受庇护的。
仙座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
他生硬的换了个话题,问道:“仙座,京中危急,我等何时动身?”
“何时?”云邡拖长尾音重复了一遍。
本来还说再忍几日,看来不必了,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