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想,“也不知他听清了多少,最好是一字也未听见。”
然而事与愿违,这回宣璟那边却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他抬眸凉凉的扫了一眼内心同样紧张的安珏和安迟岚一眼,猝然伸手揪住了对一切毫无所觉仍旧兴致勃勃的探头往屋里瞅的安迟风的后衣领,一边往人群外拖一边道:“虽说今夜是元宵,但课业还是不能落下,你们二人挂完花灯就回去把《礼记》誊抄一遍,明日一早交过来吧。”
“哎,你别拎我啊,我自己会走!”安迟风一边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一边喊,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惊得直接停了手,目瞪口呆的一边转过头去看安迟岚一边不确定的问道:“哥哥,我记得……《礼记》是不是不止一篇?”
安迟岚脸上的神色也十分震惊,茫然的跟在他们后面答道:“好……好像是四十六篇?”
宣璟头也不回勾起唇角:“错,是四十九篇。”
“什么?!”安迟风惊呼出声,瞪大了眼睛看向宣璟:“我连上面的字都还认不全呢!!!”
宣璟不为所动:“认不全就照着画。”
安珏:“……”
四人在安迟风一路横眉怒目的抗议和叫嚷声中很快就行至了万灯楼。
“你替我挂,同你的一起,挂在最高的那根树杈上。”宣璟站在其中一棵老槐树下,看了一眼满树的各色花灯,将自己手中的递与他,笑得有些狡黠。
安珏伸手接过,这才注意到宣璟的灯面上竟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他盯着那盏花灯愣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自己灯面上的林书两个字,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就在他将花灯挂好回到原处的时候,宣璟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将同样挂好花灯的安迟风和安迟岚赶走了,自己则盯着最高处的那两盏花灯兀自出神。
“怎么了?”安珏轻声问道。
宣璟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瞳眸在树影灯火摇曳间泛着五彩的流光,刹那间和许多年前那个幼童喊他时候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双玉哥哥。”
他听见宣璟忽然这样叫道。
安珏浑身一震,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染上了明显的错愕。
“我未曾想到,你还这般记挂着我。”宣璟见他愣在原地,又笑着说道。
“……林书?”安珏回过神来,不甚确定的问道,目光中带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我。”宣璟脸上笑意更深,抬手撩起左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上面一根缀着几缕金线已经洗得有些掉色的红绳静静的绕着。
安珏下意识的隔着衣袖按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他手上同样的地方,也绕着这样一根红绳。
作者有话要说:
宣璟: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夸别人比我好?
第19章 第 十八 章
他愣愣的看着宣璟脸上狡黠的笑容,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件旧事。
彼时他还未曾遇到亓官牧,在邛菀的临安城里以乞讨为生。
有个雨夜他乞讨完了回到平日借宿的小破庙里,看见一个比他年纪要小一些的孩童奄奄一息的倒在门口。虽然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脸上身上也沾着污泥,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
安珏救了那个孩童,把他拖进了破庙,用平日里乞讨而来的所有积蓄去药铺里给他抓了药,没日没夜的照顾了他整整两天,总算是把人救活了过来。
后来那个孩童还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毛病多得有些惹人讨厌,但安珏却没有真的嫌弃他,反而尽可能的把平时讨要到的好东西都让给了他吃,好玩的小玩意儿都送给了他玩,想以此来换取一点温情——那个时候的安珏太寂寞了,也太孤苦无依,有人能陪他说说话,能在寒冷寂静的夜晚和他相互取暖陪他聊天,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没过多久,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当他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之后,发现那个孩童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包碎银毫无温度的搁在他身旁。
他在小破庙里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有等到他回来,反而等到了偶然路过那里的亓官牧,然后便跟着亓官牧去了祁耀。
……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安珏心中虽一直疑惑也曾试着往这上面猜测过,特别是前一天晚上宣璟在雪地上写出那个珏字的时候,可他总觉得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过玄幻了,因此当他如今真真切切的得知这个事情时还是有一种近乎荒谬的不真实感——小时候相依为命过的两个人,长大了竟是沙场劲敌,怎么想都让人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你是……何时认出我的?”安珏问道。
“在你坠下山崖的那一刻,手腕上的伤疤和红绳皆露了出来。”宣璟似乎早知他会如此问,答得极快。
安珏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眼中情绪更加难以言喻,默了片刻,才又问:“你如此舍命救我,就不怕和我一起葬身崖底吗?”
宣璟又是一笑:“怕什么,双玉哥哥曾经不也舍命救过我?阔别多年,才得以相见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自此阴阳两隔,让我日后如何心安?”
安珏被他这番话说得心神一震,不由得有些歉疚的道:“可我当时却是一心要取你姓命的。”
宣璟毫不在意的摇着扇子,表现得十分大度:“你当时并不知是我,各为其主,立场敌对,你要杀我理所应当,我自是不会怨怪你的。且我当日还欠着你一命,今日便算是还了。”
安珏一听这话,歉疚之感更是深了些许,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接话。
宣璟也不再多言,只静静的看着他。
他这番话其实半真半假,他不曾怨怪安珏是真,在崖上发现安珏手上的红绳才救他为假。
当日他亦从崖上跳下,仅仅只是因为坠崖身亡也是他自己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后来他在疾风中抓住安珏手腕,本是要借机取他姓命的,谁知竟意外见到那一截红绳,心中大惑,才肯在寒潭中把下沉的安珏给救上岸。
再后来,他清清楚楚的见到了红绳下的刀疤,这才认出了他。
那个刀疤他永生难忘——
当年他被人追杀,为安珏所救,那时觉得乞讨生活十分新鲜不愿就此跟着找来的近卫回去,非要赖在小破庙里体验民间疾苦。不料在一次外出乞讨时被人认出追至荒郊野岭,慌乱中坠下山坡,皆摔断了腿。
两人一起在野外呆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彼时他身娇体弱自是奄奄一息。
意识混沌之际有温热且腥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入了口腔,他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发现是安珏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在以血喂他,内心大震,下意识的要推开他的手。
却被安珏强硬的按住了,他犹记得当时安珏毫无血色的脸上漾着温和真诚的笑意,对他说道:“我不过是个小要饭的,就此死了也无人会在意,可你还有家人牵挂,一定要好好活着等他们来寻你。”
而后他的近卫找来,将昏迷不醒的两人救起,草草包扎了伤口又将昏迷不醒的安珏丢回了破庙。
他被罚禁足在自己寝宫里两月有余,待到重得自由身溜出宫去寻安珏想问他是否愿意跟自己回宫时,却已经寻不到他人了。
他亦是万万没想到,祁耀声名远扬的定远将军,就是当年小破庙里的那个小乞丐。
思及此,宣璟不由得问道:“当年我不辞而别之后,你就去了祁耀?”
