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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刃里 字数:4915 更新:2022-01-03 09:49:17

人榻,卸去身上力气,看着门口黯淡的天光出神。

  良久,辛恕问:“京城怎么样?”

  燕慕伊:“今天早朝之前,陛下突然下令查抄桓世亨府邸,太后、皇后被控制在宫里传不出消息,右丞相府那堆崇宁军的铠甲肩扣,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了。”

  “那些东西不会被他销毁吧?”辛恕有些担心。

  燕慕伊放下茶盏抬头,瞥见辛恕神色,顿了顿,道:“不会的,桓府一早就被看严了,东西运不出去。崇宁军铠甲肩扣做工极其特别,寻常法子不能熔毁,他们除非吃掉,否则根本没法掩藏。”

  辛恕像是叹息一样“嗯”了一声。

  燕慕伊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探他额头,竟有些烫,吓了一跳:“宝贝儿,你不会是自己跑到疫区了吧?”

  辛恕一把打开他的手,病恹恹道:“寻常风寒而已。”

  “你……”燕慕伊正打算逗他几句哄一哄,却见辛恕眼角一闪而过的水色,登时如临大敌,“哎怎么…怎么哭了?是我说错话,别难过啊。”

  辛恕睁开眼,清澈的眸泛红,玄铁面罩边沿紧贴鼻梁,勾勒出锋锐的弧度,却衬得那双眼愈发风情动人。

  燕慕伊心里很不好受,在美人靠旁边半蹲踞下来,试探着给他擦了擦眼角:“怎么了?不是去嘉善堂配药了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谁能欺负得了悬剑阁武者?

  辛恕没推开他,只是别过头,声音很低:“没有。”

  燕慕伊似乎感觉到什么,指尖轻轻拂过他玄铁面罩,半开玩笑问:“世事无常,说不定我也会染上瘟疫,趁现在,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辛恕没说同意,竟也没有拒绝。

  燕慕伊心跳如狂。

  他使出平生风月场上临阵不惧的淡定,还是不能阻止那一丝紧张,小心翼翼揭下辛恕的面罩,又轻轻放到一边,才又凝聚起决心,抬头去看辛恕。

  这人实在漂亮,眉目纯澈,脸庞瘦削,轮廓深邃锋利,唇薄如玉色,挑不出一丝瑕疵。

  可燕慕伊僵在原地。

  他曾怀疑过辛恕就是那个死去多年的故人,后来又放弃了这个猜测。

  直至此刻,那渺茫荒谬的念头居然成真。

  辛恕的容貌与从前相比变化极大,但轮廓神情几乎丝毫未变。

  他险些要抓着辛恕大声问,问他为什么,为何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来见自己。问他当初病重奄奄一息,自己亲手照料,以至于情愫渐深的日子究竟算什么。

  燕慕伊更想问,为何自己终于学会递出真心的时候,他却要以假死的方式彻底消失。

  可燕慕伊发现自己根本不敢,不敢问,不敢碰他,也根本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一切汹涌失控的情绪,就这样狠狠压回胸口,他只能紧盯眼前的人,目光放肆又柔和地笼罩他。

  他浪荡半生,从不流连,从不回头,何至如此。

  “你就是景曜?”燕慕伊艰难地问。

  辛恕慢慢地坐起身来,敛眸看他,点点头。

  燕慕伊仍维持着蹲踞在靠榻旁的姿势,抬起下巴注视他:“你一直活着,再不来见我……是不是恨我?”

  辛恕的容貌苍白精致,冷峻中蕴着一丝不解世事的天真,像只敏感凶悍的狞猫,美丽而脆弱。

  他乍一听到燕慕伊的问题,似有些困惑,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慕伊却忽然笑了一下,是他的少年没错,与数年之前一样,总能让他心软。

  燕慕伊就静静看着,看他的陌生,看他的熟悉,又透过眼前人,看见时间洪流中消散的身影。

  辛恕避开他的目光,垂眸认真想着怎么解释。

  片刻后似乎理清了思绪,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鸟,道:“你知道孟泽之么?”

  燕慕伊脑海一片混乱,封存的旧日点点滴滴一刹翻涌出来,他知道辛恕的习惯——辛恕其实很单纯,自己问他什么,他都会认真回答。就像现在,自己疑惑于往事因果,他就真的仔细解释。

  于是一瞬间,燕慕伊真切感受到他的少年回到身边了,简直不知该怎么珍惜这一刻才好。

  他想说些什么,却生怕打碎这美梦,于是起身坐在辛恕对面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望着辛恕,像从前一样摆出倾听的正经架势。

  他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着辛恕,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把大喜大悲之下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收整清楚,顺着辛恕的话说:“孟泽之……呃,这人我知道,他也是悬剑阁武者,从前追随灜西王。你手中龙雀剑,原本是孟泽之的。”

  “我杀了他取而代之,这剑也就到我手里了。”辛恕说。

  燕慕伊:“为何杀他?”

