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胤简直被他弄疯了,明明只叫了自己名字,当然是让他过来的意思,怎么可能猜到是让他别来?
可看见辛恕,转瞬明白过来,沈庭央是想起上回自己险些死掉的事情,于是恐惧得口不择言。
薄胤张了张口,没说什么,沈庭央冲他发了脾气,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这怒火之下,仍是小少年的恐惧和担心。
薄胤清冷的眼底泛起些许笑意,看着沈庭央,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或者又是想抱抱他,但最终什么也没做。沈庭央大口喘气,冷静了些,目光移开,后退了几步,转身往太子身边去了。
御卫围堵之下,燕慕伊将辛恕的剑挑落在地,手肘抵着他脖颈,将人按在大殿的柱子上。长剑反手一挑,将辛恕的黑纱斗笠挑落。
辛恕脸上带着玄铁面罩,将鼻梁、唇和脸颊遮住,只露出一双漂亮而锋利的眉眼,那双眸竟然清澈之极,仿佛雪山之巅的神湖。
燕慕伊“啧”了一声:“这刺客还是个美人儿。”丝毫没察觉,辛恕看清他的脸后,眸子瞬间变得冰冷,微微眯起来。
沈庭央无奈道:“燕慕伊,别胡来,这是灜西王身边的武者,悬剑阁出身。”
太子则说:“竟是他,上次……”
沈庭央点点头:“在王府布下陷阱的是他,但没有杀我们,不知为何。”
燕慕伊想了想,重新打量辛恕:“是叫辛恕对吧?你拿的是龙雀剑?”
边说还边伸手去摘辛恕的玄铁面罩,这下可好,瞬间激怒了“美人儿刺客”。
只见辛恕提膝一踹,身形轻盈得如一片黑色羽毛,燕慕伊自然轻易躲过了这一下。紧接着,辛恕劈手去夺他的饮春剑。
燕慕伊换做反手持剑,手臂一格,挡住他抢夺兵器的一招。
可谁都没料到,辛恕压根儿没想夺剑,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罢了。他的手快如闪电,狠狠在燕慕伊脸上扇了一把掌!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大殿,所有人都惊呆了,御卫们不知该不该放箭,燕慕伊愣在原地,辛恕没有逃跑也没有再动手,抱着手臂倚在盘龙柱上,冷冷环视一周。
燕慕伊:“?!”
沈庭央:“……”
沈庭央觉得这场景很眼熟,像是从前王府里养的一只黑猫,谁敢碰它就一爪往脸上扇,扇完了还要不屑地瞥对方一眼。
沈庭央喃喃道:“你们悬剑阁的武者,打架都这样吗?”
燕慕伊和薄胤无声反驳,当然不是!
第24章 桓期
辛恕打完那一耳光, 一句话不说, 沈庭央飞速地猜测,燕慕伊会提剑砍死他吗?会打回去吗?随即想, 当然不会,面对美人,燕慕伊脾气是很好的。
东宫大殿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太子开口说:“还打么?打完了就过来。”
薄胤疑惑地看着他们,随后觉得以在场几人的武功, 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让御卫撤下去, 无关人等也都离开。
侍女送来冰过的巾子,燕慕伊敷在一侧脸旁,半晌说不出话,他平生尚未遇到过如此狠辣的对待, 有些怀疑人生。辛恕则一直冷冷瞪着他。
沈庭央清了清嗓子, 劝道:“不如……大家坐下来, 有话好好说。”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譬如辛恕当天为什么大发慈悲留他们一条生路, 要知道,悬剑阁武者的心, 狠起来是不留任何余地的。
辛恕走到太子对面,保持了一段距离,行武者礼。太子赐座,沈庭央过去拍拍燕慕伊肩膀, 以示安慰,同时觉得这样英俊迷人的一张脸,挨了打是挺可惜的。燕慕伊感动地捏了捏他的脸,眼神表示“宝贝儿,还是你最好”。
薄胤过来,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手按剑上,并未放松警惕。
众人都没再提方才的事,太子问:“孤听闻,你是皇叔身边的武者,为何被遣来了?”
辛恕的眼睛很沉静,沈庭央觉得那眼里有些东西与薄胤很像,仿佛许多事情不曾说出口,可心里已是万水千山。
辛恕直视太子的眼睛:“王爷身边有侯玄演大将军,已经没那么需要我。”
太子的指节在案上敲了敲,没什么情绪,却无形中有种气势:“皇叔不需要你,就来东宫?崇宁王世子和我的御卫长都在这儿,不久前,你险些杀了他们!薄胤流的那些血,你又怎么说?”