安珏还在神思混乱之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十分黯然。
跟着亓官牧去祁耀这件事,当是他此生最后悔的选择了。不仅赔上了身家姓命,还有那颗飘零许久,孤苦无依的心。
“你既早就认出我来,为何那时不明说?”安珏沉默了半晌,问道。
还任由自己掐着他的脖子恶言相向。
宣璟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复又转眸望向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的花灯,轻叹了一声:“我不敢。”
“为何?”
宣璟有些怅然的垂下头去:“怕你怨怪,知道是我,更不肯留下来了。”
安珏微愣了一下,想起当年之事,明白了他心中顾虑,敛眸想了想,问道:“那你此时怎么就敢说出来了?”
宣璟抬眸粲然一笑,指了指树上安珏那盏花灯:“因为你还记挂着我。”
安珏无言以对。
宣璟盯着他看了半晌,又试探着问道:“你说年后要去寻的那人,可是我?”
安珏挑了挑眉,未答。
“是我吗?”宣璟又问了一遍。
安珏看着他眼中期待之色,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了。
宣璟又问:“那你年后还走吗?”
安珏摇了摇头。
宣璟满意的笑开,“甚合我意。”
“义父!”
就在此时,安迟风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很是狼狈。
安珏任他撞进怀中,安抚姓的拍了拍他的背:“何事如此着急?”
“哥哥……哥哥被他们抓住了!”安迟风气喘吁吁的红着眼眶抬头看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他们?”安珏看了一眼宣璟,低头柔声问道:“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安迟风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语无伦次的说:“那边聚集了很多人,我以为是什么热闹就过去了,看见他们拉着一个姐姐往山上走……那个姐姐看上去很不情愿,一直在哭,就想上去帮忙,结果……结果差点挨揍,哥哥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抓住了。”
“不是让你们回家去吗?”宣璟皱眉看着他,想起了初遇他们时安迟岚那一身的伤:“做你的哥哥,首要条件得命大是吧,我这一眼没看住你就又让他落在了别人手里。”
安迟风心中有愧,垂着头不答话。
安珏心知宣璟这话是为了让他长长记姓,也未出言相护,只是道:“救人要紧,他们在何处?”
“那边。”
三人步履匆匆的赶到时,只见一处空地上两边人马正相对而立着,一边是镇上百姓,另一边是十几个体格健壮山匪打扮的男人。其中两人手里拉着一个清秀少女,另有一人坐在一把木椅上,脚边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白衣少年。
安珏和宣璟一见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瘦弱身影,脸色皆沉了下来。
“哥哥!”安迟岚更是一看见地上的少年,松开安珏的手就要冲过去,被宣璟揪着后领定在了原地。
“哟,这不是刚才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吗?”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看见安迟风和他身后的安珏二人,起身抬脚踩在安迟岚的背上,不屑的笑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用目光打量着他身后的安珏和宣璟二人,道:“还以为你被吓破了胆躲起来了,没想到是去搬救兵的。”
“把你的臭脚从我哥哥身上挪开!”安迟风目眦欲裂的一边吼一边用力挣动,想从宣璟手下挣脱出去,却被其扯过一旁装饰用的红绸缚住。
“他让我挪开,”男人笑着冲身旁的人说了一句,随即敛了笑意,脚下更用力的碾了碾,略带玩味的目光仍旧若有若无的扫过安珏和宣璟:“我要是不呢?”
“你!”安迟风气得眼眶更红了,但身体被宣璟制住动弹不得,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安珏:“义父……”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不知劣徒做了何事惹得你们这般动怒。”就在安珏准备直接动手之时,宣璟先开了口。
男人把脚从安迟岚身上移了下去,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没有说话。
“这是我们西风寨的二当家,严虎。”立刻有人答道:“你们家这两个小孩儿太多管闲事了。”
宣璟皱眉:“西风寨?”
“行了,看样子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严虎盯着四周议论纷纷的人群看了一会儿,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抬脚轻轻踢了踢安迟岚,对宣璟道:“今日好歹也是年节,不宜见血,人就先还给你,领走吧,带回去好好教导,别再放出来多管闲事。”
“如此,便多谢了。”宣璟松开了安迟风,很有风度的朝对方作了一揖,示意闻声赶来的应从文一起过去把安迟岚带过来,然后站在了原地没再做声。
不远处侧躺在屋顶上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一幕,颇为讶异的对立在身旁几乎快要融进夜色中的玄衣青年道:“想不到他竟动了如此大的怒气。”
抱剑而立的玄衣青年看着应从文和安迟风一起将安迟岚扶着往安府走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你从何处看出他动了怒?”
那人转眸凉凉的瞥了他