  辛恕:“先崇宁王于我有恩,我杀孟泽之,是为王爷报仇。孟泽之当时混在临北三大营的队伍里。三大营通敌,从后方反水,偷袭崇宁军,是孟泽之联手东钦的几名高手,害死先崇宁王,再逃回灜西王身边。”

  “灜西王命他这么做的?”燕慕伊一时震惊,满脑子风花雪月总算一扫而空。

  辛恕缓缓摇头:“他是受桓氏所托才参与刺杀崇宁王。灜西王是真的病了,本不愿插手这些事,但孟泽之的举动等同于拉他入局。我杀孟泽之,也正好为灜西王出一口怒气。”

  燕慕伊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辛恕竟然暗中替沈庭央报了杀父之仇。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件事:“所以灜西王并无反心?”

  辛恕点头:“他生病卧床已久,再大的野心也都消逝了,但身居此位,身边又有一个大将军,免不得人人猜忌于他,也是骑虎难下。事后他让我去杀小王爷和薄胤,也是担心孟泽之的事被他们追查出蛛丝马迹,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没下手杀小王爷,于是被灜西王赶走,只能去京城找小王爷和太子。”

  难怪辛恕从一开始就对沈庭央很亲近,原来是承蒙沈逐泓的恩情,对恩人的遗孤无条件信任。

  燕慕伊明白过来,又立即陷入另一个打击之中——报恩报仇都考虑到了,辛恕唯独没考虑过他吗?

  辛恕是他此生唯一爱的人,却在他面前假死了一回,多年未曾出现,如今回来,却也是冲着沈庭央。

  若不是有沈庭央,辛恕这辈子也不会来见他?

  他有点儿端不住了。

  “小王爷的事说完了,也该说说你我。”燕慕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 “宝贝儿,你当年为什么要一‘死’了之?我以为把你捡回去,悉心照顾许久,你对我多少是有情意的……怎么非要用那么狠的办法离开?”

  他硬生生憋回去一大串话,譬如你知不知道,当年以为你死了,我难受了多久?知不知道我过得有多了无生趣?

  辛恕听后,却垂下眸子,淡淡笑了一下。

  那神情简直与当年别无二致,燕慕伊只觉万般不解,万般涩然。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懂辛恕。明明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却突然间让他看不明白了。

  是不是他从没好好问过辛恕的想法?是不是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燕慕伊。”辛恕轻声说,“当年的我形同废人,双腿筋脉几乎尽断,容貌也毁了一半,你愿意照拂我,我是很感激的。”

  燕慕伊五指不由得紧握,问他:“只是感激?我对你说过……”

  辛恕清澈的眼抬起,神情复杂:“你说过很喜欢我,我都记得。”

  燕慕伊看出些许端倪,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不相信?”

  “一开始我信的。”辛恕像是早已释怀,“后来,肖公子找到我,我才得知许多事情,也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你。”

  燕慕伊先是疑惑,什么肖公子,而后忽然想起是江州富商肖家的三少爷,与他曾有过些不愉快。

  燕慕伊未遇见辛恕之前,年少轻狂,颇有过一段荒唐日子。

  他明白了什么,轰然如遭雷击,肖三少爷去找辛恕,能说什么好话?不外乎把他从前的事抖落出来。

  辛恕说,当时也信过燕慕伊的承诺,那他听到这些,得有多难过?

  遭到背叛的不堪滋味,自以为美满的梦被打碎的滋味。

  燕慕伊只是想想就几乎肝肠寸断,简直恨不得一刀劈了从前的自己。

  如果早些对辛恕坦白过去,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有多好,直到他深信不疑,那么任谁也都不能挑唆离间他们。

  燕慕伊想,是自己辜负了他,没护好他,才害得那颗干干净净的真心,被人扔到尘土里踩踏。

  “你不必介怀。”辛恕淡淡道,“往事而已。我那天……心情有点乱,就自己出门散心,机缘巧合,遇见李宗师,他要收我为徒,我答应了。后来向他求一枚黄泉丹,假死骗过你,随他到药宗修习。”

  燕慕伊起身到他面前,几乎以单膝跪地的姿态,在辛恕膝前抬头:“对不起。”

  辛恕或许早已熬过了漫长的心碎,可这一句对不起,顷刻让他无比委屈,眼睛倏然红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是我不懂……”

  “不,不是你的问题。”燕慕伊连忙抓住他的手,“辛恕,听我说。从前是我疏忽,总觉得你理所应当留在我身边,让你伤了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明白辛恕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着急就对自己那么暴力,燕慕伊心想,打得好,若是打完了就不气恼,怎么打都行。

  辛恕有点儿慌乱 ,想躲开,燕慕伊却像只耍赖的大狗一样趴在他膝头,紧握他的手不放:“最开始我的确爱乱玩,但遇见你才生平第一次动心。你一走就是多年,这惩罚够狠了,辛恕,往后怎么折磨我都行,我都喜欢,唯独别再离开,行不行?”

