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无暇回城,三人让仆从送些好酒去鸿阳军驻京大营。裴唐的姓格与燕慕伊着实有些相似,尤其在招惹桃花这方面,活脱脱一个少年版燕慕伊。
他们的区别在于,裴唐只喜欢女孩子,而燕慕伊似乎来者不拒,对谁都极有风度。
“哎,对面是打起来了?”云追舒向窗外一瞥,忽然被吸引了视线。
对面是临江楼,金陵城头号享乐之地,此时三楼几扇雕花窗子大开,里头两派人先是争执不下,而后打成了一团。
沈庭央随意看了一眼,他们的位置看过去,像极了看戏的视角:“这时辰就喝醉了吗?有什么可打的?”
裴唐目光扫过去,瞧一会儿就瞧出了原委:“那是临江楼头牌姑娘的屋子,皇商穆家的小公子跟户部魏大人的儿子争风吃醋已久,今儿怕是不巧正撞上。”
云追舒:“裴罢戎一直跟他们一块儿混,德姓估计差不多,待会最好让他顺利上钩。”
裴唐笑了笑,向他们一拱手:“有劳诸位费心对付这厮,我也少一件心烦事。”
“早晚也会有人收拾他,今日不过是提前送他上路。”沈庭央说。
云追舒:“裴罢戎也没什么本事,弄这么大阵仗给他设局,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沈庭央摇头:“他没能耐,可他姐姐在宫里圣眷正浓,姐弟联手右相,给杜延年等忠臣使不少绊子。他牵连太多利害关系,此番必须稳稳除掉他,谨慎总没错。”
两下敲门声响起,沈庭央起身出去,是燕慕伊来了。
这座酒楼名叫銮金楼,与对面临江楼齐名。
燕慕伊显然也是此处熟客,廊下不远处有轻衫薄粉的少年望着他,眼神充满恋慕。燕慕伊却只是遥遥颔首微笑,示意仆从送去他带来的礼物,并无去见那少年的意思。
“那是你的人?”沈庭央随口问道。
燕慕伊靠着栏杆,慵懒一笑:“这倒不是,偶尔听他弹琴罢了。”
沈庭央心中了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想必是他为你弹琴,你饮酒与他说话,随便几句就让他迷上你了。”
燕慕伊笑得十分无奈,摸摸他的头:“他就是真有此心,也不会说出来的。”
“因为他也知道,你流连万花丛中,向来片叶不沾身。”沈庭央眉头微微一抬,又道,“侯爷今天不会来了吧?”
燕慕伊点点头:“裴罢戎两次出事,你和侯爷恰好都在场,这次还是回避一下好。”又道,“对了,稍后有喜欢的,记着告诉我,我替侯爷为你拍下来。”
銮金楼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拍卖,通常都是稀罕物件儿,有市无价,别处难寻,今日就有一场。
沈庭央两天没跟花重碰面,原本有些想念,燕慕伊这么一说,他觉得花重仿佛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即便人不在,也会用别的办法处处照顾他。
燕慕伊开玩笑说:“怎么,想他了?”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沈庭央还是含混了过去。
燕慕伊拍拍他肩:“他说这两日回来的晚,没怎么跟你说话,惦念你了。”
“这种话,怎么能……”沈庭央耳尖发烫。
从别人口中得知花重也想自己,一颗心仿佛浸在蜜糖里。沈庭央只觉得自己最近愈发不对劲,与花重有关的事,常常就令自己心神恍惚。
燕慕伊以调笑的口吻说:“小王爷,考虑嫁给我们侯爷吧,他是真疼你。”
“要娶我,就不能再娶别人。”沈庭央手臂搭在栏杆上,垂眸瞥一眼满堂衣香鬓影,随口道,“侯爷还是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比较好。”
“他会不答应吗?”燕慕伊一刮他鼻梁,“那就嫁我,我保证只要你一个。”
一楼大堂一阵喧闹,不断有排场不俗的客人进来。
“不为难哥哥你了。”沈庭央站直,把燕慕伊推到包厢里去,“他来了。”
沈庭央向下望,看见裴罢戎带着小厮们,被恭恭敬敬请上楼,知道他会在自己对面的房间落座。
沈庭央也转身回去,忽然想起,不知太子会派谁来帮燕慕伊一起办事,会是薄胤么?以薄胤的身份,出面不大方便,或许会从御卫里派个人。
沈庭央向裴唐和云追舒介绍道:“这位是燕慕伊。”
裴唐拱手一礼:“听闻侯爷身边有一悬剑阁武者,佩‘饮春’剑,今日有幸一会。”
燕慕伊笑笑:“剑是名剑,我却是个普通人罢了。”
几人便笑,相对入座。
云追舒问:“裴罢戎来了?”