辛恕很平静,道:“殿下,他们既然没死,就足以证明我并没想杀他们。”
太子冷嗤一声:“把话说清楚,别让孤一句一句问你!”
辛恕不卑不亢,仿佛有种独特的、包裹在那身黑衣之下的倔强:“殿下,当日一同去围堵他们的刺客,并不怎么听我的话,圈套是他们所布,我必须参与进去。当天世子所中的毒雾,并没有致命毒,只是麻痹全身的迷药,至于薄胤,我想悬剑阁武者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令他受了些苦,否则我无法交代。”
沈庭央问:“你为何不听灜西王的话?他原本的命令一定是杀了我,带走或杀死薄胤。”
辛恕看了他一眼:“我违背主命,所以他不再用我,让我离开。”
沈庭央:“他为什么不杀你?”
辛恕:“悬剑阁武者,天子也轻易杀不得,即便想要我死,至少也要像对薄胤那样,通过别人下手。”
灜西王未必在意这些规矩,这个答复如果出于旁人之口,沈庭央一定会保留几分怀疑,但辛恕给他的直觉是极其纯粹的一个人,沈庭央觉得再追问也没有意义。
一直置身事外的花重淡淡开口道:“王爷身体如何?”
包括辛恕在内,众人都滞了一瞬,这问题十分尖锐,包含的信息关键无比。
辛恕沉默片刻,说:“不大好,也不算糟糕。”
沈庭央与花重对视一瞬,辛恕说的如果是实话,那么外界传言灜西王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半真半假,他的确病了,但不至于只剩一口气。
太子有些累了,道:“薄胤,看着安排。”又摸摸沈庭央的头,起身回去休息了。
这便是让薄胤决定辛恕的去留,留的话又该留在哪儿。沈庭央不由得很佩服太子,虽然是很文雅的一个人,但利落果决,很有魄力,又总能用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棘手问题。
太子一走,几人又沉默相对,薄胤想了想,对辛恕说:“去悬剑阁守功臣殿,或是留在东宫外苑,自己选。”
辛恕:“东宫。”
薄胤给出的选择完全撇开了个人恩怨,辛恕追随过灜西王,不可完全信赖,偏偏武功不俗,又会一手诡谲的用毒之计。
这种人,要么打回悬剑阁,要么留在眼皮子底下牢牢看着,绝不能放出去任由他施为。
薄胤明确地道:“今次见到太子,是因你手中金令,也是因我疏忽,往后你任何举动都最好深思一番,如有妄动,当场格毙。”
辛恕默默地将随身带的毒都卸下,拾起龙雀剑。
出门前,辛恕忽然转头看着沈庭央:“你天生有心疾。”
沈庭央一怔,点点头。
辛恕:“平日不要吃药调理,没有用。发作时的药方,你应当知道。”
沈庭央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看着他随薄胤出去走远,沈庭央问燕慕伊:“怎么一直不说话?他脾气似乎不坏,是不是从前跟你有恩怨?”
燕慕伊脸上红痕倒是消得很快,但火辣辣的感觉仍在,惑人的凤目稍一挑:“看那双眼,是有点儿熟悉,但肯定没有过交集……照我的经验,那么一副眉目,那么漂亮的一截鼻梁,这绝对不是寻常美人,怎么就想不开要遮住脸呢?”
沈庭央眨眨眼:“大概因为有你这样的人,令他不堪其扰吧。”
燕慕伊大笑,摇摇头:“冷若冰霜,别有风情。”
花重:“你说的是薄胤?”
燕慕伊险些被呛死:“不一样,冷若冰霜也有不一样的冷法。”
沈庭央笑得直不起腰,燕慕伊也笑道:“这辛恕,还是个小孩儿呢,比世子也大不了几岁。”
沈庭央这才意识到,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道:“他站在那儿,好像总是很孤单,背影更是……”
有种落寞的、纯净的孤独感,似乎满身防备,又极度单纯。
花重看着他:“你是个心软的小孩。”
沈庭央迎上他的目光,又立即笑着转开视线:“你们不觉得吗?”
燕慕伊半开玩笑说:“没敢多看,他对你不错,但对我心狠手辣 ,看多一眼,再来一耳光,我就真得把他哄到手才行了。”
沈庭央无法理解燕慕伊的逻辑,听了却忍不住大笑,对他们道:“你们回侯府去?”