  “我不……”辛恕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忽然起身的燕慕伊吻住,登时脑海一片空白,连打人都来不及出手。

  多年不见,这浪荡子死缠烂打的功力简直百倍长进。

  等辛恕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被燕慕伊揽着腰身倒在靠榻上,整个人被吻得浑身发软,揍他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燕慕伊轻柔地吮舐他耳垂,在他耳畔低声道:“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辛恕无力地攥着他衣襟,轻轻颤栗,被他更紧地拥住,那双手游走过的地方,尽数燃起火焰。

  “你下去!”

  辛恕侧过头推他,通红的眼睛忽然止不住流出泪来。往日亲密的时光和难堪的收场,给他留下的伤口实在太深,他万万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燕慕伊怎会不知?他顺着辛恕的力道,嘴里哄着“好好好,我下去,宝贝儿别怕”,身子一侧,手臂牢如铁铸,倒是从辛恕身上下来了,却只是上下换了位置,丝毫没放手。

  辛恕被迫趴在他怀里,气得睁大眼睛,燕慕伊深知此刻就是死也不能放手,于是极不要脸地又吻上去。

  果不其然,被辛恕狠狠咬了嘴唇。

  燕慕伊眉头都不皱,仍旧强势地亲吻他,血腥味让两个人都失了理智,辛恕终于不再反抗,不知何时,彼此都疯狂地拥抱对方,唇舌深深纠缠,轰然撞进熊熊燃烧的爱恨里,再也回不了头。

  及至最后,辛恕浓密的睫毛湿润氤氲,安静地伏在他胸口,抬眸看见他唇角血色,微哑地问:“……疼不疼?”

  燕慕伊轻柔地顺着他后脊摩挲,时而轻拍安抚,凤眸潋滟一笑:“你就是捅我一刀也不疼,我高兴还来不及。”

  辛恕实在对他没办法,撑着身子起来,整理衣衫:“还有很多事要办,我先走了。”

  “这个别戴了。”燕慕伊攥住他手腕,拿走那只玄铁面罩,又从背后拥着他,要死要活缠着他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沈庭央守着花重,足足困在疫区那方小院里半个月,才终于出来。

  疫病症状消退,还需确认不会感染其他人,不会复发,于是青州城封锁期足有一个月。

  沈庭央倒不觉得难熬,唯一留下的后遗症,是超过两个时辰不见花重,他就会慌乱无比,夜里还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没来得及去陪他。

  得知辛恕杀孟泽之,为父王报仇的事情后,沈庭央震惊了好一会儿,辛恕对他单膝下跪,行武者礼:“一直未敢对小王爷提及此事,望小王爷宽恕。”

  “快请起。”沈庭央连忙扶他,“我该怎么谢你……”

  “都是分内之事。”辛恕微笑着看沈庭央,“恩与仇,都已报,往后希望小王爷过得开心些。”

  沈庭央感动得一塌糊涂,辛恕的心思极为纯净,赤子之心,一腔热忱,任谁也都会被打动。

  沈庭央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转头对燕慕伊道:“你若再辜负他,我就带他浪迹天涯去。”

  花重眉头一蹙:“连我也不要了?”

  沈庭央毫不犹豫点头:“所以,侯爷,你可看着办。”

  花重以警告的眼神看向燕慕伊,燕慕伊无奈大笑:“绝对不敢,我哪儿舍得让他伤心。”

  青州城距离封锁解除指日可待,汛期终于过去,连天阴雨也渐渐转晴。

  黑瘟疫夺走了数百人姓命,失去亲眷的痛楚将永远刻在人们心底,整座城就在这样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气息中,坚强地渐渐恢复生机。

  历来天灾战祸,一代又一代草芥蝼蚁般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京城来消息,桓世亨犯下勾结外族、诓害崇宁军的叛国之罪,全族诛连。太后居于青龙寺,发誓此生不再回京。裕王知情不报,形同共犯,褫夺封号,幽禁京郊。

  据说桓家满门行刑当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滔天雷电如战死将士的怒吼,桓世亨府邸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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