沈庭央点点头:“威风不减,排场十足。”
裴唐嗤笑:“他刚从麻烦里脱身,必定要招摇挥霍一番。”
时间还未到,四人边等边对饮、聊天,期间分别有銮金楼的姑娘代替仆从进来斟茶倒酒,为的就是见裴唐和燕慕伊一眼。
沈庭央看得好笑,问裴唐:“像你和燕慕伊这样的浪荡子,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心里都藏着一个人?”
燕慕伊但笑不语,眼神有一瞬飘渺。
裴唐却自然而然地坦白道:“没有。”
沈庭央大笑。云追舒险些喷出一口茶,边摆手边对裴唐说:“浪得坦荡,佩服佩服!”
外头一楼厅堂传来一声鼓响,沈庭央:“要开始了。”
燕慕伊起身,离开这房间,去隔壁包厢。
厅堂的鼓声不紧不慢响过十九下,侍从将各个楼层包厢朝着大堂那面的一道暗绒帘幕拉开。
四层楼的四面的包厢围着大堂,帘幕缓缓褪去,只剩一层珠帘、一层纱,可以望见对面包厢灯笼光亮,朦朦胧胧,并不能清晰看见对方容貌或里头具体状况。
但若撤去珠帘,就能看到对方的举动。
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内力催运下传入众人耳中:“金枝揽月,诸位,今天第一件——”
只见藻井上悬放下一只木笼架,挂了一幅山水图,两名轻纱裙衫的秀美女子立于木笼架上,将待拍卖的画作缓缓依次向四面包厢内客人展示。
沈庭央看清那画后,有种隐约的熟悉感,再看落款,居然是白思上。
白思上为他父母都作过肖像,但此人最为出名的是山水图。尤以一卷早就意外焚毁的千里山河图而独享盛名,素有“眼中山河,笔下千秋”之称。
他的画几乎从无流传在外,此处拍卖的,看来的确都是珍稀之物。
对面有人出价,紧接着是一次又一次叫价,沈庭央虽然很喜欢白思上,但并不打算买这画,父王和母妃的两幅肖像已是至为无价的宝物,他并不贪心。
来这儿的人并非真正冲着风雅之物,一万九千两的时候,隔壁突然有人出手,直接以三万两收了此画。
沈庭央:“!”
裴唐和云追舒一怔:“刚才是燕慕伊买了画?”
沈庭央点点头,燕慕伊根本没问自己喜不喜欢,大概觉得自己会喜欢,就按照花重的吩咐拍下来了。
燕慕伊独自坐在隔壁包厢,照着他和花重从前一贯的习惯,将画拍到手,半闭着眼睛歇着。
屋门被轻推开,一身黑色包裹的劲瘦男人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燕慕伊以为来的会是薄胤,一睁眼愣了下,见辛恕摘下斗笠,清澈的眼瞥了一下,而后移开。
燕慕伊轻笑道:“既然今天要一起办事,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依旧没能成功想起辛恕是谁,心里很虚。
辛恕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不会耽误正事。
燕慕伊松了一口气,自斟自饮起来,目光几乎一直在辛恕身上停留着,丝毫不避讳。
清晰勾勒出修劲身材的黑色武服,漂亮的脖颈,冰冷的玄铁面罩紧贴高挺鼻梁、精致的颧骨轮廓,遮盖住下半张脸。
辛恕整个人是锋利的,却又有种冰冷到极致的脆弱感,禁欲之极,诱人之极。
燕慕伊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冥冥中有种熟悉感,却又无头绪,令他心头若有似无地痒。
可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这种情绪,心底珍重积压的一处往事,重新占据他的整颗心。
辛恕在他毫不遮掩的注视下,终于忍无可忍,抬眼回视,想说的话却顿住了。
燕慕伊略微迷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似有无限眷恋和痛苦,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遥远的人。
燕慕伊回过神的一刻,立即恢复寻常的佻达神情,凤目含笑一挑:“太漂亮,看走神了。”
云追舒评价裴唐的话,用在他身上也毫不为过——“浪得坦荡”。
辛恕奇迹般地没有揍他,只是淡淡冷笑道:“所谓情动,想必你一辈子也不会有。”
燕慕伊笑笑:“人间情之一事,最刻骨铭心的,无非是离愁。”
辛恕看着他,燕慕伊一袭紫袍洒于锦绣座间,懒懒靠着,神情似落寞似戏谑,偏生那双凤目勾人得紧,不笑亦含情。
辛恕问:“难道你懂?”