花重点点头,沈庭央送他们离开,临别时,花重朝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心头一软,扑进去拥抱他:“明天见,侍卫。”
花重听他愿意这样称呼自己,心情很好,深深凝望他一眼,与燕慕伊离开了。
沈庭央心跳有些快,说花重是大美人,绝非虚言,尤其眼里带点儿温柔的模样,实在令人眩晕,恐怕今晚梦里也都是这人了。
回去后,太子与他说了很久的话,直到沈庭央睡着,才跟着睡去,难得比平常休息得安稳许多。
辛恕就这么在东宫留下了,沈庭央离开时同他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又戴上了斗笠,从头到脚密不透风的黑,玄铁面罩沿着下颌线勾勒出锐利的弯折,只是周身没了那黑色毒雾,总算少些危险的感觉。
裴罢戎在临江楼杀了小倌儿楚枫,那楚枫手腕很不一般,跟不少权贵有私情,消息压根儿藏不住,转眼就沸沸扬扬传了满京城。
裴罢戎横行惯了,出这么一档子血案,人们并不意外,只是纷纷议论,这事儿究竟能不能让裴罢戎玩儿完。
这条人命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姐姐还在宫里承恩获宠,案子轻重全看官府各个关节能否打通,但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惹得帝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五日,裴罢戎坚称是楚枫下了药,令他神志不清才动手,丝毫不敢说当时屋内还有个漂亮少年。
他清醒后觉得事情十分诡异,所有人都没提过沈庭央的存在,仿佛屋子里当时仅有他和楚枫在场,而他已经根本想不起沈庭央的样貌。
把责任都推到死掉的小倌儿楚枫身上,声称是楚枫下药勾引他,死有余辜,是“下贱胚子得了报应”。外加裴氏贵妃暗中打点,这事儿真的暂且被压下,裴罢戎得以从狱中脱身。
“难道满朝上下,没一个人跟陛下说过?”封隐奇怪道。
云追舒答道:“还不到时候,至少要等案子有了结论,才好倒推因果批驳他。此时跟陛下告御状,最容易惹陛下烦躁。”
裴罢戎十足的没心没肺没脑子,活蹦乱跳到今日,不得不说是老天爷的眷顾,出大狱没得几日,右相桓世亨府上设宴,他就蹦跶着非要去。
桓世亨的儿子桓期,与裴罢戎很有些酒肉交情,裴罢戎出来了,谁也说不准将来他能混到什么地步,也不好跟他闹翻。
于是桓世亨叮嘱儿子,让他来就让他来,别闹事就好。
桓府的宴会广邀金陵城内俊杰才子,显然是桓世亨有意趁此时机挑选可塑之才,以便将来扶持。
而沈庭央身为太子和皇帝跟前的红人,也收到邀请。
桓世亨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沈庭央回金陵后几乎不见任何人,此番也应当不会来。
于是相府晚宴当天,沈庭央下马车,递了帖,桓世亨惊讶之中匆匆亲自来迎:“崇宁王世子,当真赏光,快请进。”
桓期和沈庭央差不多的年纪,跟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打量他。
桓世亨把儿子推到前面:“往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好好聊聊,老夫暂且失陪。”说罢朝沈庭央周到地客套几句,脚不沾地又忙去了。
沈庭央与桓期相视,彼此一笑,桓期生得清秀,看起来就好说话,问他:“听说世子回京的时候,从北到南的一般路途都无人陪伴?”
话一出口,厅内其余人也好奇地望过来,起先看见沈庭央的容貌,都暗自惊叹,此刻更想瞧瞧崇宁王世子会怎么讲自己的经历。
沈庭央便将对外宣称的那一套故事拿出来:“在塞北乾安城正赶上出兵,一仗打完,也算为父王报了仇,就从曲西、呈山先行南下。遇上燕云侯,一同回京面见陛下,这一路是很远的。”
桓期惊讶道:“曲西、呈山?”
这条路线是沈庭央先前带着云炼回京时所走的,半真半假,说出来也不怕人追问,于是点点头:“正是这一路。”
厅内便有一少年说:“南下的路,这一条最难走,曲西一带匪患不断,呈山则是天险。”
那少年的长辈点点头:“素有匪断头、落西山的说法。”
人们原以为沈庭央只是遭逢变故后在外躲藏了一阵子,但看这段经历,恐怕是没少从刀尖儿上趟。沈庭央看上去是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可内里远非这么简单。
桓期只觉得他十分传奇,又生得精致漂亮,于是好感十足,拉着他问东问西,又聊了许多贵族少年们玩乐的闲事。
沈庭央同他去院中透气,问道:“侯爷来么?”
桓期知道他问的是燕云侯,不确定地说:“有可能吧,听说燕云侯近日很忙。”
的确很忙,沈庭央醒来时,花重已经出门,他也来不及问今天会不会在桓府相遇。
桓期对沈庭央的兴趣极大,以至于将旁人都抛之脑后,裴罢戎到了,他也没管。
裴罢戎到北厅寻一遭,在院中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