燕慕伊仰头饮尽杯中酒,倾身靠近他,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玄铁面罩边缘:“你觉得我不懂?生别苦,死离痛,你怎知我不会有呢。”
今日一共六件拍品,第二件紧跟着亮了相——不是任何物品,而是一个人。
三件稀世宝物,三位绝代美人,这就是銮金楼的惯例,客人之中不乏冲着美人来的。
这待拍的美人是个女子,以一条绸缎系于腕间,轻飘飘飞落至木笼架上,足尖绷紧,仿佛一片羽毛般起舞,肢体柔软,曼妙之极。
此女被楼下客人买走,但按规矩,买下来的也仅仅是她的第一夜。
沈庭央看得兴致十足,裴罢戎在对面一直没出价,裴唐说:“他是冲着最后那美人来的。”
第二件宝物拍走,第二位美人出现。
这回是个少年。
这少年略施脂粉,身姿如弱柳,顾盼间风姿极媚,沈庭央瞧了半天,觉得确实是个小美人儿,将他带走的人,应该会悉心呵护这少年。
裴唐和云追舒却百无聊赖地只是等着,看惯了沈庭央,这些男女姿容皆只是寻常颜色罢了,何况气度差别更是天上地下。
对面三楼的客人拍下这少年的第一夜。
沈庭央正在看第三件雪簇烟拥织金锦,忽然瞥见对面三楼包厢里,珠帘撤去,只留下一层纱。
里头灯笼光很亮,方才的少年被带进去,客人直接脱了他的衣裳,竟就这么干了起来。
那层纱挡着,沈庭央这边看不清对方容貌五官,但肢体一举一动仍旧极其清晰。那少年的脚踝架在客人肩上,身体折成极为放|浪的姿态,两人缠在一起,少年仰着脖颈,身子被撞击得不断晃动,场面旖旎又混乱。
沈庭央已经看呆了,手里的甜果儿“砰”地掉在地上,裴唐蹙眉凑过来:“怎么……”
裴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当即一怔,立刻把沈庭央捞回来不让他再看,怒道:“怎么碰上个爱演活春|宫的!”
云追舒意识到什么,目瞪口呆看着沈庭央:“别……你看见了?”
沈庭央回过神:“看见了……这就是在睡小倌儿?”
裴唐、云追舒:“!”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啊,姓的教育要及时,你不教育他,社会就替你教育了
第27章 警告
让沈庭央看见这京城里的肮脏事儿, 裴唐气得指尖都有点抖, 正要去收拾对面厢房的人,那厢房的灯笼忽然灭了, 紧接着里头传来一阵惊叫,像是被人突然袭击了一般。
沈庭央倒是很淡定,道:“燕慕伊动的手。”
隔壁包厢内。
燕慕伊的注意力都放在辛恕身上,尝试着靠近去调笑,被辛恕卸了胳膊。
他呲牙咧嘴地把肩膀关节接回去, 又使出平生混迹风月的手段,这才把人哄好。孰料刚舒一口气, 一转眼,却正看见对面三楼的客人抱着刚得到手的小倌儿,当众尽情亲热,干得热火朝天。
旁边的辛恕疑惑地顺着视线看去, 瞬间凝固。
燕慕伊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这要是让小王爷瞧见就完了。
他拾起桌上盘中一颗葡萄, 运劲掷出去,那包厢内灯笼立即随之熄灭。
燕慕伊顿了一下, 又连丢了三颗葡萄,准确地打在黑暗中那位客人身上要害, 疼得鬼哭狼嚎。
这点插曲并未打断銮金楼的拍卖,燕慕伊回头看辛恕,发现他姿态有些僵硬,于是道:“别紧张, 没见过男人跟男人那什么?其实是别有滋味的。”
眼看辛恕就要再卸他一只胳膊,燕慕伊立即又说:“开玩笑,我从不跟人随便做这些,都是胡说的。”
辛恕清澈的眼睛睁得很大,略微有点发红,像怒意,又像伤心惊愕混杂着。
燕慕伊难得良心发现一回:“别恼我啊,总逗你,是因为喜欢你。辛恕,你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儿像。”
辛恕没理他,重新靠在座位上,垂眸闭目养神,呼吸却有些乱了。
外头叫价一次比一次高得离谱,燕慕伊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直接出一个价,结束了最后一轮宝物的拍卖。
这回将要登场的,是压轴的美人。
所有人都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盯场内一切动静。
美人一露面,沈庭央不由惊讶,这不是先前走廊上,痴痴遥望燕慕伊的少年么?
这少年并无寻常小倌儿的柔媚,像个书香门第的小公子,气质又带点儿天然的忧郁,更显得风情万种。
楼阁大堂内悠远的鼓声一响,客人纷纷抬价,沈庭央与裴唐站在朱漆栏杆前,对仆人示意,身前的帘子便被缓缓拉开,他们就此暴露在对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